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19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拿手比了比自己脸上,又问道:“是生来如此的吗?还是后来得病?”

  赵明枝暂未反应过来,道:“怎的了?”

  卫承彦面露可惜之色,又道:“虽无什么,只我方才看你,其实五官生得不差……”

  他话未说完,一旁沉默许久的李训蓦地开口道:“眼下世道,无论男女,生得寻常些也是幸事,赵姑娘家有资财,人心良善,又无父母长辈在旁庇护,眼下就很好,至于相貌,锦上添花而已,无甚要紧。”

  卫承彦急忙点头,道:“正是二哥说的这个道理!”

  又道:“不过若是后天得病才变得如此,等到了京兆府,我晓得有个大夫擅治疑难杂症,不如去看看,若能医治好自然高兴,要是不能,也……

  赵明枝本就坐在溪流边,余光一扫,溪水波光粼粼,犹如破碎镜面。

  难得那太阳此时露出几丝刺眼光亮,水面映照之下,少女面色蜡黄,右边脸颊一颗指甲大痦子凸起,左边半片黑斑,虽不至于骇人,却叫人不愿多看。

  她顿时恍然,才醒得当初吃的方子药性仍在,而墨香花许多功夫做的伪装,颠沛这一路,居然毫无影响,果然那丫头从前不是大夸海口,这妆容当真拿水洗也不会掉。

  只自己一路都只和同伴来往,又多戴帷帽,少有遇得异样眼光,是以早把此事忘了。

  本就是防小人的,眼下被如此关心,赵明枝便坦然道:“其实无事,我生得有几分能看,就如同二哥所说,此刻世道不好,因怕路上横生枝节,才做了一二伪饰。”

  又道:“实在不是有意对二位遮掩,只二哥同承彦哥待我坦诚,我却……”

  她正要道歉,对面卫承彦“哦”了一声,却是满脸好奇,问道:“怎的才叫‘有几分能看’?”

  又道:“我这样的,自然够不上。”

  说完,指了指一旁李训,再道:“二哥这张脸,算不算‘有几分能看’?”

  赵明枝应其所指看去,那李训单手倚着右腿膝盖,另一手拿着水囊,席地而坐,一言不发,犹如一柄在鞘宝剑,虽才半露,已是能叫人感受到内里锋芒。

  他相貌其实极周正好看,但无论谁人一眼望去,都会先为两道剑眉与炯炯双目先吸引,又因他时常沉默,说话时多为指令,往往叫人急忙去听其中内容,不敢去看脸。

  同行这许久,经历更多,赵明枝竟是此刻才有机会仔细看他面容,一时为容貌所惑,又为气势所逼,有一瞬竟自觉把眼睛挪开,转向一旁。

第33章 发嫁

  而李训闻言转头,仍未开口,只拿眼尾扫过身旁之人。

  那卫承彦被看得一个激灵,再不敢胡乱说话,连忙拿着炊饼站得起来,讪讪笑道:“我去看看那些马吃得怎么样了……”

  口中说着,连步子也不敢大迈,束手束脚往另一边去。

  他叼着炊饼腾出手来,摸摸这马屁股,拍拍那马脑袋,一番打扰不停,也不管人家饿得厉害,抢草抢叶子都不及,恨不得个个撅蹄子踹他几脚。

  而卫承彦走后,李训过了片刻,才指了指面前干粮道:“且先应付一顿,一会要跑得快些,最好在日落前到田家河,那一处有间驿站,其中厨子不错,能做几个菜肉吃。”

  赵明枝早从方才莫名情绪中脱得出来,听得说的是正事,立时点头,伸手去掰那干硬得掉渣的炊饼,一面慢慢嚼咽,一面想着沿途所见所闻。

  她问题甚多,从前那急脚替答不上来什么,此刻遇得面前两位,卫承彦暂且不说,至少这李训李二哥,对西北一地,应当是熟稔得很。

  跑了已经大半日,他根本不用去翻看舆图,似乎闭着眼也能找到路。

  好几回前方官道难以通行,他在前头带着,七绕八拐的,从大道岔入小径,行不得多久便又重回道路,显然走过不知多少回了。

  熟悉道路,多半就意味着熟悉风土人情。

  赵明枝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二哥,我头一回来邓州,一路所见,实在不解——怎的沿途歇脚铺子那样少,人丁也不见几个?”

