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陆斜跟着她没法巡殿,只好往华盖殿外头走。
出殿,她站在整个大殿前往里看,本快迎梁的殿宇此刻旱天雷一劈,又失了大半殿顶,残缺的金碧辉煌依旧富丽堂皇。
往后要重新算了日子才能再度动工,工期又不知往后延到何时去。
一旦延期,刘栩便又会从运输、伐木里克钱。这哪里是皇家殿宇,分明是刘栩的茄袋。
“封了。”
一声令下,禁卫军将殿门推合,挂锁。
陆斜从旁拐了声奇怪,“唐素去哪儿了,今日为何没陪着你。他尚宝监如今没大事可忙吧。”
宫里都没人了,他也不用分身掌管各类印信,时时核准各处用度。
“他休沐出宫了。”
那出宫的是好日子,唐素一走祁聿就遭害。
陆斜这么一想脑子陡然顿住,目光缓缓坠了眼祁聿颈子。
往日他都是傍晚不热了才四处办事,今日是如何大中午来华盖殿巡视的?
胁杀到他脖子上本就离奇,还能将唐素离宫,他午时办事给再集齐更匪夷所思了。
祁聿在做什么不成?
毕竟哪有人刚遭遇刺杀,还能如此淡然的如无其事。
祁聿往文书房悠哉游哉行去,斜晖落了宫墙顶,斜斜拉长的光尽数匀在瓦片上,明暗分明。
脚下清寒,只有身上夹着空气里的燥。
他几步追上,眼前半臂远的背影隽弱非常,又诡迷。
陆斜还慢半步紧跟,祁聿右手抬起顶顶眉角。
不痛快问他:“你如此跟着是想择一处僻静再胁杀我一回,从我口中套次‘求饶’,想向老祖宗问出当年之事?”
“没用的,我不会求饶。你真可以回去了。”
怪烦的,扰她计划。
不求饶只剩求死。
难怪他敢如此放心大胆背负此等绝境,还在宫中优游自适。
陆斜震得脏腑搅疼。
他自觉自己想的是错,祁聿通天本事不会这般束手就擒,他定有其它法子转圜。
急迫求知,他不受控握紧身前窄肩,语调怪异的尖锐:“是么,那若真胁迫你此刻性命,你当如何?”
她的刃捅那人脖子里了,现下手上干净,又携着伤。
陆斜一把气力是真大,直接将她肩胛扣紧旋握在掌心里,扯拽她如同捏了个鸡仔......
看人完全不挣扎,陆斜心脏倏然僵住。
就怕自己想的成真。
祁聿徐徐扬颈,目光清冷无绪同他对视。
“所有知道我受老祖宗桎梏的人,唯独直接胁我性命这一招无用。当我真还不了手求不来生,
我可以不求。”
“早有人试过了。”
陆斜赫然将自己逼进她眼眶。
有人试过是什么意思?字面的直白意思?陆斜倏然浑身犯寒,唇舌下不禁磨了不少痛斥人的脏话。
“这张桌上任何人比你还想制住我,但他们不敢,因为我死了,他们只能携全家列祖列宗来陪我。大家都是求前程,何必因我将命搭进去。”
她耸肩,示意陆斜松手,“你亦如是。”
今日本就很累,不出意外此刻流言已然在京城里起了,明日起来还要将今日的事再捋一遍,东厂与锦衣卫要开始出人肃清流言。
此遭杀多少人就不好说。
流言只流于京城还好,若到了受暑热的灾区去,可就要闹大事了。
陆斜心绪实在翻天,指腹用力一提,绷紧嗓子:“所以我执意拿你性命,你死也不求饶?”
他眼下赤红,轩然倾覆的情绪又极力压死。
他要如此剖开祁聿,想瞧瞧这是个什么人,这么些年是如何活着的。
“当年你可是说不死便无大事,求一句不就‘无事’么。”
肩胛促疼,祁聿单凝了下眸。
嗓子滚涌下,心口瘆着寒:“你是不是只知道老祖宗喜爱小宦,不知他在榻上那些手段?”
“衢州没人带你去寻欢,或孝敬过人给你?至及冠了还对那些一无所知?”
她看陆斜都觉得不该,衢州那些是蠢货不知道孝敬?还是陆斜心理上也不行?
