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68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在裴雍手上吃亏也就罢了,连赵弘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也要开口长姐、闭口长姐的来添堵,而今看着两边起了矛盾,正好隔岸观火,如何能不高兴。

  “听闻大相国寺已经应了,莲华观也收了银钱,只在盘看那八字……”

  “他倒是想得美!区区几个和尚道士,此时只是不知道内情才敢插手,要是知道了……”张异顿了顿,“你着人去点一点,不要露了身份,叫那道观寺庙都睁大眼睛,洗干净嘴巴,牢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韩亦昶连连点头。

  这个差事并不难。

  能在京城立足的佛道之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眼力。

  那裴雍想用自污办法来逃脱与天家结亲,也要看有没有正经人敢帮他搭这个台子。

  若不是大僧名道,说出去的话,谁人又会信。

  若是大僧名道,知道他身份之后,谁人又会出去说。

  “那裴雍倒是有些急智,只到底取巧——即便给他做成了,还不是得罪了天家?”韩亦昶忽的感慨道,“再说有了这样一个名声,将来哪家还敢同他结亲……”

  张异古怪地看了自家门客一眼,只觉夏虫不可语冰,道:“以他今日气焰,未必将来什么想法,哪里还会去理会这点子小事——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你一向不至于如此眼浅,今日是怎么了?”

  韩亦昶只好陪笑,却又忍不住腹诽:我若不是眼浅,当日又怎会投到你门下?

  ***

  还未入秋,树叶未黄,暑意未消,外头便开始生出诸多传言来。

  有说天家要给公主选驸马,正在文臣还是武将之中犹豫的。

  有说天家虽要给公主选驸马,可是不喜欢在朝官员沉稳有余,锐气不足,有心要等开了恩科,再在新进举子来做挑选的。

  有说宫中而今只有李太妃一个长辈,天子思虑再三,还是打算等太上皇南归之后再帮着做主,尤其夏州还有不少才俊,这几年陪着太上皇忍辱负重,回京之后,正好用公主婚姻笼络的。

  还有说那节度使裴雍得知此事之后,已是主动相求,只天子仍在犹豫的。

  其余几种说法还罢了,唯有那最后一种,竟是情节逐渐有所递进。

  今日是天子拿不准主意,明日便是宫中太妃得知之后,前去劝谏,但天子不肯听从,等到后日,又传出公主一向深明大义,此次也是一般,已是主动站得出来,说明其中得失厉害,请天子千万以大局为重,允了那裴雍所请。

  京中各色消息满天飞,张异自然时时关注。

  他高坐堂中,听那韩亦昶来做回报。

  不过几日光景,原本还不怎么显眼的节度使裴雍求娶公主的消息,便已成了气候,引得不少人暗暗议论。

  一来有心人推波助澜,二来赵、裴两人,一个本就甚得百姓拥戴,另一个才挟大功回朝,正是当之无愧真英豪,与其余几个传言相比,这二人真正才貌相当,更值得谈论。

  张异不禁捋须,一副老怀甚慰模样,只是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你这两日安置好那些人,不能再叫他们露头了。”

  “官人放心,俱已打发往南边去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想来谁也不会记得。”

  韩亦昶想了想,又问道:“另有一桩——那裴雍暗自寻了僧道欲要自污,不愿尚公主事情,要不要也出去外头宣扬一番……”

  张异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十分不必,且再等一等,正要把他们凑一处,眼下事情未成,成了才好再做宣扬。”

  前头那些拿大义把公主架起来的话,本就十分微妙,并不好十分认真去追究,可要是说起裴雍不肯尚公主,虽说矛头直指他藐视皇家,却会先打了天子并公主脸面,要是真个因此婚事不成,才是因小失大。

  再一说,那赵氏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往日里事情多,又大敌当前,或许有腾不出手来顾及的地方,可要是做得过了,叫她当真恼了,发起起狠来,却也有些棘手。