  南逃时暂且不说,毕竟跟的官员家眷、京城百姓都数以万计,而蔡州至于邓州路上,更是能见得流民遍地,朝南迁徙,可此处官道上竟是难得遇人。

  偏偏刚入邓州地界时还并非如此,路上虽算不得十分繁华,也有不少商队行人,至于茶铺酒肆,更是多见。

  同一州属,为何靠西的就如此荒凉?

  她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按理京兆府同翔庆位于西面,这一二年间,光我晓得的就有不少巨商大贾迁去避战,听闻生意都做得不错,如此,应当越靠西,地方越繁华才是,怎么而今来看,却是相反?”

  李训将手中水囊放下,道:“此处已近京兆府,可按辖属,却归均州、邓州两地,你既有认识的人迁去京兆,不知有无听闻,彼处少有盗匪?”

  赵明枝点头。

  那裴雍虽然在朝中名声极差,可治事之才,便是提起一次就要骂他一回的吕贤章都不愿攻讦。

  实在是很难挑出毛病。

  曹莽还在时,就把凤翔扔给那便宜义子去管,据闻他甫一接手,旁的不理,先抓流匪盗贼,一时治内风气为之一肃。

  百姓虽不至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哪怕处于乡野之地,都不怕夜行。

  而等曹莽死后,京兆也复归裴雍,自此两地同一,井井有条,莫说匪患,连偷盗都少了。

  李训又问道:“那你可知,山间盗匪哪里去了?”

  赵明枝有些诧异:“不是据说全数剿了吗?”

  李训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盗匪哪里来的?”

  赵明枝顿时明悟,道:“或有一二天生做贼,但多数怕是衣食无继,无法可想,不得已才落草为寇……”

  她犹豫几息,试探问道:“既如此,便当只诛杀几名首恶,其余仍旧放归?”

  只稍停一会,不免又生不解:“从前西北盗匪极多,又有山林,一旦听得风声,四散逃开,那首恶却不好抓。”

  李训道:“只京兆、凤翔两地抓,其余地方又不抓。”

  这话如此明示,叫赵明枝听来只觉得离谱:“难道此处这样荒凉,竟是盗匪所致?”

  李训道:“也不全是如此,不过邓州、均州两地相交处,自数年前就匪患极重,眼下又有狄人南下,蔡州四处抽调厢军,外头州县军力更少,难免弹压不住。”

  赵明枝面上难掩黯然。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弘这个新任天子逃到蔡州,周围缺兵少卒,必然要调派外地厢军,而北边也要援兵,一来二去,此消彼长,最终受苦的又成了下头百姓。

  最惨的还是北面流民。

  才遭狄人屠戮欺辱,好容易逃出一条生路,南下寻口饭吃,到得此处,又要遭盗匪洗劫。

  她手中捏着冷硬炊饼,实在再无胃口。

  而那李训又道:“你一家既是打算去京兆府,将来西迁时便要多做留意,莫要半路当了人案上鱼肉。”

  所谓家人西迁,不过是赵明枝随意诌出来的理由而已,自然并不存在。

  可那许多西迁百姓却是活生生的。

  她忍不住喃喃低语,道:“这些个贼匪,难道竟无法可想了吗?”

  不远处,刚回得来的卫承彦听了个没头有尾,虽不知在谈些什么,却插嘴道:“什么贼匪?哪里有贼匪,赶紧喊京兆府的巡卫队去剿啊!”

  他眼睛都亮了:“剿匪算是中等功,虽比不上杀狄贼功劳大,可胜在不用费力,切菜瓜似的,那些家伙天天都嚷着寻不到盗匪。”

  赵明枝忍不住问道:“京兆府剿匪的巡卫队,能不能也把邓州、均州的盗贼一同剿了?”

  卫承彦脸上笑容顿收,道:“别人的地盘,哪里轮到京兆府去管了?”

  又道:“朝廷正等着抓小辫子,一旦越界,怕是京兆府前脚刚把匪徒剿了,后脚就要被蔡州发诏,说姓裴的是乱臣,人人得而诛之了!”

