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他家大门守的可比衙门严多了,你又不是没来过,还能不知道?”
许文壶一想也是,干脆不再动脑子,李桃花拽他去哪他去哪。
两个人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到了后宅,正要继续往后走,护院整齐的脚步声便传入耳中,李桃花往左右极快瞥了两眼,拉着许文壶便跑向其中一间屋子,用手一推,没上锁,两个人立马便钻了进去。
房中漆黑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和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李姑娘,”许文壶忽然道,“你又救了我一命。”
气氛安静一瞬,李桃花不以为然道:“彼此彼此。”
上回要不是他敢闯进王家宅子救她,恐怕她现在的坟头草都已经冒芽了。
二人刚将气儿喘匀,正要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门外忽有亮光闪烁,脚步声再度逼近。
李桃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又要不妙,转头努力看清这房中陈设的轮廓,看准一张架子床,拉起许文壶便跑了过去,先把他塞入床底,自己紧跟着也趴下藏进了里面。
就在她收脚的瞬间,门被推开。
来者手提一盏灯笼,脚踩皂靴,步伐轻快,年岁应算不上大,是个青年人。紧跟着进来的,是双玄色缎面鞋,上面金线绣着蛇缠龟,步伐缓慢,应该是个老年人。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没有杜三和徐四,我看他俩指不定到哪兴风作浪去了。”
是王检的声音。
李桃花和许文壶对视一眼,同时伸手,默默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那二人性情凶残,到了外面恐会生出事端,届时打死打伤个人事小,有损我王家名声事大,接着找。”王大海的声音传来。
“我直接告诉另外三个他们兄弟找不着了,让他们一起找不就行了,没有比他们仨更清楚那两个人性情的了。”
“蠢货,你现在告诉他们,不就点明咱们已经在暗里监视他们了吗?等下就说我睡不着,摆了宵夜和解酒茶,请五位贤弟出来赏月,由他们自己发现那二人不见了。”
“高,还是叔父高。”王检由衷赞叹。
床底下的李桃花和许文壶也默默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老的精。
“不过侄儿我就不明白了,”王检又道,“您是怎么和这五个亡命之徒扯上关系的?说是他们五个救了您,我看着可不像啊。”
王大海沉默片刻,慢声道:“检儿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外出北上收人参,带了一伙人出去,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回来。”
王检:“记得,当然记得,叔父当时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都脱相了,头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白的,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不错。”王大海道,“那时我去的路上途经辽北一带,被五个歹徒劫持,他们杀光了随从,搜光我身上的钱财,还想要将我杀了了事。我劝他们,杀人劫财的生意的确暴利,但花无百日红,他们可敢笃定朝廷不会有朝一日对他们赶尽杀绝?到时候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就是攒下再多的银子,亡命天涯花不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接着告诉他们,我身上的银两都可以给他们,但要留下我这条命,再给我一点回家的盘缠,往后余生,只要我王大海活着一天,他们五个便是我的大恩人,实在有天在外头混不下去,到天尽头,我保证让他们衣食无忧,体体面面过好下半辈子。”
“匪徒自然不会同意,但那匪首倒是个深谋远虑的,他想了一夜,似是觉得杀了我这个老头子也不能有多大好处,便答应了我的条件,还与我歃血为盟拜了兄弟,给我留够盘缠送我上路,我这才平安回到天尽头。”
王检顿时震惊道:“这么说来,这五个人——”
王大海声音一重:“不错,他们就是那五个山匪。”
这下不止王检震惊,床底下的李桃花和许文壶也瞪大了眼。
