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六婶早,今天的菜好新鲜,回来我买点。”
“老叔昨晚没睡好吧,黑眼圈那么大。”
“小嫂子今天头上的簪子好看,是小哥新买给你的?”
因她神态自若,便也没人主动去挑起那些糟心话,明面上都是有说有笑。
一群小孩子从她旁边跑过,嘴里朗朗唱着:“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我道打尔脑。”
“羊,羊,吃野草,吃完野草睡大觉,过年杀羊吃羊脑。”
路旁矮房里突然冲出名彪形大汉,血红两只眼睛,冲着孩子们便嚷:“再吵!再吵我宰了你们这群小崽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桃花正巧路过,顺口道:“大白天的总不能把他们都关在家不让出门,老五哥,我看你不如改行算了,打更这活真不好干。”
吴老五脸色缓了缓,浑身戾气依旧冲天,没好气道:“钱难挣屎难吃,铁饭碗吃饭哪有那么容易,穷命一条,凑合干吧。”说完便摔门回了屋子。
李桃花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木匠家门口,围了一窝孩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我要蝴蝶!”
“我要蚂蚱!”
“我要梅花!”
好脾气的哑巴木匠将孩子们要的木雕一一送到他们手里,唯独到了梅花时摇了摇头,改用蝴蝶替换,急得孩子又跳又骂。
李桃花扬起手冲他打了个招呼,笑道:“哑巴哥你还干什么木工啊,干脆改行刻木雕好了。”
哑巴赧然笑笑,用手语问她这几天怎么样。另外表达了担忧。
李桃花避重就轻道:“放心吧,我还能活生生站你们眼前,不就说明问题不大吗。”
哑巴对她点头,用手语让她保重好自己。
李桃花心头一热,眼睛直发酸,笑着道:“好,我会的,你也要保重好自己。”
哑巴点头。
李桃花前脚要走,后脚一群孩子便追了上去,一直追到葫芦巷子,嘴里大声喊叫:“窑姐儿回家了,窑姐儿回家了!”
李桃花忍无可忍,转过头扮出凶狠表情:“再嚷嚷把你们的嘴撕烂!”
对方见状,喊得更加起劲。
李桃花定睛去看,认出为首的孩子是这条街有名的小霸王赵黑牛,顿时洋洋得意道:“好啊,我认出你来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你娘告状!”
赵黑牛气得又骂了她几句,带着一帮孩子跑去别处了。
耳旁总算清净。
李桃花吐出口气,朝家门走去。
葫芦巷子前窄后宽,因状如葫芦而得名,李桃花家就在葫芦后半段儿,位置偏僻冷清,周围邻里屈指可数。
她离远看去,发现大门是敞开着的,院子里乱七八糟,像是被人里外翻过一遍。只有屋前石榴树依旧郁郁葱葱,打着娇小鲜艳的花苞,含苞待放,吸引来无数蜜蜂,嗡嗡震耳。
李桃花在门外听了听,见里面半点动静也无,便猜测李贵应该不在里面。
她快速冲进堂屋,随便找了块布把亲娘的牌位蒙上收好,又快速往门外冲,因生怕李贵突然回来,不忘将平日用的杀猪刀顺走别腰上壮胆。
路过石榴树,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回到树下,将牌位放好,照准一块地方便用刀挖,直挖得满刀黑泥,依稀可见树根模样,土里才出现一个小盒子的尖尖一角。
李桃花一鼓作气将盒子掏了出来,打开看到里面的玉牌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庆幸道:“还好还好,没忘了卖女卖房,偏将你给忘了。”
李桃花吹干净盒子上的土,放怀里收好,将挖出来的泥推回坑中踩结实,抱起牌位便往门外跑。
然后便差点撞倒一个人。
她气喘吁吁,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扶着腰怒斥道:“来了也不吱一声,二狗子你吓死我算了!”
少年坐在木轮椅上,双腿隐在厚重的麻布下,瘦骨嶙峋,五官清秀,阳光倾洒下来,肌肤便愈发苍白异常,浑身阴翳之气。
他漆黑的两眼看着面前少女,轻声道:“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桃花,你应该叫我的大名,春生。”
“听着跟叫畜牲一样我才不叫,”李桃花平稳下来心跳,打量着他身下的轮椅道,“你自己出来,你奶奶知道吗?”
李春生摇头,定定看她,“不要管我了,你呢,他们放过你了吗。”
李桃花抱结实牌位,“没有,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现在就要回去了。”
见李桃花抬腿要走,李春生面露挣扎之色,焦急道:“你就不能藏在外面,不回去吗?”
李桃花没好气的反问他:“不回去?不回去我住哪?房子都要被卖了,留下我也没地方去,还不如回县衙,起码不愁吃喝。”
李春生垂眸,缄默不语。
短暂的安静过去,他忽然道:“你可以住在我家。”
李桃花顿时笑了,倍感莫名其妙,“住你家?我是你什么人啊住你家?咱们俩是邻居,邻居是相邻而居,又不是临时居一会儿,凭什么住你家。”
李春生抬眸,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坚定,咬字坚决,“你嫁给我,不就能住我家了。”
第15章 病(重点)
“你说什么?”李桃花怀疑自己听错了,眉头皱的能夹死路过的苍蝇,“你再说一遍。”
李春生张口,打算重复一遍。
李桃花连忙抬手示意他打住:“可以了别再说了,其实我都听到了。”
她冷静下来心情,对李春生认真道:“我虽不知你是何时存的这份心思,但我告诉你,咱们俩是不可能的,你以后都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李春生本就漆黑的双瞳更加暗淡下去,“为什么?”
