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47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幸而那许多人也不曾去追,只跟了一条街,便任由他们走了。

  即便如此,哪怕已经快马跑出两条街巷,那震耳欲聋“滚”字依旧未停。

  那乞元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不见拦阻行人之后,很快便恢复过来,脸上也没了先前惊惶,只比他落后一个马身的那副使却是忍不住打马快跑几步,低声凑道:“咱们要不要让把那些个闹事的晋人全数捉起来。”

  乞元冷哼一声,道:“进了宫再说!”

  他们一行本就人数不多,此刻发难,周围不过些寻常兵士同将领,根本做不了准。

  但他多日催促,欲要再度上殿面见天子,今日终于得了准信,正要趁此机会催促亲事同岁币,决不能半路节外生枝。

  不过今日使团上下丢了这样大的脸,毕竟代表一国,怎能不借机发难发难?

  一面打着腹稿,眼见大内就在不远前方,乞元方回转过头,去寻那大晋朝廷的伴使,据说还是个翰林学士,却是连人影都未曾见着,左右一问,才知道对方骑马速度较慢,才跑到半路就不知落后到哪里去了。

  “这样晋人,也敢对我朝叫嚣!”

  心中这样想着,乞元对着一旁随从道:“不要等了,我们先进宫去。”

  ***

  乞元多次说要面见天子,连日又做催促,两府自然晓得他那目的。

  但自从赵明枝提出要接太上皇并一众老臣回京后,又叫几个大臣写了属意出使名单,本来个个都“臣有本奏”、“臣有话说”的朝堂便忽的安静了许多,此刻朝会过后,看那乞元上殿,个个都目光复杂起来。

  而后者只简单向着龙椅方向行了个礼,便极气愤地把自己今日所遇之事说了出来,最后质问道:“我朝好心与南朝和谈,贵国便是这样回敬么?都说南朝以礼著称,岂有这样的‘礼’字?”

  尚且不晓得自己躲开了许多粪水的乞元,此时说话时候倒是气愤不减,声音更大,再度问道:“如若南朝无心求和,便同我朝说得清楚,从前能打那许多年,难道今后便不能再打了?!”

  如此言语,在大晋朝堂之上,俨然叫嚣。

  有人忍不住站出列来,道:“好叫正使知晓,北狄打这几十年,我朝家家有伤,户户有亡,今次不过抒发愤懑罢了。”

  “既打不过,战场之上向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们晋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技不如人?既然技不如人,他们死了又有什么不对?”乞元冷笑道。

  “我朝从前遂水草而居,遇得野兽,胜者食肉,败者成对方口中肉,这样道理,便是畜生都懂,难道你们南人不懂?”

  他不等对方答话,便又上前,昂着头大声道:“陛下,前次我朝皇帝欲要求娶南朝***,却不晓得今次你们商议得如何了!”

  赵弘尚未说话,阶下杨廷已是冷声道:“两国和亲这样大事,岂能草率,既是北朝求娶我朝公主,当要入乡随俗,听凭我朝安排才是——难道北朝吃肉时候同野兽相提并论,成亲时候也同野兽一样未曾开化?”

  见得是杨廷说话,乞元便做冷笑道:“我朝皇帝要娶,便要按我朝规矩来,今日尚还给南朝几分面子,再多做啰嗦,却不晓得我皇会不会改了心思——届时说不得公主便未必是嫁了。”

  他不曾把话说穿,可那威胁之意叫人根本不能忽视。

  “你!”

  杨廷还未回话,阶上赵弘早勃然大怒,忍不住便要骂,一旁赵明枝却是当先拦着,道:“两国和亲,国事自有诸位官人自行商议,以我一向行事,却不会做那盲婚哑嫁的,却不晓得北朝皇帝相貌、才学如何?”

  那乞元哪里料想得到会被问及这样话,顿时一乐,笑道:“我皇勇武英俊,与公主般配得很,等嫁得过去,你便知晓,却不用这样着急吧?”

  “你是宗骨吗?”

  乞元那笑僵在脸上。

  赵明枝隔着屏风,冷冷又道:“你既不是宗骨,怎能替他说话?我要晓得他相貌才华,是我同他私下事,与你何干?难道是你与我和亲?”

  她脱开国事,只谈亲事,倒是把乞元打了个措手不及,竟不知如何回答。

  虽有屏风相隔,可这一位***相貌出色,乃是人尽皆知事,莫说旁的,只这一把声音便叫人心折,听闻行事也甚有手段,等真正和了亲,如若她讨得新皇欢心——这样可能,不是没有——届时给自己上眼药怎的办?

