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一般这种时候,皇帝都在那里批阅折子。
“娘娘,您不能再往前走!”一路上,宫人们跟在她身后,不停劝说着。
然而荷回却像不曾听见一般,一溜烟快步往前殿走。
王植连同司礼监的大太监们,正守在门口劝说淑妃回去,瞧见她过来,刚想开口,却见荷回已经掀帘子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荷回仍旧不曾出来,淑妃的脸色已经极其不好看,只是在竭力维持镇定。
“既然皇爷没空,我这便回了,只是万望大伴将我的话带到。”
话毕,转身离去。
魏令与赵彦对望一眼,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问王植,“干爹,您怎么不拦着点儿?”
拦着淑妃,却不拦皇贵妃,总有些说不过去。
王植斜睨两人一眼,“你们两个猴崽子,哪个敢拦皇贵妃,要不你们现如今进去,将人从主子跟前请出来?”
魏令、赵彦清清嗓子,具没了言语。
却说那厢荷回刚进殿,便见皇帝正在御案上批阅奏章
,旁边还站着两三个穿红袍的官员,一个白发苍苍,而另外几位最少也有五十岁上下。
众人瞧见她,都不免为之一愣。
荷回也不曾料到这里有这么多外臣在,连忙拿衣袖遮挡着脸,转身要走,被皇帝柔声唤住。
“到里头去。”
荷回停住脚步,点头,随即快步掀帘进到里间。
“皇贵妃年纪小,有不妥之处,诸位阁老多担待。”皇帝替荷回解释,“事情就按方才说好的办,阁老们可有异议?”
众阁老正惊讶于皇帝竟容忍后宫妃子进到这里来,还细心替她遮掩,又听闻皇帝这番话,哪里不明白这是赶人的意思,连忙很是识时务地告退。
荷回在里头杌子上坐了不到片刻,便瞧见皇帝打帘子进来,连忙站起。
“皇爷......”
皇帝却并不曾生她的气,瞧她这模样便已经猜个七七八八,于是拉着她的手问:“怎么了?”
荷回语气有些急切,“皇爷,安王造反,我......”
皇帝闻言,微微抬起眼帘,“知道了?”
荷回点头。
“担心家人?”
“是。”她的父母亲人都在安王的藩地内。
“皇爷。”荷回拽住皇帝的衣袖,指尖泛白,“安王谋反,其中一个借口就是我,若是他要拿我的亲人做什么,您——”
“你想说是你的错,想让我把你推出去,叫他不能再拿你作筏子?”
如此一来,安王便没理由再为难她的家人,他也没可能被人掣肘。
荷回低下头没吭声,心绪纷乱。
在接受皇帝册封之时,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想着嫁给皇帝后,自己多半会遭受一些非议。
她身份如此,这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免。
因此对于太后和外头朝臣们那样激烈的反应,她并感到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的是。
安王会造反。
在他反了之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前朝叛贼也纷纷响应,声势浩大地想要推翻皇帝。
从前淑妃告诉自己,她若是同皇帝在一起,会引发朝廷动荡,她虽紧张,却并不十分当真。
她并非真是皇帝的儿媳,只是曾经同李元净相看过而已,即便他们在一起,她也不大可能遭受同杨贵妃一般的舆论处境,又怎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前程。
可是如今,真的有人叛乱了,淑妃的预言成真,这让她始料未及。
荷回低下头去,将整张脸埋在皇帝心口,“皇爷,我,我不知该怎么办了,您教我,求您教教我。”
她这样无助,像只受到委屈的雏鸟在母亲怀中寻求安慰。
皇帝将她拉坐在身畔,将她有些歪掉的金钗扶正。
“你啊,总喜欢胡思乱想,朕不让你知道,怕的就是这个。”
皇帝轻抚她肩头,“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寻别的理由,他所要的,从头至尾都只有朕的皇位罢了,旁的都只是借口而已。”
“可是——”
皇帝将指尖覆到她唇上,打断她,“小荷花,你可相信朕?”