  不到万不得已份上,还是留点余地的好。

  毕竟公主嫁与裴雍,尤其两人若成怨侣,于国于民,其中都多有好处。

  他要把那赵氏撵去西北,其实并非完全处于私心,除却不想看她继续在京中干政,影响自己,也未尝不是为国、为朝作想。

  况且今次设计那李太妃,虽是转了许多倒手,下头也已经努力收拾首尾,可毕竟事情难办,若被那等有心人深究,总有禁不住详查的。

  要是查到自己头上,虽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什么,传扬出去,究竟于名声有碍。

  张异反复盘点诸多消息,不见明显纰漏,才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赵氏一向喜欢做出那等为国为民模样,装相起来,不知得了民间多少赞誉。

  可世上哪有只吃肉,不讨打的事情。

  朝野上下都称赞这公主一心国朝,今日终于有机会来看一看,她究竟会为了所谓“国”、“朝”,做到哪一步。

  要是真个嫁了,也算了了祸害。

  要是恋栈不去,正好给人看个明白。

  至于那裴雍,前有天家脸面,后有民意如山,如此形势,想要脱身,剐一层皮下来都不能够。

  ***

  张异隔岸观火,果然见得宫中一日召钦天监,隔日又召太常寺,今日问这个,异日问那个,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其中又夹着那裴雍告病不朝两回,不再去寻什么道士和尚,反而差遣下头人遍访名医,不知酝酿什么办法。

  韩亦昶探了消息回来,道:“只怕那裴雍要自称身有隐疾——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张异一时冷笑,道:“他自家说了无用,也要人肯认才是——今次不知多少人下场,正等得个结果,岂容他耍小聪明。”

  他还待要说,却听外头急急敲门声,一名管事连滚带爬进得来,喘着气禀道:“官人,宫中降了旨意——已是为公主招了……招了……”

  “招了什么?”

  顾不得上下之分,张、韩二人齐齐向前探身,大声问道。

  “招了那节度使裴雍为驸马!”

第262章 随行

  知道公主招了裴雍为驸马的,自然不止张异一家。

  一时之间,各处府邸之中不知多少人放下心中大石,或有抚掌的,或有大笑的,或有拍桌的,抑或也有脸上全不外露,心中早飘飘乎自以为得计的,间或还有一二黯然失神的,却尽数不为人所知了。

  不管朝中官员如何,消息才一传出,城中百姓们多是又欢喜,又担忧。

  所谓日久见人心,嘉王在藩地数十年,从前未曾就藩时候在朝中名声就极好,荫及儿女,叫人对新皇同公主早有好感。

  一二年下来,宫中这一位公主行事,谁人又不看在眼里,谁人又不知晓?自然只要还有心在的,都望她好,不想见她所得非人。

  而节度使裴雍领兵撵了狄贼方才还朝,正是功劳最盛,威望最隆时候,以其人功勋官职至于相貌,自也最为出色,无半点可挑的。

  唯有一桩,一二十载以来,京兆府在朝中一惯有不逊之名,人人都传西北有反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家先入为主,如何不为天家忧心。

  这忧心中既有为公主的,其实更多也是为自己。

  如若裴雍果然狼子野心,今次低头求娶是为麻痹天家,给三五年后谋反铺路,那么将来战事一起,不知多少人又要流离失所,多少百姓又要家破人亡。

  大晋连年战事不绝,又总有天灾,实在再经受不了一点了。

  可所谓将来图反毕竟只是揣测,比起听之任之,若能有公主下嫁,虽然不一定能十分拦阻,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上许多。

  如是,上下百姓便在犹豫中欢欢喜喜起来。

  本来这一阵子街头巷尾常有些人议论公主招驸马事情,又把许多人选拿出来一一比对,挑这个、选那个,可真正尘埃落定时候,原本那些个半生不熟面孔倒是不见了踪影,只剩许多熟人自家讨论,又有不少生人跟着议论起来。

  众人所虑不过将来西北果真谋反,公主如何是好,最好不要有子息,那还能回宫再嫁。

  然而这样论调才一出来,便又有人驳斥起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虽是天家女儿,也断断没有反了三纲五常道理,在家从夫,出嫁从夫,西北反了,也是她做妻子的没有劝诫好丈夫……”

  诸人回头一看,却个哥常年在街头给人代写书信的酸朽老书生,虽他屡屡下场,从未得中,到底识字,大家一向也给他几分面子。

  但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人人都忧心忡忡,听他瞎说,俱都拿眼睛瞪他,又有骂的,道:“你放什么狗臭屁!”

