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之一漾
但其实人人皆有自己的立场,所谓落子无悔,即便时光倒退回去,薛窈夭觉得以自己幼时的心智,多半也还是会为了母亲,做出诸多同样伤害江氏母子的事。
她不想回头。
也不想批判当年那个年幼的自己。
但在当下的此刻,毫无疑问,她误解了江揽州的意思,在惶恐,以及无条件向他低头。
觉出这层意思后,江揽州没由来的一阵胸口窒闷。
错开她目光,盯着前方虚空看了好半晌。
他才又开口问她,“于王妃来说,为人妻室,何为懂事?”
“……”
近年来战场磨砺,江揽州在北地独掌乾坤,随着岁月增长,他周身气质与威势愈盛。十六岁那年宫道重逢时还能隐约窥见的些许青涩,如今已全然消失了。
如此这般,摄于他那无形的压迫,薛窈夭仿佛在接受某种审判。
隐隐紧张的同时,小心翼翼斟酌道:
“为人妻室者,懂事意味着……应该温柔恭顺,善解人意,贤良大度,体贴丈夫。”
“凡事以夫君为上,在外面面俱到,不得给夫家丢脸;在*内孝顺公婆,友爱妯娌,不得狭隘、善妒、争风吃醋,也不该像我……娘亲,生前那般……容不下妾室,埋怨丈夫,作茧自缚……”
以致于心神郁结,成日以泪洗面。
并逐渐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甚至临终前,顾氏都还是放不下,想不通,过不去,怨恨薛三爷违背誓言,偏偏手里又还死死握着一枚蝴蝶玉佩——那是他们年轻时候,彼此立誓并交换心意的定情信物。
少时情爱如火,一触燎原。顾氏记得丈夫爱自己时是何模样,故而后来时过境迁,眼看丈夫爱上一个外室,且不顾薛家长辈反对也要将人迎回府中,哪怕对方是个风尘女子,还带着个父不详的小孩……那份巨大的落差才会令顾氏一直停在原地,走不出来。
后来灵堂上,小窈夭扒着棺椁嚎啕大哭。
并将薛三爷曾送她的项佩手镯、长命锁、金箔小房子、十二生肖抑人娃娃等……
一切来自于父亲的“爱”,全都砸了个粉碎稀巴烂。
又过半月,拆开娘亲单独留给她的一封遗书。
上面写着:
【吾女窈窈,愿汝长成,姻缘顺遂。若弗能如此,则宜执权柄、居高位、享荣华,心莫尽付于一夫,可托于万物焉。】
彼时年幼,薛窈夭哪里懂得其中含义。
后来年岁再大些,能理解了,却总觉得自己会是例外,毕竟她的太子未婚夫,从来都对她有求必应。
身为太子,终有一日要承继大统,君临天下,傅廷渊的身子自是不属她一人,但人年少时,谁不向往弱水三千,他只取你一瓢?只要他的心是完整的,便也是美好。
直到这年薛家祸事,门庭倾覆。
她在狱中盼着东宫消息,一根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从天黑等到天亮,最终只等来“给我时间”四个字。
才终于理解,娘亲留下的遗书是为何意。
好在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命运和苦难催折人心,却也将人的心越撑越大。
好比此刻,嘴上说着话,委婉道着歉,诚恳表着态……
薛窈夭没掉眼泪。
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
往事暗沉,娘亲已逝,她却还得继续往前走。
直到簌簌夜风,带着若有似无的气闷,再次将江揽州的声音送入她耳中:“你错了,薛窈夭……”
伴随这句话,少女回过神来。
抬眸望去时,恰逢月色下,江揽州也在静默注视着她。视线撞上时,他眼底情绪晦暗莫测。
唯一可辨的,是那抹痛色依旧未能彻底散去。它并不强烈,甚至缥缈到有些难以捕捉,却令薛窈夭感到熟悉、深刻、如有实质。
那份痛是什么,她能猜到;而她在痛什么,他同样也能猜到。否则彼此也不会自幼仇恨对方。
“我错了?”
“那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是世上唯有不爱你的丈夫,才会希望妻子面面俱到,事事周全,处处懂事。而那套约定俗成并延伸千年的夫妻纲常、后宅规则,最初不也是人定的?