  先前一直说话毫无顾忌,全不把满朝晋人放在眼里的乞元,忽的心中隐隐有些着慌起来。

  本来南朝好似不愿公主北嫁,他也从不把这公主当回事,只想着随意将事情办妥,便算自己功劳,可今日听这公主说话,又听她谈论婚事,倒像是真正上心要做正经夫妻模样,却叫乞元心思一下子转了过来。

  最怕枕边风。

  南朝有句话,唤作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会今次两国和亲,最后还叫这公主占了上风,得了便宜吧?

  还不等乞元说话,赵明枝接着便道:“我要遣人北上,我朝要接回太上皇并一干老臣,我那随从会跟着大晋使团去往兴庆府,代我相看北朝皇帝——或写信通报,或派人通报,你看着办吧。”

  如此一番陈述句,叫乞元一时愕然,一下子竟然不晓得当要先问哪一句。

  然而便如同方才赵明枝所说,他并不是宗骨,无论哪一句,他都不能轻易做主。

  乞元茫然站立,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片刻之前占尽上风,眼下分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不过几息功夫,怎的好似就有点调转过来了?

  他正要说话,殿外却是忽然小跑着进来一名黄门,那黄门神色紧张,当先去得大晋天子身旁,不知说了什么,那小皇帝面露惊讶表情,好似问了一话,黄门又转去寻了屏风后公主,才说完,那公主便道:“今日便先到此处,如若有事,告知伴使便是。”

  却是遇得急事,要匆匆送客模样。

  这一句话说完,早有黄门上得前来,竟是要把乞元一行赶着送出去。

  乞元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可看到那小皇帝模样,另又琢磨那公主言语,总觉得实在不甚安稳,只也不好强留,到底还是朝外走去。

  才出殿门,还未走出十来步,他便见得对面一行三人跟在两名黄门身后,大步行来。

  当头那一个浓眉环眼,一张方脸,拳大手长,身材极高,单手拎着一个木制箱子,走路时候虎虎生风。

  乞元战场多年,一眼便察觉出对方身上杀气未消,又闻得一阵奇怪腥臭味,不免警惕起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猜测他身份。

  两边错身而过。

  乞元不禁回头去看,却见那人走到自己方才出来的大殿门口,忽做回头,见得乞元的脸,却是露出八颗白牙,把那手中箱子举得稍高,森森笑了起来。

  他本来长得端正,但这一笑,却莫名令乞元心一寒,余光瞥见那木箱边角处,只觉好似有几团极浓黑色。

第235章 吃酒

  乞元当即定住身形,紧盯着那木箱。

  对面男子慢慢收起笑容,又挑了挑眉,左手擎着木箱,右手用中指支着大拇指借力,对那箱子一角轻轻弹了两下。

  这样动作,当真挑衅得很。

  边上那副使见得对方如此做派,眉毛一皱,口中喝骂着就要向前,却被乞元伸手拦住。

  不知为何,那箱子虽不甚大,看着也无半点稀奇,其实也不知当中究竟装有何物,然而乞元越看越是心中不安。

  他自打来京城,一向都是嚣张做派,即便当着晋人天子、满朝文武,站在垂拱、紫宸二殿时候,也是趾高气昂,可眼下莫名涌出惶惶之意,抓着身旁人就要转身。

  对面那男子见状咧嘴再笑,把手头木箱递给边上一名黄门,只才递到一半,不知说了什么,把黄门吓得一个收手。

  他哈哈一笑,把木箱放置于一旁地面,才跟着进殿而去。

  副使十分气不过,口中还在不住斥骂。

  乞元并不理会。

  此刻乃是正午时分,太阳甚大,众人所站之地并无遮蔽,被天中太阳光照得眼睛都难以睁开。

  前面带路黄门见使团一行不动,先还忐忑在一旁站着,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得前去想做催促,才要开口,就听得不远处殿中不知谁人说话,声音甚大,随后又有诸多附和声,嗡嗡乱响,到底离得太远,听不甚清楚。

  再转头时,便见那正使乞元面色难看,正伸手做扶腰状。

  乞元一手摸了个空,没捉到从来不离身的长刀,更觉喉咙发痒,干渴异常,不由自主向那垂拱殿方向又前行几步。

  ***

  垂拱殿中,文武分班而立,眼看数人自殿外而入,仪门官报了一串官职并四人姓名。

  四人进得殿中,行礼之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座上赵弘早忍不住问道:“谁人是厉衍?”

