作者:白刑
久而久之,童年开始变得不幸,母妃也成了他爱过的,也怨过的人。
秦飞白以为一生都等不到的东西,骤然来了。
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该悲伤。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转身,生疏地动作。
然后隔着很远的距离,隔着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抓住了母妃的手。
即使,那只是个映在门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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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休息便是,这些事需得着你来过问吗?”姚文心轻轻地捏住秦香絮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册子上移开。
“哎哎哎,我没说过问,我就是想看两眼,”秦香絮不满道:“女儿心中好奇,看看又怎么了呢,母后小气。”
“本宫小气?”姚文心笑了笑,指着册子道“那这上头的东西,便不给你了。”
“这可不成,”秦香絮立马道:“母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东西既然决心要送,就不能反悔!”
“你还替本宫做起主来了?”姚文心轻哼一声,“你还是先紧着自己吧,马上就要当母亲了,还这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她为了使秦香絮安分,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板着张脸。
秦香絮见好就收,知道母后是存了心让她当不问世事的米虫,就妥协道:“好——我都听您的。”
婚事虽然来得仓促,但该准备的东西姚文心一样没少,还额外添了许多。
她对秦香絮的婚事上心,所以就是连清点这样的活计,都不放心交予旁人,亲自来。
花烛、香球、妆盒、照台、裙箱、衣匣......
各式各样会用着的东西,姚文心是有空就数一回。
秦香絮见她辛苦,不忍她日夜操劳,所以想着分点忧,可姚文心哪里让呢,她点数用的册子几乎是随身携带,根本不肯秦香絮碰。
秦香絮也就是今天才逮着机会,摸上一把,可刚摸上,册子还没捂热乎,就被姚文心逮着了。
“令狐先生还没来吗?”姚文心问道。
其实还没到请平安脉的时辰,只是她盼着从令狐率口中得知女儿一切都好的消息,就老是催。
蓝玉憨笑两下,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在路上了。”
话起了点安慰作用,姚文心不再追着问。
秦香絮小口地嚼着点心,随意搭话道:“母后,女儿结婚,那些藩王会来吗?”
“这不是理所应当?”姚文心说:“便是你不成婚,年初他们也要来京上供的。”
“啊是是是,”秦香絮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民间不总有传言,一孕傻三年吗,你记性变差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姚文心说着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下手没个轻重,你就不能轻些拍你的脑袋?”
秦香絮笑笑,从这话题上揭过,继续说:“儿臣只盼怀山王别再像去年一样,跟定平王起争执。”
姚文心叹了口气:“若可以,真不想叫这个刘温来。”
刘温人虽然名字里带个温,但为人处事是跟温字半点不沾,性子是要多暴烈有多暴烈,一个不乐意,就会跟人吵起来。
不过这不是姚文心不想让他来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刘温好色成性。
他是正儿八经地贯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便是行军布阵,也要带着好几个美妾乘舆陪从。
光是美妾还不够,沿路遇着喜欢的,也要收入囊中,抢人妻女更是再寻常不过。
他也因此出名过不少回。
最出名的一次,是奇袭边关小国,突入皇城时,那昏庸的老皇帝还溺在美人乡里,猝然得知皇城失守,抛下后妃就仓皇而逃。
刘温率兵追击,正遇上宫中后妃作鸟兽散,他见美人桃花粉面,珠泪盈盈,拖着人就往床上走,欺身而上,竟是连乘胜追击都忘了。
叫老皇帝有了反击的余地,借着地形优势,坑杀了好多士兵,虽最后还是打了胜仗,但军中因之元气大伤。
这样的事儿发生过无数次,为了安抚军士遗属,国库就是拨抚恤金,都拨了近千万两,但耐不住刘温能打胜仗,秦景便令他将功折罪,一直没重惩过他什么。
姚文心不喜刘温,还因他曾一度对秦香絮狂热,向秦景求娶,她闻讯拼了命地阻拦,幸而秦景也知道刘温的秉性,叫他打消念头。
久而久之,他才歇了心思。
可姚文心还是担忧,怕秦香絮婚仪之日精心打扮的模样,要叫刘温看直了眼。
沈鹤知是个文臣,于她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要刘温真生出不轨的心思,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姚文心这段时日,不光是为准备婚事烦忧,也在为刘温烦忧,眼下秦香絮一提,真是越想越觉得头疼。
秦香絮倒了杯热茶,推至姚文心手边,宽慰道:“我听说刘温前些日子不是娶了个王妃吗,那王妃性子泼辣得很,都把刘温驯得服服帖帖了。”
