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荷回别过头去,无声偷笑。
她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只觉得两人的距离无形中被拉近了许多。
原来这世上,还有皇爷不会的东西。
她像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新鲜事,心情不自觉好起来,甚至连可能被发现的恐惧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皇帝察觉到她在笑自己,也不脑,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怎么不问朕,要带你去哪儿?”
荷回:“皇爷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多问也无用。”
皇帝闻言,不禁微微一愣。
他明显感觉到,自从自己从贼人手中救了她,同她发生关系后,她对自己,再无从前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抗拒,越来越信赖自己不说,有时候言语间还会不自觉对他流露出一股撒娇的意味,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眸色微闪。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荷回垂了眼帘,无意识将脸颊在皇帝手心里蹭了蹭,点头,“只是劳烦皇爷,等办完了事,快些送我回去,太后还等着我去伺候。”
皇帝被她这个小动作取悦,将人抱在怀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下,在皇帝的示意下,荷回掀开马车毡帘。
一开始,荷回还未曾反应过来,等映着初升的晨曦,远远瞧见自家那熟悉的房屋时,整颗心猛地一颤。
同记忆中的一样,房屋坐北朝南,两间门面房,房前一棵高大的枣树。
或许是由于如今还天蒙蒙亮,两间房门紧紧闭着,四周寂寥无声。
不一会儿,或许是听到鸡叫,房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还是穿着记忆中那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薄袄子,搓了搓手,朝手中哈气,随后将门板往旁边搬,打算开张。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下意识朝这边望过来。
皇帝缓缓开口:“可要下去?”
荷回想点头,然而瞧见继母和一双弟妹出来后,自己的父亲便飞快转过头去,对他们笑脸相迎的样子,手不禁紧了紧。
她静静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欢乐的场景,缓缓放下帘子,摇头:“不了,这不合规矩。”
能远远看上一眼,已经知足,又哪里奢望下去说话?
皇帝将她鬓边的乱发塞到她耳畔,没有吭声。
很快,他再次带她来到两座孤零零的坟前。
荷回下了马车,瞧见坟前早备好了纸扎香烛,不免眼角通红,对着皇帝郑重行礼。
皇帝将她拉起,没说别的,只道:“去吧。”
荷回颔首,转身走到两座坟前,直直跪了下去,“......娘,奶奶。”
等荷回重新回到马车上时,已经是一炷香后,她眼角虽然有些发红,但精神头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郑重向皇帝道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见到她们,再给她们磕头了。”
“高兴了?”
荷回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高兴,皇爷待我的好,我至死不敢忘。”
皇帝听见这话,却不大高兴,“什么死呀活呀的,嘴里也没个忌讳。”
荷回无奈:“皇爷不喜欢,我往后再不说就是了。”
皇帝这才满意:“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荷回不住拿眼觑皇帝,皇帝还从未见过她这幅神情,不禁捏着她下巴,问:“瞧什么呢?”
他离得太近,可荷回不知怎么的,却并不想推开他,道:“没什么,只是想问,皇爷这回特意没有按原路回京,而是往南绕上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叫我见见家人,给娘和祖母磕个头?”
皇帝先是唔了声,等荷回满心愧疚时,又道:“你想哪里去了,当然是为了正事。”
谢天谢地,万幸不是因为她,否则她不成了祸害明君的妖孽了?为一己私情动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属实不应该是明君的作为。
皇帝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揶揄道:“放心,朕不是昏君,你也当不了祸国妖妃,好好养身子,别成日里胡思乱想。”
被他这样轻易看穿,荷回闹了个大红脸,别过脸去小声道:“......民女不懂皇爷您在说什么。”
皇帝闻言,只是轻笑,“当真不懂?”
荷回点头,“......不懂。”
皇帝又开始亲她。
荷回身子倚在车厢上,被他攥着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将注意力落在眼下。
落在皇帝宽阔温暖的怀抱,以及两人此刻正在互相追逐的舌尖上。
他们在紧要关头及时停止,没有再继续,荷回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眼,望向男人,皇帝微热的呼吸洒在她面颊上,沉声开口:“你昨日累了。”
荷回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捂住了脸。
回去的路上,荷回兴致有些高昂,瞧见田野间跑着只野兔,于是睁着一双杏眼,直直地瞧着它。
皇帝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想抓?”
