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曲
祁聿森然幽幽道:“你放过这次机会,你要亲眼看着李卜山活到什么时候。我将命放你手上赌一把,你竟畏缩至此,十三年了,你心底的人闭上了眼没。”
陈诉胸腔一滞,直觉心口疼得他不可言描。
第55章 塌了祁聿就是李卜山送去老祖宗榻上的……
陆斜刚赌完,右手食指钩着一壶酒晃荡到庚合门前,不顾时辰地抬掌拍门。
“您开开门,我有事想请教您,您同我叙说两句好不好。”
对陆斜这种日日耍酒疯状态,庚合没两日已然习惯了。真不晓得祁聿之前在宫里是如何管教他的,真是掌点权就飘。
无奈陆斜身份他也不好开罪,披件衣裳出门。
他开门凝着天上月光,冷肃着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你白日不用做事,旁人不做么......”
有祁聿庇护,陆斜浪在宫里玩闹不办事都行,再则他也不懂什么事能做、怎么做。
陆斜睨眼笑笑,一副天真无邪毫无防备水汪汪眼睛沾湿带水地瞥着庚合。
“我找了更鼓房十年前的旧人,他们不肯跟我说祁聿的事情,我寻不着人问。”
“趁他不在宫,此时夜深人静正好叙说秘语。你知晓阖宫上下所有人,能不能同我说说他?”
庚合脸色骤然走深,眼底尽是繁复。
陆斜眼下绯红真是醉得不轻,脖子耳朵也染了大片大片的色。
庚合面上走势僵半刻,松软出一抹陆斜看不懂的苦涩。
“宫中阉人多苦难,他早年可怜,你问这些作什么。”
陆斜没心没肺佯笑,提溜着壶仰一口,醉醺醺闷声。
“有人说他上过老祖宗的榻,我就......好奇。他的性格、与老祖宗相处不像有这层关系。”
“你,同我说说。”
不止一次有人说过祁聿早年不堪,他......如何不堪了,他明明顶好。
他身子摇晃,伸手将庚合小臂一抓,醉后力道完全没个轻重。
庚合眼皮一跳,看陆斜今日这酒疯是不好敷衍了。
“祁聿想杀李卜山是众所周知吧。”
陆斜情绪提供的好,如同个捧哏,适时狠狠点头‘嗯’声:“是什么仇怨,怎么阖宫皆知?”
庚合倒没被人如此应过声,一瞬觉得陆斜有趣又神经。
什么仇怨,那说起来话便长了。
“早先年老祖宗其实并不好男子,他一直是喜欢女子的。那时宫外养了十九位,一次宫外暗杀后老祖宗便未出过宫,就开始找宫婢。”
“老沾惹宫女,次数多了自有皇后提点。他是为陛下数次卖过命的老人,皇后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一次有五位宫婢在皇后殿前鸣冤齐齐自戕,这事闹到前朝,老祖宗这才被陛下训斥。
陆斜摁住想骂的话,粗粗哼声。
——畜牲。
庚合沉默半刻,掀开眸看陆斜,他眼神迷离,恐是醉醒未必能记得什么......
“老祖宗这喜好不可能改掉,恰好李卜山瞧见了十三岁的祁聿。你照着祁聿现在这样貌,多少也能晓得当年他该多嫩多好看。”
陆斜到这里就隐隐知晓什么,脑子开始不敢听了,身上不由战栗。
他紧紧握着酒壶,几近崩碎了牙,面上却还要装做醉态。
庚合平淡的打量着人,缓声道。
“祁聿就是李卜山送去老祖宗榻上的......自那后老祖宗便从未找过宫婢,开始喜爱男子。十二监由他挑,玩死了都是他手下,随便捏个病、捏个错,死讯便由他几笔覆盖了。”
“老祖宗起欲是起欲,却从未耽搁朝廷的事、皇爷的事,那些人正当理由死去,谁都无法如何。”
陆斜脑中促疼,他抬手掐了掐额角。
李卜山真是该死——
自己四年前便是个进献的‘贡品’,也不乏有人偷摸摸他几把揩油。
祁聿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宦阉奴,对着司礼监掌印......这简直塌天。
他听祁聿的话悄摸打听过老祖宗榻上喜爱什么,知情的老人让他去宫外优童馆里问。
他去过,床上那一匣一匣的器具五花八门,没一个能让人好死......知道刘栩变态,不知道这样变态。
陆斜气息实在稳不住,可又无法发作,磨着牙佯醉问。
“祁聿他,如何活下来的?”