望着他漆黑的瞳孔,荷回缓缓点头,“信的。”
“那就什么都不要问。”皇帝手抚上她的粉颊,语气沉沉,“跟着朕就好,朕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给你最好的一切。”
“所以,别害怕。”
小小一方天地内,皇帝的声音沉静安稳,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她心头不断轻抚。
阳光透过窗格,落在两人的脸上,带来几丝久违的温暖。
万物复苏,春日降临。
荷回望着皇帝,陷入一阵恍惚之中,心却奇迹般地静下来。
皇帝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皇爷,您要带我去哪儿?”荷回问。
“去见你想见之人。”
-
“小爷确信,皇贵妃的亲人如今在京城,还被皇爷赐了宅子和金银?”
几日后的慈庆宫中,淑妃正一脸讶色地询问正在吃酒的李元净。
李元净一脸颓色,自从撞破皇帝与荷回的事之后,他便时常借酒消愁,常常浑身酒意醉醺醺,被皇帝斥责过好几遍后,终究有所收敛,不至于成了个酒鬼。
“......我骗娘娘做什么,我宫里的太监打玉河北桥经过,便听见人说二条胡同那儿新添了一家贵人,同宫里有些干系,打听了才知道,主家姓沈,正是当今皇贵妃的母家,原先被安排住在王大人府上,前几日才搬了出来。”
淑妃:“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李元净不甚在意道:“还能是谁,自是那位深得我父皇宠信的表叔王卿大人。”
淑妃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为了让皇帝舍弃掉沈荷回,她难得写信给家里人,叫他们联合朝中大臣,集体上书给皇爷施压,甚至叫人专门写了童谣。
他那样理智,立志做一代明君的人,不可能当真因为一个女人叫自己留下昏聩的名声。
然而事实出乎她所料,皇帝对百官的反对视若无睹,对百姓的议论更是置若罔闻,照样将沈荷回捧在手心里。
淑妃心当即凉了半截,正当她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安王反了。
并且在他谋反不多久,前朝埋伏在各地的叛军一一相应,随他一起举旗。
而他们打的旗号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皇帝强纳准儿媳。
此时,淑妃已经敏
锐地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
总觉得无形之中,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一直主导着这一切,推着人往前走,而那双手究竟是什么,她无从知晓。
她原本心中便有些不安,如今乍然听闻沈荷回的亲人就在京城,那股不安便愈发强烈。
听宁王的意思,沈家人到京城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他们原在安王的地界儿上,安王定然知晓他们的身份,既然如此,便不大可能将他们放出来,反而会想尽办法,加以利用。
以沈家人自身的身份能力,也没可能自己逃出来。
除非——
有人预知了安王谋反一事,提前将他们给接了出来。
而那个人,究竟是谁?
淑妃站在那里,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冷风,给吹得遍体生寒。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了眼趴在桌上、已经有些醉意的李元净,开口道:
“小爷继续这般下去,叫我如何向太后复命,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何以至此?”
听闻太后两字,李元净终于懒懒掀起眼帘,笑了一声。
“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当然会这么说,沈荷回如今有了身孕,她便是有再大的气也不会在这时候发,反而会向着她,可原本不是这样的。”
李元净声音里有些委屈,“太后她原本是要为我做主的,可就因为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便连她老人家也弃了我。”
他仰头,朝着淑妃喃喃道:“娘娘,我再不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了,父皇他,他也许会封沈荷回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娘娘,您教教我,教教我该怎么办?”
淑妃见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亦是烦躁,道:“小爷有如今杞人忧天的功夫,还不如向皇爷请命,上前线去杀敌平叛,有了军功,自然有人拥戴你,怕什么?”
“更何况。”她抿了抿唇,道:“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谁又知道。”
本以为听到自己的建议,李元净会振作起来,谁知他一脸挫败嘟囔道:
“我哪里是会打仗的料,更何况安王和那些前朝叛贼已经被父皇派人收拾得七七八八,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我若去,怕是还没出朝阳门,大捷的消息便已经被送到乾清宫父皇的案上了。”
淑妃原本已然走到门口,闻言,整个人为之一怔。
不由返回到李元净身边看着他,问道:“小爷说什么?”
李元净起身,扶着身前的紫檀圆桌,方才勉强站定。
“我说,多谢娘娘的好意,平叛马上就要结束,想必我那二叔很快就要被人押解入京,父皇怕是用不上我了。”
淑妃从慈庆宫出去之时,脸色发白,下楼梯没注意,险些扭着脚,被贴身宫女扶着方才勉力站定。
“娘娘。”宫女语带忧虑,“您脸色不大好,可是小爷同您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