  那老书生就子曰经云的摇头晃脑,引经据典起来。

  只满茶肆里头,无一个肯理会他的,仍旧各说各的。

  那老书生见自己无人搭理,便把声音越发吼得大了。

  边上老妪看不下去,喝道:“那老的,老圣人娘娘也是丈夫死了嫁与太祖皇帝,怎的到了公主这里,就不能再嫁了?”

  那老书生啐道:“我又不曾说她的不是,都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们说不要有子息,以我来看,正要早有子息,将来那裴雍死了,她一要守节,二要从子,正好把那儿子扶上去,如此,名节也有了,纲常也有了,好处也……”

  他这话一出,甚至话还未说完,不仅那老妪色变,满屋子男男女女的脸色都古怪起来。

  那老妪两条眉毛倒竖,叉腰就要上前,只还没来得及骂,后头已是出来一个人,手中提了茶壶,却是茶铺里的女店家。

  店家几步上前,将那老头面前茶碗朝一旁地上一翻,里头茶水顿时洒了一地,嘴上已是骂道:“你才夫死,你一门夫死!钱我不要了,你到别家吃茶去!”

  说着从腰间摸了一枚铜板出来,往那老头怀里按了,又朝对方脸上身上一通乱甩手里湿漉漉的长布巾。

  “说话就说话,怎么好端端动起手来了!她死她的……”

  说到此处,左右本在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发出嘘声来,个个帮着撵。

  那老书生唬得不行,尤其见那女店主手中还提着一壶热茶,唯恐对方一个不小心,滚烫茶水就要往向自己身上漏,简直是抱头窜着躲开。

  只他一面躲,一面又慌忙去捞那一枚铜板,到底捞到了,才灰溜溜离开。

  唯有那女店家赶走了人,手里拎着个壶嘴足有半人高的极重铁壶,半晌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那老秀才离开得不见半点踪影,依旧茫然无措模样,只呆立原地。

  左右俱不敢说话,不知等了多久,才见那店主拿袖子朝两只眼睛一抹,勉强露出笑来,顶着一双通红眼睛,复又招呼座上客人。

  她才倒没几碗茶,里头便有小儿哭闹声,不久,一个垂髫女童抱着个襁褓跑出来,叫道:“娘,阿妹老是哭!”

  那店主忙把茶壶放下,抱了襁褓过来,往里头摸了不见湿,便道:“你看着点客人。”

  说着便掀了帘子带那小女儿进去喂奶。

  等她走了,其余人才窃窃私语起来。

  有个生客忍不住问道:“这店家怎的了?”

  “她丈夫守城的时候没了,留下两个女儿,小那个还没断奶,那老头子也是嘴贱,戳人心窝做甚,要我说,正该打一顿再撵出去。”

  一时人人叹息,半晌,不知谁人忽的感慨一声,道:“只盼安生几年,再不要打仗才好。”

  ***

  无论朝野间各持什么想法,太常寺领了旨意,便按着钦天监再三演算合出来的吉时,开始按部就班准备起公主婚礼来。

  而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去往北朝的使团名单也粗定了下来,只有那正使人选迟迟不能确定。

  因政事堂、枢密院两府都说不好用朝臣,最好用宗室,但大晋泰半宗室都已经同太上皇一道被掳去夏州,剩下三两丁随藩地散落各方,才侥幸存活,京城早无一个宗室在。

  而赵弘征召旨意将将发出,还走在半路,泸州、绍兴等地已经送来折子,却是仅剩的几家宗室的急信,犹如约好了一般,都报称重病,有说自家性命垂危的,另有说自己缠绵病榻数月的,也有说母亲重病,连起身都不能的,俱是请宫中快快赐医赠药。

  这些个宗室要不就自己一只脚踏进棺材,要不就是要侍奉父母,天子当以仁孝治天下,怎好再强要他们出使北朝?

  如此一来,正使人选再度空悬。

  其余人还罢,只默契的先把此事放置一旁,暂不推进,也不理会,唯有那太常寺协律郎张礼日日念着,得知进度之后,背后不知骂了多少声,又发动剩余那少部分太上皇簇拥者一并反复上折,催促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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