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明明知道,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伤心。
不敢让身边人看出她的难过,不能与任何人言说,今日哭过,明日之后她又要当什么事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生活。
可是这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 。
她看着眼前,夜间的池塘水幽深又黯淡,好似一张妖怪的大口,又好似一座能吃人的深渊。
她坐了许久,又哭了很久,最后伸出手,俯身探向池塘。
一道声音在旁边响起:“嫂嫂不要——”
她惊慌地抬头看去,果然在黑夜中看到个白衣的轮廓,细细一看,竟是谢思衡。
第43章 思念
旁边有一丛芦苇,很显然刚才他一直在芦苇后。
她站起身,连忙擦着眼泪,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谢思衡上前道:“嫂嫂不要想不开,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如此寻短见。”
程瑾知才知他误会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想洗洗手……”
她知道自己哭肿了眼睛,怕回房了无法见人,想用池塘的凉水敷一敷。
谢思衡见她神色无恙,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自己果真误会了,不由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躲在此处,而是……默了一下午书,正好走到这里……”
程瑾知看看周围也能知道,他大概本来就在附近,是自己突然跑过来,夜色笼罩,她又毫无预警跑来这里哭,换了谁都不好意思露面。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平稳,好似没事人一样说道:“我明白,不关你的事,什么时候回来的,书院放假了吗?”
“只有半天沐休假。”谢思衡说。
程瑾知回道:“到底是数一数二的书院,比别处严。”
两人无话可说,谢思衡犹豫片刻,问:“嫂嫂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程瑾知摇头:“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些你们不懂的家务琐事。天色已晚,怕我身边人找我,我先回去了,水边有蚊虫,表弟也早些回去吧。”
“是……”
谢思衡欲言又止,最后放弃,只能看着她远去,浅蓝色的身影淹没在夜色中。
这一刻他很挫败。她的语气分明就觉得他是读书的孩子,并不懂大人的事。
但他知道,以她的沉稳,并不是轻易就会哭的,能让她夜里跑这里哭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事。
他很担心,想绞尽脑汁宽慰她,可惜她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谢思衡回到院中,母亲正在他房里给他整理第二天要带的衣服。
他道:“母亲不必忙,我待会儿自己整理就好了。”
“你自己整理,我又怕你漏了忘了。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收拾你的书就好。”
谢思衡去一旁收拾书,随后问:“大哥家的表嫂最近有和大舅母吵架吗?”
“那倒没听说,怎么了?”谢姑姑问。
“我刚刚看见……”谢思衡想了想:“看见大舅母旁边的张妈妈,提起表嫂。”他想表嫂一定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哭,他随口胡编了一句。
谢姑姑未疑有他,回道:“大概是别的事吧,前几天她和秦禹一起去许昌,正好遇到那场大雨,两人在许昌逗留了许多天,才回来。”
说完她就和他交待:“天热,但我还是给你装了两件夹衣,怕有时下雨刮风了冷。”
“下雨了也不会冷。”
“还是带上吧。”
谢思衡又问:“那表嫂有和大哥吵架吗?”
谢姑姑回过头来:“你这孩子,怎么今日这么关心你表嫂,打听个不停?”
谢思衡心中没由来一阵紧张:“我……”
还没等他编出合适的理由,谢姑姑已经道:“他们又能吵什么架,就是吵了也与你无关,你别管家里的事,有这功夫还是用在学业上。”
谢思衡点头,怕母亲疑心,再不敢打听。
想来,母亲向来不问别的事,表嫂与大哥就算吵架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母亲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依然什么也没弄明白。
其实弄明白也没有什么用,以他的年龄和身份,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他大概是唯一知道她伤心难过的人,毕竟她去池塘边哭,连丫鬟都避开了,可见没有谁知道,只有碰巧撞上的他。
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在出门时遇到秦禹。
秦禹主动和他道:“思衡怎么在家?”
谢思衡回答自己昨日半天沐休,秦禹早知无涯书院对学生十分严厉,叹息一声道:“那是当真只有沐浴的时间。”
自己又不禁想,原本去无涯书院的人就是成绩优异的,又如此勤奋刻苦,其他人拿什么和他们比?
两人一道走了几步,谢思衡道:“三哥,我昨日夜晚,见到表嫂一人坐在池塘边,我还误会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她说没有。但……我觉得她好像有伤心之事,三哥与表嫂关系亲厚,若有机会,或许可以去关心一二。”
“我嫂嫂?昨日夜里吗?”秦禹意外。
谢思衡肯定道:“是,但表嫂并未同我多说就走了,看样子她不想让任何知道她有心事,她往日对我和母亲多有照顾,我无以为报,有心关切,却又不在家中,今日遇到三哥,就与三哥说一声。”
秦禹想起了前天早上,他见到大哥从外面回来。
大哥和表姐本是新婚,两人理该恩爱有加,大哥却总往外跑。
他知道因为外室的事,母亲与大哥闹得很僵,这事与他们这些小辈无关,他从没表现出来态度,但私心里,他是站在表姐这一边的。
早就订下的婚事,真退婚了让表姐怎么办?
