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刘栩一个扭政滥杀无辜该死的宦官,可唯独军事跟民生赋税两道无罪,不然她能诚心跟着刘栩这许多年?陛下能容忍刘栩斩杀那么多朝臣、贪赃枉法多年?
此人蛀朝、蛀政,却从未蛀‘国’。
刘栩此刻觉得祁聿发着光,这层光还细细密密拢着自己。刘栩再怔了会儿,笑了声祁聿不懂的意思。
“祁聿啊祁聿,你跟十三岁一样,污水中非要帮我捧出一把干净的。”
偌大个天下,尽是骂罪杀剐他的人,千罪百惩落身,却只有祁聿还能看出他身上一道两道不足微的清白。
刘栩喉咙腾涌,眼下微润:“你,别出这道门了吧。”
祁聿:......
手中书砸到脚旁。
她怔怔抬着发僵的目看刘栩,“所以当年你就这么看上......我的?”
祁聿受清正奉公的爹爹以身训教,比她是非分明得多,祁聿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坏俨然分站世间两端。
她不是,她更觉得是非黑白本就搅在一块,无人是单一颜色,大家身上都杂糅着是非好坏。
刘栩闷腔,指腹不禁将祁聿拿得更紧,想这么牵着,一直牵着。
“或许吧,太久了,记不清。你管什么当年,如今你在我眼前。”
但他永远记得那条冷宫宫道上,一个小人一手执书背文一手扫着地。
看见他识得衣裳品级却不识他善恶,他杀伐中总有不得已,祁聿不明曲直却会替他澄词写状诉冤,哄着他去呈诉清白。
他也记得每每同祁聿坐在冷宫宫门上,听祁聿讲书中故事。
同一座皇城,祁聿与旁的是两种景色,他纯净无污,不似世间人。
第117章 辩白你,哄哄我吧,干爹。
祁聿抬手打帘垂颈进书房,内外浅浅温差叫她顿住身,眼中神色凝郁。
阔步进屋后将帘子放好,挥手灭了室内所有灯烛。走至一张铺满貂皮华贵细软宽榻前,抬手取了头上半挽发的簪,踢踹着鞋上榻。
人朝蚕丝被中一滚,褥子裹紧脑袋。
榻上鼓起一团,闷腔从被褥子里出声:“有什么要说的,说完滚。”
陆斜从暗处走近榻,蹲下身。看着榻上漆黑一个包,微微抿唇。
“你怎知我在。”
被里出闷声:“说事。老祖宗下手整治你了?”
刘栩不喜欢内廷有人欺负她,若她还手便权当没看见,这几日她没出门,刘栩自是要找人麻烦。
“明日我出门,他自会停手。”
这话是在赶他走。
陆斜抿唇,眸中多晦涩。
方才他们正屋说的他都听到了,祁聿因这等理由被人糟蹋至死,比被刘栩看中外貌还恶心。
她是在难受么......
“我能给你诊下脉么......”
陆斜想想直接道明:“你说用完药会犯困,我替你看看药对不对。”
话才落,纤白腕子伸出,差点撞到他嘴。
陆斜看着眼前这截腕子出神,她是女子,这么算不算失礼。怔思间这截腕子突然就被收回去,陆斜来不及想一把摁住、将动作拦下。
肌肤相触,尽是温软。
被子拨个角,‘祁聿’眼睛露出来。
茫茫然雾色散在眸底,失神到毫无聚焦。
“把完脉就走么,你还想如何,说完我做完你赶紧走,我困了。”
怕陆斜又如往常那样腻来腻去,她加重声:“很困。”
陆斜搭脉的指尖颤了下。
确定她在难过,因为她需要宣泄,照她惯性就是‘睡一觉起来就好’......怕是她也想不清祁聿为什么会因此荒诞理由受这等折辱、丢了性命。
“我只是来见见你,怕你是被刘栩囚禁。你没就好。”
祁聿是觉他来要提要求,想应付完赶他离去。
他们两人间好似比往日多了层看不见的隔阂,不知不觉间‘祁聿’渐远。
陆斜恍然被针尖刺心,疼过后他抿口气息,去探脉。
脉象沉了半分,是......
