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陆斜被扔她脚旁时,祁聿人都缄默了。眉角蹙紧,这人是个死脑筋啊。
再看陆斜脸上寡青颜色,登时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撩袍蹲下,将陆斜脸朝前拨正。
钩手示意让回头的小宦们排队。
一院子十岁小宦有些不尽她意思,纷纷回头找自己掌事,掌事领着人到祁聿面前。
“孩子尚小,不懂督主意思。”
祁聿点头表示明白:“我就随意问两句,你们且站旁边就是。”
掌事们互看几眼,将自己监内的孩子拢队排好。
第一个小娃娃频频回头找自己掌事,有些要哭的样子,祁聿瞧着不恼,极有耐心。
就沉声轻轻问:“你怎么进宫的,哪个监的,日后可有想去的地处?最想作个什么官职?”
陆斜浑身一震,猛地明白祁聿用意。
祁聿扣住他下颚。
晓得他看不太清,但也要‘睁眼瞧瞧’!
这小宦瑟瑟不敢答,祁聿等得也是耐心:“告诉我,你日后想如何。”
许是她声音松适,这小宦憋到眼眶发红,颤抖说:“我爹五两卖进来的,在私设监,日后想......想,”他再次回头,“我想做我们掌事那种官职,也带人来内书堂上学,我喜欢读书。”
陆斜胸间闷口气。
祁聿点头,让人下去。
同样的话再问。
“我也是被爹卖给位公公,在都知监,我想,”怯生生看眼祁聿,“我想日后进尚宝监,掌阖宫宝玺、敕符、诸位大将军的印信!”
“家中徭役太重、弟妹太多,我想帮爹娘减轻负重,自己求的城里公公。现在在印
绶监,我想,“怯生生看眼祁聿,“我想日后进司礼监,作什么都好。”
......
这个年纪一半是被父母卖进来的,一半是当地冲净军强行从百姓里遴选进来的,些许是为家分忧主动进宫。
因由虽各异,但这些小宦无论在哪个监,但他们都有日后想去的去处。
见陆斜眼眶晕红,脊梁僵硬浑身瑟抖,祁聿也不想继续杀人心,挥手让人散了。
蹲太久腿酸,她坐台阶陆斜身旁,伸展地拉了下身子。
陆斜若在贫苦人家、十岁不懂世事的年纪用刑,宫里有学上有饭吃自然满足,人一旦活得轻微满足便会有盼头。
且内书堂有些师资比外头国子监还厉害,翰林称此为‘清要之地’。
她悄悄朝后,不动声色瞥眼陆斜脊背,扼口气在嗓子深处。
陆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少爷,所有未来尽碎。
他能不阴暗扭曲别扭、不心怀仇恨怨苦,如此简单心性活到现在其实比很多人要强,这就要非人的意志了。
还是父亲兄长基础打得好。
“你说你想活,总要活得有个方向吧。”
“你是不懂以阉人之身读书无用、还是不懂以阉人之身学‘君子不器’无用?”
陆斜被他口中轻而易举的‘阉人’字眼击得有些神魂不振。
祁聿真好像对自己残身一点旁的别样情绪也没有。
她看着陆斜神色跳动。
“若是前者,你也瞧见了,读书才能支撑人走得更远。他们日后想去的地处从此刻便开始筑基,一日偷懒便离自己目标晚一日,一日不勤终身为下等。”
“内书堂一开,司礼监往后要职近乎大半会从此地出。不认字、不识礼教的人什么也做不成,无论宫内宫外、无论全乎人还是阉人。”
“别看他们十岁,宫内凡是没有品级宫女内侍,无论年长多少岁也要鞠礼让路,你可知?这是规矩。冲撞了他们是能挨罚的,这些乃日后廷内‘栋梁’!皇爷的眼睛、嘴巴、臂膀。”
陆斜觉得祁聿在点他。
事实祁聿也就是在点他。
“今日给你上课的闫肃清大学士,国子监请他一堂课都难于上青天,你还在他课上睡觉。若国子监学子知晓,斥死你。”
“你可知他手下门生都有谁么!南监上任赵司业,翰林院张编修、刑部席给事中......京中大大小小七八亲传、上门那种闲散数十门生也个个了得。”
“便是你父亲在世,依托太子殿下身份都请不去给你授一堂课。你如今还猖狂的在他课上睡觉,你了不起。你约莫不知这个行径要气死京中多少人。”
“千金难求他私下半句提点的陆小少爷!”