姚文心拧眉道:“本性终究难移,刘温当惯了混角儿,哪儿是那么容易
改邪归正的。”
她说着紧握住秦香絮的手,担忧道:“总归你提防着他点,莫要与他独处。”
秦香絮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笑说:“女儿怎么可能会跟他独处,母后杞人忧天了。”
“但愿是本宫多想。”姚文心说着看一眼外头,开口道:“原是令狐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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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旬的出宫日,秦香絮去沈鹤知府上时,他正陪着沈玲珑练字,低眉敛目,神色既认真,又温和。
秦香絮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就走到沈玲珑身边,说:“许久不曾见你练字了,我来瞧瞧,看长进没有。”
沈玲珑骄傲地昂着小脑袋,白皙的脸蛋上沾着墨痕,活像只小花猫,“我可是一天都不曾懈怠过的!肯定进步了!”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不免赞叹起来。
沈玲珑在写字上,真是得了某人真传,小小年纪,笔墨就奇崛无比。
秦香絮很给面子地点评道:“不错,写得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当然咯!”沈玲珑得了夸奖,摇头晃脑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秦香絮捏着她练字的纸,看了会儿,说:“你抄的诗范围还挺广,塞内塞外都涉猎到了。”
“是啊,我天天抄,日日写的,可不就都抄上了。”沈玲珑不以为意。
“听说塞外风光好。”秦香絮叹了口气,“只可惜不能亲眼去看看。”
她望向沈鹤知,“大人看过吗?”
“不曾。”他淡声说道。
“那有机会,我与大人同去看看如何?”
秦香絮说着皱起眉,又纠结道:“不过塞外人说话,我当是听不懂的,大人该是也不懂,我们若要去,得找个懂那边语言的,大人识得这样的人吗?”
沈鹤知明白什么,叹息道:“不会,亦可为公主学。”
“啊,那我要是想看得紧,大人可就得学得勤快些了。”秦香絮说。
沈鹤知抬眼,忽然笑道:“定不负公主期许。”
秦香絮将沈玲珑练字的纸放下,跟着眉眼弯弯:“那本公主便拭目以待。”
她说完,又装模作样地陪着沈玲珑练了会儿字,才开口说要离去。
沈鹤知一如既往,送她至府门。
只是这次,秦香絮到了门口,却没有急着走,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眉眼精致昳丽,睫毛深深,白皙的肤色在日光下更显剔透。
纵然没有表情,纵然冷清十分,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超脱世俗的好看。
秦香絮想,跟这样的人假装恩爱,其实她也算不得委屈。
打定主意,她便回忆着后妃们的动作,慢慢向前。
在沈鹤知平静又纵容的目光中。
秦香絮大胆地伸出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然后,小心地将头枕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主动抱住了他。
沈鹤知身子瞬间一僵。
第82章 唤我声夫君如何?
秦香絮紧紧地贴着沈鹤知温暖坚实的胸膛,嗅着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冷香。
香味并不浓,也不至于叫人头晕,但她从未有跟男人如此亲密接触的时候,所以便是再清淡不过的味道,于她而言也带有浓烈的侵略感。
就好像从来泾渭分明的界线,开始被这股香味涂抹得模糊不清一样,令人想要退却。
秦香絮想着时间差不多够了。
装给外人看而已,何至于跟生死离别似的抱得那样久呢,正欲松手退开。
但原本被她安分抱着的人,此刻却是突然伸出双臂,将她重又用力地抱了回去。
明明他俩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他却犹嫌不够似的,不停地收紧手臂。
秦香絮乌黑的缎发,被他纤白如玉的手带起圈圈縠纹,涟漪逶迤,大有不停之势。
最后还是她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好了吗?”
沈鹤知没回话,只是沉默一阵,才缓缓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他静静地垂着眼,长身玉立,晴山色的衣裳被北风轻轻带动,像是幽渺的流云。
秦香絮本是想跟他道别,可是无意中一扫,却瞥见沈鹤知眼睫一点晶莹的湿润。
她瞬间呆愣,有些不敢相信,迟疑地问道:“你......你是哭了吗?”
沈鹤知的气质无疑是清冷疏离的,带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出尘,凡人轻易不敢肖想。
可是现在,那个从来都冷漠淡然的人,眼角却洇着出点菡萏轻粉,暮霭似的在他冠玉般的脸上弥散。
托这点粉的缘故,沈鹤知显露出难言的柔弱之态,本就精致秾艳的脸,越发招蜂引蝶起来。
任谁对着这张脸,恐都要生出些怜爱的心思来,女人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