“叔父我懂你意思了,今夜等那二人回来,我即刻快刀斩乱麻,让他们从此在世上消失。”王检凶狠道。
王大海叹息:“你这孩子,历来都是这样有勇无谋。”
“他们足有五个人,连起手来杀个百人不在话下,何况宋玉昌那个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带着四个小弟在外面坏事做尽,这么多年都没被官府拿下,足以说明性情何其警惕。眼下他们初来乍到,最是多疑之时,你若此刻动手,恐怕会中他下怀,反将你杀害。”
王检语气冲了起来,“那怎么办?五个打家劫舍的土匪蛮子,差点伤了叔父性命,不能报仇就算了,如今来了还要好吃好喝待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叔父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反正咽不下。”
“此事你不必多管,我自有办法。”
两双脚挨近,似是耳语起来。
李桃花伸长耳朵去听,什么都没听到,恨不得直接出去让他俩说话大点声。
这时王检笑道:“好一招一箭双雕,高,叔父实在是高。”
王大海:“就按我说的去做,先盯紧他们,他们若有动向,及时向我回禀。其余的,便不是咱们该管的了。”
“孩儿明白。”
灯笼被搁置在床边,晃的李桃花眼疼,揉眼的工夫,王检便已开门出去。
王大海在房中踱步片刻,嘴里自言自语不知在沉吟什么,旋即也开门而出。
李桃花和许文壶爬出床底,站起来吸了好长一口新鲜气儿,人才算活了回来。
李桃花道:“真没想到,那五个人居然还真是土匪。”
许文壶拍着衣袖,“是啊,真没想到,好歹地方大户,床底下居然有如此多的灰尘。”
李桃花极自然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说了,咱们俩快走吧。”
走到门前,还没等他俩伸手开门,门自己就开了。
王检一脸困惑,“对了叔父,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三人面对面的瞬间,六目相对,目瞪口呆。
王检石头似的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神,指着他俩大喝:“你们俩怎会!”
一瞬之中,李桃花一拳上去,把王检打晕,也把他卡在嘴里的质问给打了回去。
王检摇晃了几下,身体一沉,翻着眼皮,噗通倒了下去。
李桃花活动着手腕,“可惜了,多好的一拳,竟没人给我喝彩。”
许文壶小声鼓了两下手掌,“李姑娘威武霸气!趁着没人,咱们俩赶紧走吧。”
李桃花左右望了望,见确实没人,拉起许文壶赶紧开溜,一路马不停蹄跑到后墙西北角落的狗洞前。
许文壶挠着后脑发问:“怎么又是狗洞?”
李桃花一把将他摁了下去,“挑挑捡捡的,有洞给你钻很不错了,感谢狗兄救苦救难吧。”
想必这位狗兄身材窈窕,洞开的有些狭小,两个人费了半天劲才钻出去,出去便一路狂奔回衙门,路上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喘气的工夫王检便带人杀来了。
衙门口,兴儿坐在东侧门外的台阶上打瞌睡,听到跑步声,睁眼看见活似被鬼追赶的两个人,以为是做梦,不由得揉揉眼站起来,“公子?公子是你吗?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里——”
许文壶没等兴儿把话说完,一把将他捞进门里,李桃花随即进门,转头便将两扇门合个严实,上门闩时高声嚷道:“记住了啊,衙门未来三日不见客,问就说县太爷身体不适急需修养,什么人都不准放进来!”
兴儿转头疑惑看向许文壶,“公子你身体不适?”
刚才薅他那一下子力气不是挺大的?
许文壶本就气喘吁吁,闻言立马瘫倒作垂死挣扎状,“不适,非常不适,不适死了啊!”
……
翌日,王检一大早头顶绷带,领着帮恶仆在衙门口骂,骂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走,到家吃了个饭,回来接着骂。
房间里,白兰重新换了盆茂盛的茉莉花摆在窗边,拿着剪刀修剪花枝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得罪他了,嗓子骂哑了都不停,词儿还不带重样的。”
李桃花双手捂紧耳朵,叹息道:“一言难尽,不想提了,反正最近几日我是不能出门了,你们也少出去,省的被我牵连遭姓王的针对。”
白兰放下剪刀,走到衣冠镜前整理起发髻,调整着簪子的弧度道:“那可不行,房子差这几日就搭建好了,我还得赶在月底开张呢,饭馆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二姐饭馆。”
李桃花满面惊色,耳朵都顾不得捂了,“你还真开啊?”