李桃花:“因为你姓李我也姓李,虽说你我算不上亲戚,但到底是本家,你何时听说过天尽头有两个同姓成亲的?”
“那我们可以走,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李春生仍存希冀。
李桃花往他腿上扫了一眼,“就你这腿脚,能走到哪里去?”
李春生顿时沉默,头长久地低了下去,失落至极的模样。
李桃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安慰他两句,又怕撞上李贵,便匆忙道:“行了,我走了,你以后就打消这个念头吧,别再想了,你我是不可能的。”
她抱紧牌位赶紧离开巷子,一路上东看西看生怕碰到李贵,好不容易才回到衙门。
房门外,早饭放在地上。李桃花猜测许文壶估计是来过一趟,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以为她还在睡觉,便将饭留下,人走了。
她回到房中,将牌位藏在了床底下,藏时不忘将牌位擦干净,安慰道:“娘,你就先委屈几日,等女儿出息了,一定把你接出去大鱼大肉供着。”
之后她将怀里的小盒子掏出来,里面的玉牌检查了一遍,擦干净上面的浮灰,从衣服里抽了根线,拴好玉牌挂在脖子上,放到了衣服最里面,外看丝毫不能察觉。
忙活完,她想到门外的早饭,端进门里又吃了点,没吃完,敲门声便响起,兴儿没好气的声音自外传来:“醒醒醒醒,吃药了,再不吃药挨板子了。”
李桃花将最后一口鸡蛋咽下,起身前去开门,开门之后端起药碗发觉不烫,张口便一饮而尽,空碗塞回兴儿手里,没好气道:“这下行了吧。”
兴儿看了看碗底,不屑一哼,“有本事把碗也吃了。”
李桃花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阴测测道:“你信不信我先把你给吃了。”
兴儿头皮发麻,拔腿跑了。
李桃花哼了声,突然觉得还是许文壶看着顺眼些。
她赶紧拍了下头,埋怨自己,“无缘无故的,怎么想起那个书呆子了。”
她决心不再想,关门回房。
日沉月升,夜晚来临。
衙门里静谧至极,李桃花躺在床上,能听到吴老五沿街打更的声音。
“邦——邦!戌时已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邦!邦!邦——亥时已至,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邦!邦——邦!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李桃花病去精神好,一直捱到三更天都没睡着觉,瞪着两只大眼睛数邦子声。
想到吴老五白日里那句“钱难挣屎难吃”,她翻了个身,感慨道:“谁都不容易啊。”
翌日清晨,早饭由兴儿送来,依旧是一个煮鸡蛋一碟小菜一碗白粥,外加两块干巴巴没有油的葱油饼。
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公子说了,你现在病着,饮食要清淡些。”兴儿丢下这句话,咬着手里的大鸡腿溜了。
李桃花盯着他手里的鸡腿,肚子不停作响,心道什么清淡,分明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把我的肉扣下了。
她只将鸡蛋吃了,喝了两口粥,剩下的实在吃不下,便开始想念起白兰蒸的大包子。
热腾腾软乎乎的大包子,牛肉大葱馅的,喷香扑鼻,咬一口都流油……
李桃花的口水泛滥成灾,她受不了这煎熬,一不做二不休,带上钱跑出去吃好的。
……
在包子店吃饱喝足出来,李桃花趁没有李贵作乱,静下心在街上逛了逛,同昔日交好的摊贩店主聊天打诨。
她心情好了不少,路过云吞铺子都顺便打起招呼:“陈老板今日生意不错啊。”
“岭南佬”正忙着用大勺捞云吞,抬头见是她,眉开眼笑道:“少赚少食,多赚多食,有唔有人无关紧要的啦,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点样啊细妹,要唔要来上一碗?”
李桃花摇头,“我在白兰姐店里吃过了,你忙你的吧。”
这时,赵黑牛跑到她面前,一脸乖巧的朝她递上一个木雕,轻声细气道:“桃花姐,昨天是我不对,我娘打过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这个木雕送给你,当作我给你的赔罪礼物。”
李桃花本来见是他,脸一下沉了下去,听完神情不由缓和许多,叹口气道:“罢了,知错能改,扇什么什么烟的。你知道错了就好了,以后管好嘴,不要再胡乱说话了。”
“桃花姐放心,我一定会改的,这个木雕你快收下吧。”
李桃花低头一看,发现是个桃花形状的木雕,很是漂亮精巧,她接过去,颇为满意说:“算你有心,是找你哑巴哥雕的吗?”
话音没落,赵黑牛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李桃花虽觉得奇怪,但并未多心,继续去看木雕。突然,她发现木雕后面有一截导-火绳一样的东西,一直通到里面。
她看不太懂,便走向云吞铺子,“陈老板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陈老板看了一眼,赶紧闪到一边,大勺挡住脸,“火线啦,介么长,怕是个黑凤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