不知表姐有伤心事,是不是和大哥有关。
他朝谢思衡道:“多谢你关心,我明白了,有机会我同嫂嫂说说话。”
谢思衡装作只是偶然想起此事,再未多说,两人出了秦府。
过两日,秦谏下午去书画院检视,一进门就看见几名工匠正在立碑,那上面碑文正是那篇“翰林院之书画院序”。
他不由站在那石碑前,看着上面的字。
之前他还曾想,待石碑立起,他要找机会带她进来看看,如今石碑已经立起来了,他却发现这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得意与欢欣。
但是,那也是他们所经历的过往不是吗?
这一刻他很想她,想告诉她碑文刻好了,想问她要不要亲眼看看……
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思念再次如泉水涌起,原来他并没有真正放下,他只是强行将它压制住了,当见到她心中防御就会开始崩溃,见到与她有关的东西,也会崩溃。
是因为时间不够久吗?
这时有书画院的官员从前面过来,看了看石碑,朝他笑道:“我看这石碑还可以取个名字,叫‘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碑‘,秦大人以为如何?”
秦谏勉强露出一笑:“您可不要取笑我了,惭愧,惭愧。”
官员道:“院里许多人都说想见见尊夫人呢,申大人说与诸位大人商议了一下,可以拨一笔银子出来办个品茶会,集书画院所有人畅谈书画感想,说要趁机把尊夫人请来让人一赌芳容,他们想来想去,觉得您与沈大人亲近,准备让沈大人和您提呢。”
秦谏道:“家母身子欠安,内子常在一旁照顾,也要料理内宅许多事,不知她是不是有空,若申大人真有此意,回去我问问她。”
“如此听来,尊夫人真是秀外慧中,既是才女,又是贤妻,得妻如此,秦大人好福气。”官员说。
秦谏没有否认,笑了笑:“这一点,倒的确是我的福气。”
官员走后,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换上几分落寞。
这是上天对他的打压么,给他一个很好的妻子,让他一头栽进去,却又让她心中另有他人,并不爱他。
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天浑浑噩噩过去,到夜幕降临时,他回到家中,那股思念再次抑制不住。
最主要是,他有个不得不去的理由,他不能因为和她的关系遇冷,就不和她说品茶会的事,这消息理该告诉她,这样别人真问起他,他也好答复。
再说,就算他要放下她,他们也仍是夫妻,说放下她,并不是分室而居,永不相见。
决定好,他去了绿影园。
去时天是傍晚,她却不在屋中。
春岚在,见他过来,连忙问夕露主子去哪里了,夕露朝他道:“刚才二公子过来,娘子好像和他出去了,估计在二公子那里吧,我这就去找。”
说着要出去,秦谏叫住她:“不必,我去看看就好。”
说完,自己往外去了。
先去了秦禹院中,并未看见两人,又去园中,绕了大半圈,在僻静的池塘边,远远看见两人坐在美人靠上说话。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一时间又觉得十分没意思,十分失落。
在原地伫立良久,他没上前去打扰,转身往回走,最后还是去了绿影园。
夕露问他:“公子没找到娘子?”
秦谏回:“找到了,他们在谈事,我先回来了,我在这里看看书,你们先下去吧。”
夕露料想两人已见过面,说好了的,便依言下去了。
长廊上,秦禹和程瑾知坐了好一会儿。
他记着谢思衡和他说的事,想来找表姐聊聊,但第一天他回得晚,第二天表姐又忙着处理一桩丫鬟为月例争执的案子,他只好作罢,直到今日才寻得机会。
可他不知话从何谈起,只好说向她请教一篇诗文,随后又谈到前两日遇到谢思衡心中的挫败,倒让程瑾知反过来安慰了他一番。
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不再试图旁敲侧击,直接问:“姐姐觉得嫁来京城怎么样?”
他叫她姐姐,就好像他不是秦家的人,不是秦谏的弟弟,而是她的弟弟。
她回道:“一切都好啊,毕竟有你,还有姑母,有哪里不好。”
秦禹很无奈,要不是谢思衡说她在池塘边呆坐,似有伤心事,他都不会想到她有心事。
可正是一个这样的人有伤心事才可怕,她只会憋在心里,最后憋出心病来。
他还在犹豫该怎么说,程瑾知却已换了话题:“你知道一个曹国公家的四姑娘吗?”
秦禹摇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