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之一漾
他希望自己猜错了。
然而夜色下,杨臻目中有一瞬讶色闪过,但也仅仅是瞬间,他便恢复死水无澜,也并不开口否认。
霎时间,玄伦从头凉到脚。
世人铤而走险,无非是谋财取利,只要不是仇杀,就都有得商量。
但若真是为复仇而来,那就麻烦多了。
况且这人明显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怕玉石俱焚的亡命一类。
也是伴随“曾住东阁的孟氏姑娘”,感受到身后持刀人身子一僵,薛窈夭便知玄伦是在提醒她,杨臻是“谁”。
继曾经流放路上,从背后射来的暗矢被穆言以匕首击偏。
这还是头一次。
薛窈夭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威胁。
她心跳极快,脑海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必然恨死了她,更恨死了江揽州。
可惊惧与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已给我服毒,可能将刀放下?”
二月初。
足足一个月时间,不是没机会从中斡旋。
“我乖乖……跟你走就是了。”
杨臻:“别想打任何主意,北境王妃,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事已至此。
玄伦终于明白,自家主子做事为何向来不留余地。
对于任何敌人,要么忍而不发,要么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也正因这份决绝狠戾,太多人惧他怕他,同时也恨不能将他拉下地狱,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的人,足够狄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
再有尊贵的皇嗣和王爵身份,不愁天下人不敬畏臣服。
可玄伦也曾听说。
爱是世上最强大可怖的武器。
它能让强者软弱,屈服,心甘情愿低下高贵的头颅。
而他若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挽回局势,将万死难辞其咎。
第64章
一场大火烧毁一切。
眼看少女被叛贼架着上了马车,整个城西庄子乱成一片,薛老太太早已晕厥过去,孩子们个个嚎啕大哭。
薛窈夭自己也没料到。
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种事情。
随着马车远离央都城门,渐渐在夜色中颠簸起来。
她脑袋磕在车壁上,感受颈上未散的余疼,没有害怕,没有惊惧,而是想很多事情。
想事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人的性情,认知,促使她在遇事之时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决定,它们会环环相扣,再与身边人,尤其是亲近之人交互影响,会形成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显然。
这年她与江揽州既不是真正的夫妻,也非寻常恋人,命运却早就因彼此的选择而捆绑在一起。
后来薛窈夭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回去,重来一次。
自己还会在走投无路时,找上江揽州吗。
会的。
就像得知城西庄子走水,以她当时的心急如焚,哪怕重来一次,她依旧会不顾一切冲出府邸。
人无法知晓未来,就只能尽量规避风险。可即便是玄伦,也无法做到事事天衣无缝。
所以后悔这件事,一点用都没有。
“叫杨臻,是吗?”
清凌凌的声音,打破沉寂,“在北境王府,你无法靠近樾庭,更近不了我身,所以趁城西庄子走水……又或说,庄子走水也是你的手笔?”
“是你在背后搞出来的,为了诱我出府,然后趁乱对我下手?”
关于杨臻这个人,薛窈夭也想了很多。
这年夏日,她无故被孟雪卿揭露身份,当时就觉得蹊跷,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女子,如何会在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将她的身家背景和过往来历摸得一清二楚。
后来听说是暗影里有人给东阁传递消息,已经被萧夙处决。
而今看来,显然是没“处决”干净。
那句“阁下心仪之人乃是曾住东阁的孟氏姑娘”,她听出了玄伦语气中的试探。
若真如此,这个杨臻绝非等闲之辈。
他必然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未曾暴露过任何蛛丝马迹,也未曾让人抓住任何把柄,才会一直都是“自己人”。以致于一朝事发,无论玄伦、穆言、郝达,尽皆不可置信,措手不及。
而一个人能在心上人死后,隐忍和蓄谋如此之久,心性恐怕也远非常人可比。
落入这样的人手中,心知暗影个个身怀绝技,本领高强,以花拳绣腿去硬刚是没可能的,何况还被下毒了。
“你先前往我嘴里塞的什么?”
“当真三日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但在目的达成之前,你会定期给我服食解药,对吗?”
依旧静默。
无人回应。
马车一路向北。
因是夜晚,又逐渐远离市井,外头黑漆漆的,耳边只余风声呼啸,马蹄踏雪,和车轱辘碾在官道上的细碎声响。
偶尔能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不止一个人,但是一种薛窈夭听不懂的语言。
先前被架上马车时,她晃眼看到有人血淋淋的,被抬进了另一辆马车。若没猜错,应是穆言依照玄伦吩咐,从禁阁提出来的“隗尔泰泽”。
彼时负责接应之人,个个人高马大,却全都蒙着脸,和外头的说话声是同一批人——狄人。
可想这人挟持她之前,的确做了万全准备,也真真是阴险至极。
在北境待了大半年,薛窈夭是听过隗尔氏的。
若说这世上有谁恨透了江揽州,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那必然非隗尔氏莫属。
靠着冰冷车壁,身披孔鸟纹月色狐裘,小鹿皮靴上被套了锁链,双手也被镣铐束缚,好在嘴是自由的。
薛窈夭再次尝试沟通,尽量将语气端得平和,“因为孟雪卿,你恨江揽州,但你清楚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与之抗衡,所以挟持我,想将他诱去什么……图门坡,是狄人的地盘吗?”
“然后你想利用狄人势力,和隗尔氏一族对他的切骨仇恨,杀了他?”
听到这里。
杨臻终于肯抬眸看她一眼。
有生之年,有机会接触和见识的姑娘不多,在杨臻眼里,恨是一方面,但薛窈夭这个人本身,无疑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里,最貌美、聪明、狡猾的。
被挟持还能如此头脑清醒,不哭不闹。
曾在暗处,他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过往遭际,见识过这个女人是如何巧言令色,倒打一耙,将雪卿堵得哑口无言;
又是如何没脸没皮。
毫无下限和廉耻地勾引北境王。
甚至不久前,他还亲眼见过她跟太子拥吻,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非但全身而退,还能做到让北境王容忍她的背弃,保住太子,更让太子念念不忘。
杨臻自诩头脑灵活,却并不擅长言辞。
理智告诉他不要接话。
然而。
“杀他,岂非太便宜他了。”
车内没点烛火,仅淡淡的天光倾泄进来。
薛窈夭对上的是麒麟面罩后,一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对于道貌岸然,薄情寡义,恩将仇报,肆意践踏旁人真心,更视他人命如草芥的之人,死太轻松了。”
“旁人求而不得,舍不得触碰半分的,他视为蝼蚁,弃如敝履,亲手扼杀。”
“不就是仗着权力在手,生杀予夺。”
言语间,杨臻语气平直如死水,仿佛掀不起半点波澜。
薛窈夭却听出了一丝压抑日久的嫉恨不甘。
“雪卿也许到死,都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心上人手里,一腔痴心错付,到头来全为他人作嫁。”
“而今礼尚往来,杨某定也要让他尝尝,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是什么滋味。”
“他不是弟夺兄妻,志在必得,看不上良家闺秀,偏爱你这种朝秦暮楚,水性杨花,背弃旧爱的罪臣之女,还敢只手遮天,囚困储君,那我便让他失去权力、地位、尊荣、一切。”
“看他过往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看他绝望,满盘皆输,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由身至心,生不如死。”
伴随这一句句,
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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