  回想起朝中那些个大臣对裴雍的态度,对上这番荒谬推论时,赵明枝竟是全然无法反驳。

  她此番本就是来探查裴雍意图,再看有无可能劝说京兆府出兵,难得此刻卫承彦主动提及,自然不会放过,便试探问道:“我虽不知朝廷什么意思,可如今狄人南下,朝中除却西北,再无兵可调,如若当真下诏要京兆府剿匪,再抽兵北上,也不知会不会管用,有无人听从。”

  卫承彦冷嗤一声,道:“都说皇帝不差饿兵,从前挨过那许多回打,而今又想再来打,当人是傻子吗?京兆府虽姓裴,却也不愿时时倒贴,往那无底洞里把命也赔了罢?”

  又冷笑道:“前头那一个坐龙椅时,还说打算嫁一个侄女去京兆府做拉拢,后来果然反悔,而今蔡州不是京城,赵家也今非昔比,真有诚意,听闻当今倒有个姐姐,不若发嫁了……”

  他还未说完,一旁本来安坐的李训却遽然色变,喝道:“承彦!”

第34章 茶盏

  卫承彦犹有不服,兀自嘴硬道:“二哥,我难道哪里说错了?”

  李训道:“你骂夏州那个我甚时拦着了?怎的还去坏不相干女子名声,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卫承彦这才省出不对来,只面皮稍黑,看不出脸红,道:“我一时嘴快……”

  李训道:“我晓得你不过无心,只于你是嘴快,于旁人全不相同。”

  他顿一顿,道:“那郡主本就无辜,当日要她下京兆的是先皇,后来翻脸的也是先皇,同她有什么干系?眼下世道不容易,你我身有武艺,能战能走,自然无惧,可那等弱小又能如何?”

  再道:“至于当今,才登位几时?说话又有几分用?他姐妹家人同此事又有何干?这样的话旁人图个发泄,不过说说,可自你口中出来,若是被人当了真,惹出事来,谁人收拾?谨言慎行不过四字,学了这几年,还是不会?”

  卫承彦听到此处,面上越发惭愧。

  他本要认真认错,话到嘴边,见得一旁赵明枝,像是顾忌什么,却不再仔细分辨自家,只干脆道:“二哥说的是,今次是我的不对!”

  而赵明枝见得兄弟两个一番对谈,着实如芒在背,偏偏此事因她而起,欲要走开,又显突兀,可留在当地,更觉尴尬。

  最后,她只得装个哑巴聋子,低头把那一口硬炊饼嚼到天荒地老。

  因有这一桩插曲,李训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赵明枝问话。

  三人草草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便再度启程。

  虽说李训熟悉道路,毕竟天寒地冻,沿途多有阻碍,再一人二马,那马跑到后头,速度早跟不上从前,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到得所谓田家河。

  眼见远处几间房舍坐落路旁,外头酒旗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而空中簌簌声不停。

  赵明枝仰头去看,明明已经天黑,地面还有薄薄白光,又自天上砸下细碎冰粒子——竟然下雪了。

  那雪越下越大,不过百步距离,已在人肩膀上积了白白一层。

  赵明枝正要低头拂落,忽见自家马儿前蹄下方开始,至于前方一丈远的地方,先是零星,后来颗颗累积成山堆状,下头黑黢黢的,上面为白雪覆盖,全是一拳拳球状物,俱在地面,看着有些眼熟。

  还未等她仔细去想,那马儿已然并不犹豫直接踩上,一蹄到底,轻松压实到地面上。

  不多时,酒旗就在眼前。

  此时早过了宿头,那客栈门窗俱关,并无半点光亮。

  卫承彦先行上前敲门,赵明枝便跟着翻身下马,还未站稳,就闻得一股烘烘臭味,仔细去探来源,竟是从那马儿前后蹄上发出。

  ——原来先前踩中的球状物是几堆马粪。

  她生性喜洁,嗅觉也灵敏,忍不住挪开几步,叫那马儿自臭自的。

  而见得她走动,一旁李训也看了过来,见得马蹄上沾着软趴趴黑黢黢膏状物,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吱呀”一声,那门已经开了。

  一个跑堂模样人托着油灯探出头来,先照见外头卫承彦,又见后面站着二人,本要张口,复又迟疑,最后见得那六匹马儿,才终于问道:“三位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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