荷回回头,可怜兮兮问:“皇爷,可以吗?”
她用这幅表情和语气同自己说话,皇帝哪里受得了,于是带她下了马车。
“抓过吗?”皇帝问。
“......没有。”荷回怕皇帝嫌弃自己,打了退堂鼓,“我不抓了,咱们回去吧。”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望向那只野兔,“心无旁骛,眼睛除了它,什么都不要看,去吧,朕等你。”
他这样鼓励她,荷回亦不想叫他失望,于是提着裙摆,小心朝那只野兔缓缓走了过去。
然而那兔子着实太过警惕,荷回废了好大的功夫仍旧碰不到它分毫,几个回合下来,她额角已经生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在一旁问:“累了?”
荷回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
皇帝又道:“别逞强,想要帮忙,告诉朕一声。”
荷回骨子里的执拗浮现出来,闻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再次摇头,将两只袖子卷起,再次朝兔子扑了过去。
像个打不败的士兵。
皇帝望着她,看她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却还是一声不吭的样子,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在不知多少次失败后,他终于听见荷回从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朝他挥了挥手,“皇爷,我抓到了!”
她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两只手抓着那只兔子的耳朵走到他面前炫耀,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皇爷,您瞧!我就说我可以!”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恍惚间瞧见一个人。
那是许多年前,才初出茅庐的自己。
用尽一切力气去证明自己可以,即便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也绝不放弃。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奇怪,宫里那么多女人,自己究竟为什么非沈荷回不可,让他宁愿冒天下大不违也要想办法得到她。
若说是图她年轻,宫里年轻的小姑娘,并不只她一个。
若说图她的色,他如今已经得到她的身子,所谓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可他非但没有产生任何厌倦之情,反而那份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愈发强烈。
方才瞧着她,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荷回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瞧,有些奇怪,“皇爷?”
皇帝回过神来,将她手中的兔子提过来,问:“开心吗?”
荷回颔首,眼睛变成一弯
月牙儿,“嗯,开心的。”
皇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路边一个老汉瞧见两人手里提溜着兔子,远远喊着:“兔子卖不卖?”
荷回望了一眼皇帝,皇帝道:“你的东西自然是你做主。”
荷回于是笑起来,冲那老汉挥挥手:“卖的老伯。”
笑起来时,眉眼间的那份生机,叫皇帝目光越发变得柔和。
也不讨价还价,荷回将那兔子给老汉,老汉瞧他们两人这样好说话,便掏出几个铜板给荷回,嘴里说着奉承话。
“老爷太太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方才我远远瞧见,还以为遇见神仙了呢。”
“般配?”皇帝抬眼。
荷回闻言,以为皇帝是生气了,毕竟能同皇帝用这两个字的,就只有皇后,她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
因此连忙摆手,想要否认,然而刚有所动作,便见皇帝朝一旁的王植看了一眼,王植会意,立即上前往那老汉怀里扔了一锭足金。
“借老伯吉言。”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拉着她便上了马车。
那老汉拿着那锭金子,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立马十分识眼色地朝马车上的两人道:
“老爷太太万福金安,天生一对,夫妻和满,多子多福!”
话音未落,脚下便又多了一锭金元宝。
“哎呦,今儿真是遇到神仙了,多谢老爷太太,多谢多谢......”
荷回坐在马车里,脸颊有些发烫,埋怨皇帝:“......他说错话了,您做什么给他钱?”
兔子没换几个铜板,反倒搭进去不少。
“说错话?”皇帝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幽幽,“朕倒觉得,他说的话十分中听,不是吗?”
荷回别过脸去,脸愈加发烫。
皇帝看了她片刻,抬手将她昨日那只被李元净抓着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
见上头红印已经消了,皇帝的指腹轻轻在上头摩挲。
“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