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21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那人本还要骂,一时冰水自头流进脖颈,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又被砸得一阵头晕,再说不出话来。

  而当此之时,却听门口处一阵冲撞,“砰”的一下,那门被踹开,一人大步踏得进来——果然是卫承彦。

  他满脸不耐,左右两臂各夹一人,进得门,才把双腋松开,叫那两人滚得下地。

  其中一人早无动静,另一人犹在挣扎,却被他一脚重重踩在背上,发出一声嗷叫。

  卫承彦充耳不闻,转头同李训道:“二哥,方才我已是问了,这客栈里头除却我们,一个客人也无!”

  又道:“外头还有两个喽啰,被我绑了,话也说不囫囵,我听得烦,送他们去睡了。”

  又指着足下踩着的人道:“此人倒是有张嘴,问他便是,若是答不好,我手头旁的没有,刀却挺快,把那舌头割了便是!”

  他一番话说出,割舌绑人,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容易,把地上正滚着那人吓得煞白,色厉内荏叫道:“你莫要嚣张,叫俺们景山寨的兄弟晓得了,小心把你们皮肉都撕剥下来碾碎了吃!”

  又喝道:“若是此刻将我们放了,便只当做无此事,叫你们留条性命!”

  然而卫承彦足下那人浑身抖动如筛糠,却是连连道:“好汉饶命,小的乃是被那贼寨拿家小性命胁迫,实在不是本心!”

  又主动供认道:“这客栈主人早被他们杀了,一应小二,凡属不肯从命的,也被杀了,今日是看中你们所骑马匹,想要夜间杀人越货,特还在端与你们酒水中下了迷药,却不想遇上这样百毒不侵好汉!”

  再讨好道:“小的也是逼不得已,那几人手上都有人命,唯独小的当真清清白白,不曾伤得行人半个!便请放我一条贱命罢!”

  这话一出,地上还有嘴的都骂将起来。

  一人喝道:“杂碎!你这厮糊弄谁啊!哪回不是你去掐点子,寻那富贵的,说杀我们就杀,说劫我们就劫,眼下你倒清清白白了!”

  又有人怒道:“你这般话明日我便学与老大听,看他不撕烂你那张嘴!”

  地上那人却冷声道:“我从前没得选,才被你们逼着作恶,而今有好汉来救,怎还能助纣为虐!”

  他本是伏在地上,此时借着屋内灯光去看,先扫过赵明枝,最后却径直朝着李训爬转过头,远远隔着跪坐起来,道:“好叫好汉知晓,我原不是邓州人,因北边遭难来此躲避,不想被他们捉了去,一时失足,今次承蒙搭救,旁的不说,只求放我一条出路,带我逃出此处贼窟!”

  赵明枝见他声音耳熟,此时见其行径,低头去看,立时认出这便是初时来接应他们那名小二。

  此人当时拿酒水出来,怕他们尝出滋味不对,还晓得拿话来遮掩,其余时候,也是随机应变,十分机灵。

  而眼下被擒,当机立断跪地求饶,还一眼就看出谁人是做主的,对自己毫不搭理,对卫承彦也视若无睹,只冲李训求饶。

  这般眼力,这般巧舌如簧,如何分辨其人言语真假?

  还未等她多想,那小二又道:“我昨夜行事端的不正,好汉不信也是正理,只今次倒不单是为着我一人偷生——那景山寨日日都会有人来此处交接探问,彼处有贼寇上百,又有被俘男女无数。”

  他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大义凛然之态,昂首道:“几位虽是武艺高强,并非寻常能耐,可三拳难敌四手,独虎难胜群狼,此刻不走,明日同他们撞上,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如此言语,简直层层递进,叫人听了即便不信,也要生出几分忐忑。

  赵明枝转头去看李训,还以为他要再做细问,却不想那人听了这许多蛊惑,竟是毫不动容,只抬头对卫承彦道:“一并捆了,关起来罢。”

  而卫承彦也一句不问,自那小二袖口处撕下一条长布来,把他嘴巴给勒绑了,又抽他腰带把手脚全数倒绑起来,就这般依样画葫芦,熟手熟脚把其余几人一一处置。

  而那两个仍有神智的人则不住挣扎,痛骂那扮小二的,只他们一口乡音,啰啰嗦嗦也没个重点,叫赵明枝听得一知半解。

  等人尽数被绑好扔进隔壁房中,屋子里终于重回宁静,那李训才道:“且先睡罢,明日再说——景山距离此地数十里地,路也不好走,此刻又正下雪,贼匪当真要来,也要等雪停了再行动作。”

  又对赵明枝道:“我二人便在隔壁同那几人一间,门是开的,你若有事,出声来叫便是。”

