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夏日本就枯燥容易起火,一道雷击在雨里能烧一夜不灭,可见其中不乏夹着人祸。再则上林苑的离奇,未必不是一道。”
刘栩手背轻轻掠过盏壁,不烫,两手捧给建成帝。
时刻瞧着眼色,缓声:“京中流言传去他省再快也要时间发酵,怎么京中这头起了雷,那边立马就能跟着喊谋逆之言?陕西、湖南、湖广离京可远着,没半个月到不了信儿。”
“闹事加急来的折子都跑死几匹马......恐是早早便有的预谋。”
建安帝知晓刘栩想往下说什么,也就着局面张口。
“谁去查合适。”
他遥遥看眼门外那道身影,刘栩就是拐着弯给祁聿辩情。
刘栩跪下答话。
“祁聿惹出来的自然他不行,前朝不信。可让陈诉去,他掌着东厂,并着锦衣卫肃清流言会快些。”
“主子总要在回宫前瞧见京中、底下一切清明不是。”
这事本就跟祁聿无关,是前朝总想将司礼监拉扯番。所有错往廷内置,将自己失误全撇干净。
祁聿跪会儿也就将言官嘴堵上半张,偏刘栩心疼这人。
他再跪下去,一会儿刘栩该磕头了,建成帝不想看见。
容他次心疼,淡淡声:“那去吧。”
刘栩心底安然,“谢主子饶他。”
建成帝起身,刘栩忙跟着起身随侍在旁。一个支手动作,许之乘退出门到庭院传达皇爷意思。
顶着正午太阳晒一个时辰,实在有些头昏眼花力尽筋疲,她虚力伸出手求许之乘搭把手。
许之乘看着他左手掌心缠着绷带,一把拽过腕子将人提起来。
“秉笔辛苦了。”
这敷衍的音嗓真是听不太出多少感情,她膝盖软了下,忙倒口口水润嗓。
干涩扯喉出声,“这事要落陈诉身上,我估计回不去宫了,这边如何排班的,我今日需要做些什么。”
祁聿果真到哪里都能适应、且有条不紊,这是真处变不惊的奇人。
许之乘见他嘴里没一个人,几分冷意:“皇爷昨儿起了好大一通,你可知为何。”
这话明显是对着她来。
祁聿赶紧自省:“我未行什么事瞒着这边,如何会与我有关。昨儿如何了。”
许之乘脸上神色微微顿滞,反复瞧看祁聿,试探句:“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
这件事应该是祁聿最高兴才对,他怎会不知情。
不用跪后,站廊下得会儿荫,身上舒服不少。
祁聿微微横眉,作势诉苦:“你是不在宫里,是不知道那两殿两楼烧成什么样子,我还有心情关注这边。快说,让我接下来避忌着些。”
祁聿催促声,余光一小宦偷摸走在屋内视野死角,偷偷给她递杯茶。
信手取过润嗓,几缕杯沿目光候着许之乘嘴里的话。
“李卜山昨晚照例巡殿......被人刺杀,那贼子被禁军堵着直接自尽,禁军至今没查出身份来。”
许之乘这话说得小心翼翼,遥想到昨日都觉得有些心慌。
祁聿听得直笑,压着声不敢出,怕惊着殿里的皇爷。
咧嘴笑半响才低声道:“我当真不知。你这么说话他必然还活着,”她连连摇头,直叹,“真是可惜,没死透。”
祁聿眼下晦暗乍凉,血戾色直朝眼底漫,颈侧青筋都起了两根。
一节赤红撞他胳膊,声音渗着叫人发冷战的毛骨悚然,拎着笑问他:“贼子尸首在哪里,我一会儿给他拜拜。”
许之乘:......
“你去拜,叫禁军直接拿了你问话。”这是什么新型作死法子。
见祁聿喜眉笑脸,对刺杀李卜山是不是祁聿下的手一下存疑。
“真不是你?那是谁,一下‘杀’了司礼监两位,这事可严重了。”皇爷面前是要有交代的。
宫里跟趯台能发生刺杀,太后、陛下、皇后、太子都在,这般巡防不严,‘下次’杀谁?
道到事情严重性,祁聿收了皮笑。
“是严重,我与李卜山触到谁了。不惜这样手段杀来,真是逼得没法才用这种绝境手段。”
许之乘深深注视下,祁聿面上朗清月明的直白,完全瞧不出祁聿眸子下半分其它意思。
饮杯水后赤烈晒出的潮红肤色略微回点色,人精神两分。
祁聿绵长吐口气,眼底凝色,深邃不堪。
“这是即将要行什么,翁父与你们可有预测过朝中动向。”
自然是预测过,可并未完全看清谁要作什么动作......