庚合摇头,这确实到了他认知盲区:“老祖宗榻上之事就不知道了。”
“九年前,祁聿与老祖宗定了约。老祖宗不插手他生死前提下,宫里任何人能叫他求饶,他就自愿重回老祖宗的榻上,心甘情愿服侍一生,他想老祖宗给他一次选择做人的机会。”
因为宫里苦难太多,祁聿惨,旁人也惨,他看太多了。
庚合脑袋抵靠在门框上,不带情绪。
“老祖宗那一年很看重祁聿的,他太漂亮了。祁聿难得一次不哭自然想哄着,也觉得祁聿十四翻不出风浪,叫他求饶多简单。一应下,老祖宗九年没碰成人。”
他真是佩服,感慨非常道:“祁聿真的厉害。”
这种厉害谁稀罕?
陆斜心开了个创口,又深又大,疼得他呼不出疼。
不敢在庚合面前显露太多,湿漉漉眼底绞着痛,嗓子颤颤:“祁聿前几日被人胁杀也不求饶,他说他经历过......”
经历过什么。
话道半头,他等着庚合替他解惑前因。
庚合慢慢悠悠说:“那年老祖宗放话,谁能叫祁聿求饶,应一诺,求什么都可。巴着老祖宗的人太多,九年前宫内外都盯着祁聿,想尽一切法子叫他求饶。”
“祁聿那是货真价实的死都不张口,一回身上被捅了七八刀都不松口。下手的人都怕祁聿死,他死了自己也就完了。”
“就这么,祁聿从更鼓房一步步走出来越升越高,十六进司礼监,十九作了秉笔。他也算是宫里的传奇人物了。”
这段内容庚合稍微有些情绪,庚合对祁聿满心满眼佩服。
陆斜却听得头脑发昏,一把刀搅他脑子样痛不欲生。
十三被看中,十四做的约,那一年祁聿在老祖宗榻上如何撑下来的?十四之后又是如何活在阖宫算计折腾中?
难怪祁聿说话总是清冷没个活人气、懒懒散散都无所谓的样子,这要是给他,陆斜觉得自己早死了。
他一口将酒壶里的酒仰尽,一滴不剩。
“李卜山真该死啊。”
刘栩也该死。
庚合听陆斜这句感慨是咬牙切齿,神色混了混。
李卜山该死这件事又不是只在祁聿眼底心中,很多人都想他死。
陆斜软在墙上,祁聿好好的人,作什么活得这般苦楚。
难怪大多数人不敢惹祁聿,惹不起啊,祁聿两条命,却次次不留活路的与人赌命。因为别人不死,便是自己死。
这回再想祁聿嘴里那句‘不死无大事’......陆斜抬手摁住心口,不开心也是大事啊,有没有教祁聿这句话。
十四岁那么小便在宫里一人活到现在,他想象不出祁聿怎么活的。
此刻总算知道他回来为什么都说他悖逆了祁聿,因为祁聿想出出不去。
原来祁聿当年送他出去,他也带走了半个祁聿。
陆斜第一次后悔回宫,第一次知道祁聿给他的那句‘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有一半是祁聿给自己的。
他是也想岁岁逢春么。
自己可真该死。
陆斜塌了肩,一滩烂泥样靠门板上。
笑笑,又笑笑。
心疼的就剩哭了才能化开些情绪,他又不能在庚合面前这样难过。
祁聿嘴里总抱着死,因由竟然在这儿。
活成这副样子,祁聿的未来真是一眼瞧得到底,只能被这座皇城耗死。
难怪要把自己尸骨带出去,不用祭拜不用立碑,只求向阳......
陆斜无言以述此番心间痛楚。
祁聿这样好的人,这座皇宫在对他做什么?
“祁聿就这些了。你该回去睡了,我明日还要去刑部坐记,与你不一样。”
庚合抖把肩上衣裳。
陆斜回神,酒壶挥挥,“打扰打扰,我回去了。”
脚下颠三倒四地朝自己晃,进门前抬手砸了酒壶,门‘嘭’的一声阖上。
庚合看着陆斜背影,迟迟凝目。
陆斜对祁聿好似生了与他们不一样的心思......但他也不敢下定言,看着对面屋子烛火一灭,他才缓缓转身进去。
听到对面关门,陆斜捂在被子里犯怔。
手下死死抓紧褥子,眼底一片血色。
他要李卜山不得好死,这次没杀死,下次再来,他不配活在祁聿眼前。
想到祁聿,陆斜躬身塌进褥子里,胸腔狠狠震个没完,他觉得心里有幢富丽堂皇的房子塌了......废墟里他想拣起点东西,譬如祁聿?
撒手往被子里一滚,咬牙,狗日的苍天。
祁聿行完差下休,在一处湖边假山石旁,懒散地坐地上架个小火堆煮着竹茹水。
时不时用手上小棍挑着火,斜倚着山石赏景,眼中却茫白什么也装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