  语毕,还不忘把那木窗再装得回去挡风,才同卫承彦先后走了。

第37章 撕饼

  这一回过得虽不如前夜惊心动魄,却也叫赵明枝提胆半宿。

  此刻终于只剩她独自一人,本以为有所谓景山贼匪在前,又遇得这许多事,多半要睡不安稳,但不知是实在太过困顿,还是听得李、卫二人就在隔壁,她才挨着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次日再一睁眼,就听得外头呼呼风声。

  她连忙爬起身来,搬开那木窗去看,外头风雪未停,再看远近地面,那积雪怕是已经有了一掌之厚。

  雪中行路不易,想到后续路途,赵明枝心中甚忧,唯恐风雪太大,只能停歇,如此一推二二推三,等到得京兆府都不知猴年马月,哪里还来得及去打听什么裴雍品性,更莫说去劝他出兵。

  只她晓得多思无益,把那担心收起,先不管今日最后如何安排,简单梳洗之后,换上骑装推门而出。

  一踏得出去,就见对面那间屋子大敞着,卫承彦大马金刀,劈右腿搭在一张条凳上,正呼噜噜喝粥吃饼。

  他见赵明枝来了,忙指着桌上大碗大盘子招呼道:“赵姑娘来吃饼!”

  又道:“我本来要喊你,二哥说你若非累极,早醒了,让等你起来再自家来吃。”

  赵明枝看了一眼那桌面,上头摆着足有卫承彦脸大头深的两海碗,一只里头装着稠糊糊白粥,另一只里头则是飘了油的肉汤,汤中卧一整只光鸡,未劈未斩,又有大盘子里装了十来张粗面饼,七八只白水煮蛋。

  见得这许多吃食,她才五感回体似的闻到鸡汤香味。

  卫承彦又道:“二哥去探路了,你我吃了再收拾东西等他回来。”

  说着还主动给她盛了一碗鸡汤,道:“他急着走,这粥同汤后头都是我看的火,也没敢放盐,你自家放吧,如若好吃,全算二哥的,要是难吃,只算我的。”

  有得现成的吃,赵明枝哪里好意思挑剔,先夸一句香,等真吃了,更连声夸赞。

  这一回就多了十分真诚,一是实在饿了,二是味道确实不错,那鸡估计才杀的,熬的汤十分鲜浓,拿它就饼,饼虽不知放了几天,又干又硬,竟也变得可口起来。

  卫承彦想是头一回被人称赞厨艺,忍不住自夸道:“你不晓得,那鸡我杀的,骨肉未寒就下了锅……”

  又夸自己眼睛如何尖,一眼就在群鸡中选中了两只最肥的,果然腹中还有提灯,腿怎的长,跑得比鸡还快,手那样利索,一下子就把它们翅膀摁住,刀实在快,那两鸡来不及叫头就落了地云云。

  赵明枝同他笑谈几句,吃得七八分饱才停了筷子,忍不住问道:“我看外头雪大,今日还能赶路吗?”

  卫承彦吞了口中肉道:“我同二哥要紧事回均州,趁着此刻积雪不深,更要早走才是——怎的,你跑不动了?”

  赵明枝急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况且我也急得厉害,只是实在不懂道路,也不敢多嘴,难得运气好,遇得有人带,便是再跑不动也要跑的。”

  卫承彦听得这话,连沾了热汤的饼都不着急吃了,看她一眼,问道:“你家那生意做得很大罢?”

  赵明枝一愣,当即道:“虽未必称得上很大,却也确实不小——怎的这样问?”

  她一面说,一面拿了张饼来,另取个空碗放在面前,用干净帕子隔着手细细撕碎。

  卫承彦道:“说不好,就觉得你这脾性,寻常商户养不出来。”

  赵明枝一时莫名,不免抬头看他。

  卫承彦笑道:“怎的,你不会以为随便一个,都能跟着我们两走这一程罢?”

  赵明枝也笑道:“前日若非承彦兄帮我说话,以李二哥行事,必定不会多此一举将我捎上——说来还未好生谢你。”

  卫承彦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却不承你这个情,虽平日里我也不怎的给旁人搭腔,那夜着实觉得你这人可亲可近可交,才多那一嘴。”

  顿一顿,又道:“但从前我不多嘴,实在也是晓得说了也无用——这许多年,缀在二哥后头的人多了去了,他可未曾带上一个,不是我开口便成的。”

  说到此处,他好似才品出什么不对一般,认真打量赵明枝,最后道:“你从前也这样么?谁人见了你,都想给你做点什么,见不得你为难委屈模样。”

  赵明枝一怔,随即听懂这说的是那夜自己行状,琢磨一会,却自笑道:“倒未曾留意过——但我却也不是见了谁都愿同他交好,也不是谁人来救,都会缀在后头跑这一路的。”

  又问道:“同我相比,倒是李二哥那脾性才稀罕罢?好似谁人见了都想跟着他做点什么——旁的不说,承彦哥这般人品能耐,都同他过命交情,难道不是明晃晃佐证?”