余光落在祁聿颈上,还是先让祁聿去休息,他的伤过于吓人,又跪晒这么久,来了往下有得忙。
“你如今出宫,这段时间也小心些。陈诉回去查案、李卜山又伤着,这边缺人伺候。”
祁聿松散耸肩,若无其事扯嗓:“就没想能回去。”
“陈诉在哪里,我找他说下情况。”
“不用你找我,我接到口谕一会儿回宫。宫里什么情况,聊聊。”
身后一道沉稳腔,祁聿欣然拧过半身,多日不见,陈诉照旧稳重。
她散懒着腔哼哼:“寻个爽意的地方我们说两句。”
祁聿同许之乘刚对眼,许之乘不等开口人就往后退,“皇爷或许需要奴婢随侍,就不打扰二位办公。”
他一走,陈诉一臂指路,祁聿将杯中剩下水仰尽空杯递出去。
并肩凑近,两人穿过山石林廊,找处僻静小室,祁聿吩咐人端盆冰来,他热得紧。
底下人眼色一转便知,所有人不约而同退出去,锁上门,叫他们谈私密。
陈诉深邃瞧人眼,扯把腿上衣裳谨慎坐一旁,一会儿回宫要注意仪态,衣裳不能有痕。
祁聿看人等着自己交待,她闷嗓,瞥眼合上的门。
本该照着距离坐对面那把椅子,她偏一屁股坐陈诉隔壁手:“四年前你说临门一脚送李卜山的,还记得么。”
陈诉心思滞重,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知道祁聿谋划......
但耐不住好奇,诘问:“他昨日遭刺杀是你?”
真是胆大,皇爷眼皮子底下敢动这种死手,这是老祖宗出言相保都要褪半身皮的程度。
祁聿如何疯了不想活。
听这话头祁聿要拉他作伴,陈诉不想作祁聿的刀尖,眼下生了疏离。
祁聿一般不动手,动手必索人性命。
他的局都谋得大,且险,陈诉自觉不敢沾。
他看向身旁的目光不由谨慎起来,以防祁聿摔下去将他连带一把。
“不是我。”
怎么都觉得是她呢,这该死的刻板印象。
祁聿无奈莞尔,屈指推推额角。
趯台是哪里,她手下的人老祖宗有数,她哪有本事在这里动手。真有的话,她在坐上秉笔之时李卜山就是毙命之时,还能苟活至今?
李卜山眼下被不被刺杀不妨碍她的计划。
她紧紧嗓,沉口气压死声:“这次流言如果引进司礼监,咱们......”
陈诉直接闭目塞听,只当祁聿在说胡话。
看祁聿神情都在警告祁聿别费神多言,是要起身意思。
祁聿厚着声循循善诱,清质声音诡异又让人神思混沌。
“你私宅再多女人也不是絮娘,我道你隐忍十三年,咱两想杀他的心思应该一样才对。怎么你不想听?”
陈诉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乍然听到,心脏还是促疼深深抽得塌了他的肩。
祁聿声音有些恍惚,他一再定神才缓缓听清身旁身影。
“流言引进司礼监,引到老祖宗头上,你替我推把李卜山,他此遭必死无疑。”
陈诉慌得看向门外,身上一把骨头一身皮都颤起来。
他低声斥喝,真恨不得一把掐住祁聿喉咙——别害他性命。
陈诉戾瞪,字一个一个咬紧。
“你要死别牵累我,你是死不了,仗着床畔还能让老祖宗留你一命。这么些年,我也没实质性害过你吧,你与我可没有什么生死必报的仇怨,这遭你要做什么!”
‘君主不仁’流言引到老祖宗头上,皇爷必保老祖宗。
那死谁?这么大阵仗就逼死个李卜山?若是李卜山不死,司礼监这回就要推出个人来死......祁聿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
祁聿对这二人积怨十数年,陈诉觉得杀李卜山是祁聿能做到的最高顶点,倒是没想过他连老祖宗性命也在肖想。
简直天方夜谭。
这话说到这里已经尽了。
祁聿再张什么口他都不可能应。
她就知会如此,一把按住陈诉即将要起的身。
“我来做,临门一脚需你送他一程,这也算你为心上人报仇。我行的事全告诉你,不到索杀李卜山那步你不必动手,你随时可抽身。”
陈诉略微动摇了一瞬,耳畔落下一句狠。
“我与李卜山赌这条命。”
这次不光要李卜山死,还要陛下开了西厂。
她要禁军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