陆斜茫茫睁眼,心口哽着的话说不出口。
一时好似又明白了些祁聿心意,羞愧地抱头。
祁聿不想一直戳陆斜羞耻心,到这里就可以了。
温吞声:“如果你是觉得后者,不知阉人学‘君子不器’用处在哪儿,倒是能简单辩一辩。”
“‘君子’不是作为只有一种功用的器具而存在,是要不拘泥于人与事,要有容纳百川的大胸襟、大气度。善于发现他人之善而加以吸取借鉴,善于反省自己而能加以变通,这才是孔子的‘不器’思想。”
“器具终究有所局限,不能通达,一个人如果像只器具,就会心胸褊狭行动局促,难以通达天下。所以君子求学,不以一器为自己画地为牢,而是要博学多闻,具备浩然的大丈夫胸襟。”
“你学的是为人,阉人也是人。”
“改日我带你去见见司礼监其它秉笔跟随堂你便明白了。都是阉人,却个个本领非凡。随意一位若是全人,皆可入朝为皇爷臂膀,掌一方天地。”
“陆斜,你也该醒醒了。睁眼瞧瞧头上的天、脚下的地,便是残身,所到之处也可踏天碎地。”
祁聿拉住陆斜衣袖,扯着人起身:“走吧,干爹特意来接你下学的,我们回去了。”
第29章 议室我有了陆斜之后发现行起事来更方……
祁聿第一次走进司礼监二层秉笔之上的议室,进门多是好奇。
这里是老祖宗跟秉笔特殊议事之处,楼下连上七道锁。就连李卜山也只能上来伺候茶水,一个字都没身份听。
她虽沉稳地打量,终究是向往时间长,不免此刻心中诸多激荡。
满屋子降香黄檀打的家具。
一张刘栩闲时小憩靠墙的罗汉床,便价值京城十五六亩宅子带院的价格,可见此间议室造价斐然。
富人脚下泥掉地上,捡起洗洗都能洗出金来便是出自这种吧。
她蓦然晦目。
陈诉瞧他新鲜模样,不禁垂眸跟着他视线打量几处,唇边提着轻蔑,觉着祁聿没世面。
这是定如今大半副天下的高位,等闲不得上。
刘栩安坐进黄花梨螭龙寿字宝座,陈诉本能过去要给老祖宗安置软枕。
刘栩气息顿出,陈诉收手站开一旁。
祁聿明白,阔两步走近,将罗织作的淡黄软枕顶着刘栩的腰。
罗质地轻薄,丝缕纤细,经丝互相绞缠后呈椒孔的丝织物,乃皇家祭祀、换季常用品。
刘栩用皇家专用物什垫腰,这把骨头可真值钱。
刘栩满足长长吐口气,翻手要拨住祁聿腕子。
她不动声色抽身坐开到一旁,没叫人沾染分毫。
提腔:“这次我一千多张帖明帐共收一百七十五万九千九百两,还有二十封无人知晓的私帖,私收了二百万两,不过有些要晚些进京。”
一整年朝廷财政收入约在二百至四百万两间。
祁聿短短半个月内便将本年征收数额拢入手上,可见他声名在官员心中如何。往日不受,原来是为了今遭抬高身价。
真让大把京官一口气吐个了‘干净’。这笔数目着实让陈诉惊愕了把。
“近四百万是捐进皇爷的内帑中......”
她漫不经心靠椅背里,在刘栩与陈诉两人间巡视几眼。
淡然哼笑道:“还是用这笔银子填了工部要冒出的司礼监贪污皇木帐里?恰巧我能平一平。”
刚进秉笔之职,她敲了数千京官的银子为自己铺路。
这笔银子要么在皇爷心里买个乖,要么给司礼监填个烦忧,或是两边各添点。
总之不能光人进来吧。
刘栩瞧她眼神一下明暗交错不知意。
陈诉闻此倒扼口气,虚目掐紧祁聿的脸,颈侧青筋骤然显露。
“你从何处知道内帑的!边呈月便是自戕也不会告诉你。”
他猛地看向老祖宗,心下惊震。
难道是老祖宗行偏私心用这拿了边呈月,迫人自绝?怪道他会‘畏罪自尽’。
为了将祁聿抬进来真是费功夫!此间心头不平衡浇下,陈诉满身淋漓。
刘栩晓得陈诉目光下想些什么。
沉声:“不用看咱家,咱家也好奇祁聿是从何处知道的内帑。”
他看向祁聿,眸色尖锐锋锐,试图生剖开想瞧清他内里。
“那日你没同咱家讲清楚,今日讲说讲说?”
刘栩一提那日,祁聿当即觉得脊背一片烧疼,肩胛一下就绷住,失手抓了把椅子。
陈诉听到这话人才惶然阵清醒。
是了,整个司礼监里老祖宗才是最想祁聿‘死’的人,怎么会出手助他。
若不是廷内共守的规矩下,怕是老祖宗还想出手帮边呈月一把,直接了当地逼死祁聿。
陈诉凝神一同与老祖宗瞧向祁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