钱财权势尽握,还能不放肆点寻些快活?一个人完全不起色欲有些说不过去吧,这不是人本能么。
祁聿怎么就说到这里了,陆斜掌下一软,喉结瞬时就凝股色。
顺势挪开他的桎梏,她右手一巴掌扇过去,寒声掷地:“下次别胁迫我,看你只是逼问我就不追究你。”
她没搞明白陆斜到底要如何。
耳旁突然赫然一声‘啪’。
陆斜刚晃神就被打偏到一侧,脚下本能立的稳,可眼底还有祁聿,他脚下不知怎得自己就跌两步,狼狈一下才站稳。
当站住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作,陆斜对自己一阵无语。
“你索性会赌去寻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如找那些老人问问老祖宗在榻上喜欢玩些什么花样。”
“上他那张榻,还不如早早自尽来得痛快。”
祁聿这回走得快,像是怕被他追上。
陆斜站原地怔愣,抬手蹭蹭自己脸,烧红的面颊卷着刺疼感官清晰在脑中。
祁聿这是第几回打他了,怎么每次都这么顺手......他明明习了四年武,怎么就是躲不开祁聿的巴掌?有些邪门。
说起赌,他也算浪费了五日光景,脚下忙转个方向准备找人再开几盘。
第50章 什么你为什么总想自己会死!
“祁聿当初如何进司礼监的,几位哥哥可能点拨弟弟一二句?日后行在司礼监容我避个晦。”
一句话,整间热闹下注摇骰子的场景静谧至死、落针可闻。
所有人被施了定身术,脸上神情、手上动作皆停下。
陆斜钩着酒壶要给身旁人斟酒,希望有人能提点几句。
这人翻手将酒杯倒扣桌面,不敢喝这杯。
涩涩嗓艰难出声:“往日随堂只是问宫中上下,今日为何问祁秉笔旧日,他......我们不敢乱言。”
屋内烛火下众人神色不明,染进目的颜色多闪躲心怯。
几人面面相觑,一起默契丢下手上骰盅,齐齐跪陆斜脚旁。
“奴婢几位诚谢随堂前几日之举,但祁秉笔往年之事您还是少问些。”
这人嘴下顿顿、满脸纠结,十分谨慎朝屋内环顾圈,声音压低。
“秉笔他......早年不堪。您与他近身,若漏个半字一句的,奴婢们这跟害了您性命有何不同。您不如全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不是。”
话里字外都是为他着想,但更多的是自保。
不想日后从他们嘴里漏出一二,叫陆斜拿去胁逼祁聿。祁聿若哪日寻根找上他们,寿数也就尽于此了。
陆斜听得脑子浑涨,什么叫祁聿早年不堪?脑子窜出陈诉那夜的话——祁聿就是个爬老祖宗床起来的小畜生。
他与刘栩也曾有过榻上关系?
垂目到靴前眸子开始涣散,与他共赌之人有些看不清,眸子虚焦犯糊。
“秉笔只是长得漂亮罢了,宫里诸位大珰剥了皮,没一位是人。您对他也别只看脸就觉着好相与。”
用漂亮一词形容个阉人,这不是好话。
这算是此人今日说得最过火的一句话,惊怕地悻悻抬头四下瞧看,紧紧脖子。
从祁聿嘴里听过何至的死因,司礼监里确实很不是人。
他父亲哥哥嘴里那些贪官污吏也不遑多让,都是个顶个的畜牲。往日在家还嫉恶如仇,入宫后就......针扎不上他,他已然无感。
放在以前司礼监这种畜牲他能激昂咒骂,甚至写文批斥,现如今他已然辩不清祁聿好坏。
因为自己什么也没做,走近人眼前已然是恶。
这人叩头伏罪,松着腔求陆斜见谅:“今日大家酒喝得多,就不耍了。随堂歇歇便回吧,我们去外头晾个酒,明日咱们还要上差。”
按着赌桌规矩将陆斜身份提清了,赌局就进行不下去了。
陆斜拱手算作多谢作陪,将茄袋银子尽数倒桌上:“今日扫大家兴了,改日小弟再来,必不张口这等糟心话。”
“今日是我不懂事。”
几人摸把桌上银子,这人倏然抬颈,起身附陆斜耳旁。
赤诚慢声:“宫里敢应您赌约的人......也是秉笔叫来伺候您的,本该知无不言,可您这奴婢们实在不敢说。”
“若您实在想晓得秉笔过往,往更鼓房去寻十年前的老人,许是能明白。”
这人退开两步,躬身请送。
陆斜抬手摁了把心口,脏腑里跳得相当震手,莫名种愉悦升腾。
就说祁聿心里有他,看看,阖宫上下都受令配合他开赌局玩。
他曳眉一笑,顺手从桌上提壶酒,一边喝一边往文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