  那环眼男子当先上前。

  赵弘又大声问道:“我们与狄兵相交,在……”他一时记不清地名,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奏报,“在西平遇得那新贼首宗骨……可……可是当真?”

  阶下那男子应道:“臣以项上人头作保,并无半点虚言!”

  赵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本有无数话想问,莫名竟不敢问,连忙看向左前方那屏风处,等了好几息功夫,仍不见赵明枝转头,急得头脸都冒出了大滴汗珠,不禁小声叫道:“阿姐!”

  而屏风之后,赵明枝早已难掩惊愕,顾不上弟弟求助,只拿眼睛看向那所谓行营马步军都监厉衍。

  那又哪里是什么厉衍,或者说,那又何止是厉衍,虽然此刻换了一身朝服,可他身形尤其高大,寻常的圆领宽袖长袍在其身上也莫名有了劲装味道,尤其那一双乌皮靴,走路蹬蹬蹬的,不过几步进殿路,硬生生生被他走出生风感——分明曾经一路同行过,爱吃爱喝爱马儿那一位。

  即便早已从裴雍口中听说过此人另有身份,毕竟没有详细了解,今日乍然得见,尤其对方还带着那样消息进京,叫赵明枝一时发怔,听得赵弘低声叫自己名字,复才反应过来,也不回头,而是接着问道:“那宗骨已然授首?”

  这话一出,本来就无人做声的殿中更为安静。

  而原本站在阶下,正端着一张脸的厉衍却是当即愣住,半晌没有出声,下意识抬头去看那屏风。

  只是头才一抬,露出些微迷惑神色,他便又急忙低头应道:“启奏陛下,元帅布兵于太原、银州两地,又领兵越翔庆军、西平,设伏于西平、兴庆府两地之间,扮作狄人部落,趁那宗骨南下平叛机会将其半路截获,已然斩杀。”

  他话说得如此清楚,并无半点令人质疑内容,可殿中人人听了,都露出不敢置信表情,便是先前已经稍有得知的赵弘也咽了口口水,仍觉全身发热。

  饶是杨廷这样城府,也忍不住脸色涨红,急问道:“是那北朝新皇宗骨?!”

  “正是落马才死那乞木弟弟,继任新皇宗骨,今次一样栽落马背,为元帅亲做指挥,乱箭射死。”

  即便立在垂拱殿中,那厉衍也掩饰不住一脸得意之色,一面说,一面两条眉毛都动了起来,俨然眉飞色舞。

  这样消息太过离谱,他再如何斩钉截铁,也叫人不敢确信。

  张异只觉犹在梦中。

  方才那狄人使团还在殿中逼催两国亲事,又夸耀新皇勇武,虽知其中多有夸大,可狄人兵强马壮,早深入人心,又从来占着上风,只有狄人犯边旧事,从未想过晋人竟也能越边北上……

  而那宗骨——竟然如此不禁杀么?

  此事太过诡异,可谁人又敢拿这事来开做伪?

  张异脑子难以转动,脱口便问道:“可有凭证?”

  厉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在认脸,还是在做什么,随即指着身后三人逐个介绍了一遍,分别来自不同军队——其实不过复述先前仪门官所报而已,才道:“三位尽是今次一同参与伏击同袍,是为人证。”

  说着,又一指殿门之外,道:“此外,另有那宗骨头颅,我已一并带回,这位……可亲眼一观,以做确认。”

  他从未入京,此时又无人介绍,自然不知道张异并两府其余官员相貌。

  而赵弘听得此言,根本来不及去管顾其他,张口便催道:“快拿进来!”

  他其实哪里认得那宗骨相貌,可听得人头二字,虽然心中害怕,但激动欢喜之情早把害怕压得到了最底下。

  很快,那个不大的木箱便被黄门抱了进来,只是这人手中发怵,几次欲要打开而不能。

  厉衍把那木箱掉转一面,却原来下头还垂有有一只小锁,他用手心钥匙打开,露出里头一个被冰水浸得湿漉漉的油布包裹来。

  也不用黄门动手,他亲手提了包裹出来,几下解开,一个散着腐臭味道的头颅赫然便在其中,不过这轻轻动作,便有蛆虫蠕动曲拱着掉落在地上。

  莫说宗骨才继位,便是乞木这样在位已久的,朝中也是不认识的多,认识的少,可此时那头颅一露头——这回却是字面意思上的真正“露头”,几乎满殿人都再难站定,也不管恶心骇人,全数欲要凑近,一时连排列都乱了。

  至于杨廷、张异等人,更是不顾仪态,个个瞪着眼睛过来端详两回,乃至御座之上的赵弘,也大着胆子起身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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