“刘栩给你用了安神药物,用了几日,不然显示不到脉象上。”
他刚气的咬牙,想斥骂刘栩龌龊,心怀奸诡。
她‘哦’声就缩回被中,“那你有事吗,没有就走吧。”
说着褥子鼓囊一阵,似在翻身。
陆斜掐眉:“我说他给你用了安神药物叫你长眠,你还睡得着?你不怕么。”
不怕哪一夜刘栩站在榻前......
被中囔声无所谓。
“刘栩如果真想迫我,他多的是法子。安神而已,我确实需要休息。你若自己能过刘栩刁难,我甚至这个冬天都不想出门。”
“陆斜,你管得太多了,不然你还是将那状子投了刑部吧。”
‘祁聿’的闷声叫陆斜无言。
刘栩给的安神汤能喝,他一句良言不可听?刘栩凭什么比他拳拳之心更可信!
“你与刘栩立的什么约教你如此放心他。”
祁聿安安静静半响无言,室内空寂,窗外雪声可闻。
陆斜脑袋轻轻抵到榻边,哀声怨气:“今日殿下京营召见,我差点死了。”
“殿下发现我偷他书房的御批纸......你的状子那日不是我求换的,我怕殿下来日胁迫你。”
“我真比刘栩更不可信么,你喝他的药,也不肯跟我多说两句......”
祁聿心弦猛地从松弛绷紧到几近扯断,她掀开被子坐起身。
漆黑中与一双眸子对上,陆斜此时眼中黯然神伤眸子都不亮了。
“你偷的?”
“你敢在储君之室盗窃君令之物,陆斜,你好不知死活。你明明拿着我的字迹去求,殿下看罢内容自然会同你换,要你自作主张干下这等犯禁蠢事!”
陆斜哀怨声没乱她心神,但他口中逆行实在叫人惊惧。
见过不知死活,没见过敢这样逆天行径的。
祁聿气息胡乱翻涌,忍着牙颤:“今日寻着你,给了没。”
胸腔噪声很大,大到她觉得吵,可怕听漏陆斜的话,她微微俯身,想听清些。
说句实话,她怕陆斜没给。
这将会是殿下对陆斜一生的心结,直接影响陆斜余生在殿下心中的判量。他能不能像刘栩这样得几十年君心,且看这时一言一行。
陆斜咬牙,愤红着眼。
“说了怕殿下胁迫你,没给。”
祁聿胸肺间倏然生了淤浊之气,塞得她难受。
真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可屋外有人,怕有人报去刘栩耳边室内异声,忍着没抬手。
殿下、殿下身边无数人均会看局势,这叠纸张乃是刺向司礼监利刃,他们不可能不收。
只有陆斜这么蠢的人还在考虑下她个人生死,不观朝局。
她的死活与大局重要么。
祁聿看着不可教的陆斜气到无语。
“你能看清局面吗陆斜,年纪也不小了,你蠢得不长脑子吗。前朝缺把杀刘栩的刃,我也缺。方才我说刘栩两道罪不能写,可我朝半掌厚的国律他犯了个遍,你......”
陆斜宛然稚气的言语脱口冲断她的话。
“交了你也会死。祁聿,该死的是他,不是你。”
“......”
她结结实实被气噎得双目瞪直。
极力缓缓顺畅不了的情绪,祁聿轻声。
“陆斜,我如何进的司礼监你知道吗。那时我一个小小少监,死战司礼监随堂,权势钱柄我什么都没有,如何斗。我特意在司礼监随堂中择了位亲人最多的,当初我站在他面前捅他一刀他都不敢还手。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刘栩重我、护我、宠我,我伤了,他全家都会死,他
顾着家人根本不敢动,任我杀剐。”
这行径与畜牲无异,她清清楚楚明白,依旧这样选、这样做。
做那畜牲不如的牲口。
陆斜不知。
这些内容听得他蹙紧眉心。
祁聿再恶声道。
“为了掌权掌兵,为了手中权柄坚固,朝臣同僚我冤过、杀过、剐过,人命于我不过口舌笔墨卖弄罢了。我的吃穿用度一件抵贫民十年用银,我的俸禄才几钱你不明白?你说我不该死?我早说过司礼监都是活骨背皮全是鬼,这里谁不该死?谁都该死。”
“你翻开律法对着数,怕是我身上并罪没有五十条也有三十条。我从来不是好人,也没打算做人,我跟刘栩一样是畜牲。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保我,那被我杀的人算什么。”
你家阖府性命算什么......
面对‘祁聿’激昂诘问,陆斜掐紧衣袖,喉咙上下凝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