  这般反将一军,却把卫承彦听得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立时指着她拍桌大笑,道:“你这人这张嘴,实在对我胃口!”

  少顷,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收起,却又道:“他对人仗义,旁人然愿意跟着他,只有时也不能太仗义了,心狠些才好。”

  赵明枝听他语气不对,却不好多问,把两张饼撕完,又磕剥好几只鸡蛋,将那碗推到卫承彦面前,道:“我吃好了,先回去收拾行李,这一碗留给你同二哥就汤吃。”

  语毕,起身自回房不提。

  剩得卫承彦一人看着面前那一大碗碎饼愕然独坐,也不去动,单拎两个白水蛋出来几口嚼巴了,若有所思盯着赵明枝掩上的房门。

  等到那李训探路回来,他方把最后一口汤喝了,又将那一碗饼让得过去,笑道:“二哥,赵姑娘见你平日里一口饼嚼半日,怕今早着急赶路,噎着你这要害人物,给你提前撕好了。”

  又笑嘻嘻问:“你吃是不吃,如若不吃,我虽更喜欢自己来,今次却也不嫌弃,就受点委屈,替你吃了。”

  而李训不置可否,径直坐下,把碗挪到自己面前,拿热汤泡了那一碗细饼块慢慢吃着,才道:“且去收拾,莫要啰嗦。”

第38章 久离

  一时赵明枝收拾完毕,带着行囊下了楼与二人回合。

  她刚走出大门,卫承彦就提了把寻常大小斧头出来,抱着一臂木板,又抓一叠封条,往门上钉起横封板来,复又贴封条。

  那条子极大,简单写着“有贼”、“黑店”、“打劫”等语,除此之外,大门上淌着红黑一片,黏糊糊的,叫人望之生畏。

  而等他把木板封死,顺手一个使力,就将那斧头深深钉入门板之中。

  这一应处置完毕,他退后几步,看一眼自己成果,还不忘叹一口气,道:“可惜那几只鸡的脖子血了,拿浓汤一烫,原汤化原食,其实也有几分吃头。”

  赵明枝晓得这是在做示警,为免后来人误入客栈之中,然则此处不过分支据点,盗匪窝不除,其实也治标不治本。

  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不知近日所经沿途有无州县?那景山寨盗匪的事情,咱们来不来得及顺道报个官?”

  卫承彦冷脸道:“此处本来三不管,哪里有什么官府理会——你当他们不晓得附近匪寨林立,劫杀路人?若肯出力,也不至于到今日地步了。”

  赵明枝一时沉默,深觉无力,却又更无可奈何。

  她往日总是奇怪,各地厢军打不赢狄兵,难道连贼匪也打不过吗?

  然则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却叫她明白此时大晋的州县衙门也好、营伍也罢,粮饷都未必能发得囫囵,肚子空着,哪里还有心做事,更别提要动刀动枪去搏命,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更何况对衙门而言,此刻朝廷自身难保,无人考功,一旦剿匪,败了损兵折将,胜了更无甚好处——那匪徒中许多已经熟悉当地,晓得你官吏兵丁家小几人,住在何处,又都是穷极凶极,一旦惹恼了真反起来,如何应付?

  简直便是一个死局。

  狄人进犯,晋兵无用致使城池田亩尽失,百姓只能南下逃难,饿极而反,又逼得朝廷不得已抽兵剿匪。

  于是守兵更弱,领土沦丧更快,再使流民更多,匪患愈烈,只能又抽兵剿匪。

  剿匪,匪立时反,不剿匪,民声载道,却未必当即出事,虽最终必定食其恶果,但饮鸩止渴,怎的也不会立地渴死。

  至于受苦百姓,生于此时,天子尚且那般,百姓又能如何?

  不过忍耐罢了。

  真被劫杀了,只能怨命不好,死就死了。

  想是见到赵明枝神色郁郁,卫承彦顺手提过她所携包袱,甩在一旁马鞍上,却是道:“得了,这脸本来就黄,还不笑,都要变黑了——衙门不管,却未必无人能管,也算这一处贼匪运道不好,遇得我卫三爷,看我怎的教训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上前,也不用扶那马鞍,单脚一踩踏脚就跨上了马背,打马当先急奔而出。

  赵明枝追之不及,也来不及问他话中何意,急忙上得马去,还未跑出两步,忽想起后头还有人可靠,回头叫道:“二哥?承彦哥他哪里去?”

  李训也翻身上马,面上却无半点担忧之色,只道:“由他去罢,忍这一路,狗脾气已经难为了。”

  又道:“你莫要多想,他这些时日见得许多不合意事,十分不满,正要找由头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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