反之,希望你做真实的自己。
可以有喜怒哀乐,也可以任性不乖。
但这年的江揽州,并未对她诚实,也没对自己诚实。并不承认也不相信恨的背后,底色会是完全相反的一面。
于是好半晌,就那么静默相望。
斑斓夜色下,彼此眼中都清晰映着对方的影子。
皮囊下的心脏于幼时有过相似的破碎。
偏偏那份破碎也都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对方。
“没有答案。”
“既然王妃深谙如何为人妻室,那便与你堂妹一道,一起伺候本王。” ?
薛窈夭不理解,但薛窈夭大受震撼。
霎时间连猫都忘记抚了。
那点浅浅的哀伤也被冲得稀碎。
“不合适吧?”
她下意识拒绝:“我去看看辛嬷嬷的晚膳可备好了,这样殿下更衣结束就可以直接用膳了!”
话音刚落,江揽州已然从交椅上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时,轻飘飘夺了她怀中小猫,“也许本王此番更衣,得更至少一个时辰,王妃确定不去?”
至少一个时辰……
那她去做什么呢,去看他和薛明珠更衣更到床上去吗?
品出这层意味后,视线掠过他身上玄色直裰,看着其上纹理繁复的银色松鹤纹,腰束嵌玉盘纹锦带……心知它们将会被薛明珠一一剥下,像她曾经替他宽衣解带时一样,薛窈夭别开脸道:“不去。”
“为何不去?”
“去了才能让本王见识一下,王妃究竟有多懂事,又有多贤良大度,嗯?”
一手控猫,一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看她拧着眉头两颊鼓鼓,一副不爽还给他甩脸子的模样,江揽州眯眼凝视她片刻,满腔郁气不知为何就散了一点,“在家从夫,非去不可。”
“……”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去就去,殿下别后悔就行!”
同时被两个女人伺候?美不死他。
莫非这人是有什么怪癖吗?
奈何寄人篱下,强权压人,一句在家从夫,并不敢轻易惹怒这位“夫君”的薛窈夭即便不情不愿,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携着薛明珠一起去了。
。
樾庭内院的正殿如今归薛窈夭住。
那间据说江揽州以后会住的东厢房也修整完毕了。
但此番更衣地点依旧是书房。
薛明珠初来乍到,显然对王府的环境和人事都非常陌生,她小心翼翼跟着薛窈夭,一路上心口怦怦直跳,穿行于肃穆辉煌的高墙深院,四下玉砌雕栏,飞檐斗拱。
不时有值夜的丫鬟或小斯低头颔首,唤一声“王爷”或“殿下”。
抵达书房后,薛窈夭去到窗前。
看着窗外树影被风吹动,她随意往书案前的圈椅上一坐,然后背对着他们自顾玩猫。
江揽州取下木施上的常服,也不说话。
薛明珠就很不知所措。
束手束脚地站在门口,视线掠过房中嵌入壁内的联排书架,浩如烟海的各式书籍,墙上海晏河清的大周江山壁画,及案台上摆置的鎏金博山炉……
莫名觉出一股肃穆威压,薛明珠有些迈不开脚。
再看气氛怪异的两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还有点尴尬。
就这般安静了片刻。
江揽州:“进来,把门合上。”
回过神后,薛明珠心口一跳,乖乖将质感厚重的雕花门扇轻轻合上,再转身时,莫名觉得室内的气氛好像更诡异了?
她阿姐突然不玩猫了,而是玩起了一支朱笔,弄出些细碎动静来,还在书案上胡乱翻找着什么。
男人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她阿姐身上,再次淡声下命:“薛明珠,过来。”
“……”
轻轻“啊”了一声,薛明珠拽着裙裾的双手微微出汗,犹豫几息后很听话地迈开步子。
然而即便没有刻意去观察,薛明珠也能清楚感觉到,江揽州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静穆靠在屏风上,凝视她阿姐背影时那料峭的眉宇,深杳的眸光,似笑非笑的神色,落在薛明珠眼中好不撩人。
仿似九天皎月近在咫尺。
偏又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遥不可及。
如此这般,薛明珠步伐有些凝滞,走了几步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步子一拐去了薛窈夭身边。
轻拍了一下少女肩背,薛明珠附身下来,极小声地道:“阿姐,殿下要更衣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为何要一起。
自是对于薛明珠来说,仰慕江揽州是一种事实。
畏惧这个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也是一种事实。
薛窈夭:“你自己去吧。”
可怜兮兮地拽她衣袖,薛明珠压着嗓子,“可是阿姐,我怕……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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