白兰:“那当然啊,我这人从不玩笑的,而且我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了,不是我吹牛,到时候生意绝对是整个天尽头数一数二的好。”
李桃花回忆她所谓“隔壁铺子”,不禁道:“高少良那间?”
“对啊,”白兰欣喜道,“因为出了命案,旁人都不敢接,房东给我便宜了一半多的价格我才租的,简直跟捡的一样,不要才是冤大头。”
李桃花叹为观止,为她鼓着掌,语气里满是钦佩,“姐姐啊,你是真不信邪啊,没什么好说的,祝你发财吧。”
白兰朝她嫣然一笑:“也祝妹妹和许大人百年好合。”
“你又开始了!”
二人嬉闹一阵,见白兰要走,李桃花想了想,还是问她:“对了兰姐,你这两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白兰扶髻的手顿了一下,语气不变,“这话从何而来,我分明刚才还在与你说笑,哪里就有心情不好的样子了。”
李桃花摇头道:“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你怪怪的。”
白兰将遮阳的帷帽戴在头上,纤白的手整理着罩纱道:“唉,还能因为什么,担心小竹啊。眼下我和大姐都忙起来了,不能时刻在她身边,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觉得亏欠了她。”
李桃花道:“这有什么,还有我在呢,小竹在我眼里,就是我的亲妹……亲姐姐一样,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她的。”
也就在这种时候,李桃花才能想起来白竹其实比自己要大两岁,但因为身体长相太过单薄,总给她一种妹妹的感觉。
白兰掀起罩纱,对她莞尔一笑:“那就拜托你了,以后我和大姐若是不在,你便是小竹的亲姐妹,你可一定看好她,不要让坏人欺负了她。”
“放心吧,有我在没意外。”李桃花自信道。
白兰放下罩纱,嗔道:“就嘴皮子厉害。”
李桃花看着白兰开门出去,瞧着白兰越来越远的背影,渐渐发起了呆。
也许是错觉,但她总觉得,刚刚兰姐让她看好小竹时,眼圈是红着的。
……
夜晚,虫鸣悦耳,风卷花香。
白竹倚窗而坐,手里把玩一根细长的簪子,鬓发被风吹动,发丝轻轻搔在苍白的脸上,她的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双目看着天上微闪的星光,仿佛在看一位久别的老友,神情恬静安详。
李桃花背对她铺着床铺道:“小竹啊,今日梅姐和兰姐都在店里帮忙,回来的晚些,咱们两个先睡吧,不必等待她俩。”
“好。”白竹轻轻应声。
李桃花铺完了床,转身朝她走去,“今日天热,你要不要沐浴,用的话我现在就去烧水,很快就好。”
白竹看着她红润的脸颊,眼神平静温柔,忽然缓慢开口道:“桃花,其实我好羡慕你。”
李桃花愣了一下,不由笑道:“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被亲爹卖?还是羡慕我提心吊胆连门不敢出?”
白竹转过脸,再去看天上的星光,声音轻款如呓语:“可你的身子还是好的,日子这么过下去,总有个盼头在。”
“不像我。”
白竹轻轻笑道:“我已经没有盼头了。”
李桃花叹了口气,安慰她:“头疼算是什么大病呢,怎么就没有盼头了?你放心,有梅姐在,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的,早晚会比我还壮实。”
李桃花转身去准备洗完澡穿的衣服,语气甚是酸涩,“我倒羡慕你有两个姐姐,无论日子多难,身边都有个互相搀扶的。哪像我,什么人都没有,纵是哪日不小心死了,破草席子一卷,连个能给我上炷香的都找不到。”
她嘟囔着,语气失落难掩,说完许是觉得实在太丧气了,又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助威,再转脸,她便恢复成开朗模样,对白竹笑道:“我去烧水了,你等我。”
白竹微微点头。
三炷香过去,待李桃花抱着大桶热水回来,白竹已经靠着窗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