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23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古代言情

  说着就引她落座。

  主人诚心邀请,赵明枝便不再推拒,坦然坐下。

  桌上十几盘碗东西摆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俱全,显得十分豪爽,只众人面前却无酒盏,单有茶杯。

  陪座那位当先起身,举茶道:“二公子既是到了,旁的大事自然听候差遣,无需啰嗦,可有一桩小事,便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干脆说开了——虽不晓得我等走后,谁人接手此处,却有一样不能不防备。”

  他告状道:“均州城这一二年间时常来信,要此处交帐交银,那傅大最近半年更是隔三差五遣人过来看账,又讨要镖局兄弟名录,复要派人来接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那癞蛤蟆脸,什么狗梦都敢做!”

  又自承道:“我月月按数往城中送分润,只多不少,二公子看……老当家面子,养她们这许多年,这镖局明明同姓傅的半点干系都无,也要给他白占个名分。”

  说到此处,边上另有一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附和道:“当家的,那傅大他管了均州城里的人不算,还要把手往外头伸,听闻这一二年还不住使人打探二公子在外州的营生,好似还寻路画图,到处问三问四的,不知想做什么——依我看,索性断了算了,久了终究是个祸害!”

  一番话说完,原本热闹的桌上顿时无人再做言语,只个个去看李训。

  李训道:“眼下事忙,不必搭理他,先着人盯着看那问路画图什么缘故,等腾出手来再说。”

  众人得了示下,当即偃旗息鼓,本还想问什么,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一旁赵明枝。

  一干人等面上表情各异,有想仔细打量又不好意思的,有满脸狐疑的,有偷偷看她一眼又去看卫承彦要问不敢问的,又有先看她再去看李训再回来看她的。

  那李训只做不见,以掌引向赵明枝道:“这是半路遇见的赵姑娘,她劫了狄贼道路,救了河中来的要紧辎重,我便接了她的镖,送她往京兆府去投亲。”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此起彼伏发出“哦”、“啊”之声,望向赵明枝眼神中立时多了几分敬重同了然,不但如此,还偷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谓地以目相示。

第41章 吃亏

  打这之后,席间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奇怪。

  赵明枝隐约品到三两分,正有些微不自在,右手边李训便转过头,稍靠近半拳位置,也不把声音放低,如同平常说话一般自然道:“桌上人多且乱,都是跑江湖的,粗鲁得很,我方才叫人给你单独做了几个小菜,叫承彦送你回去躲个清静吧。”

  果然卫承彦已经笑嘻嘻先站了起来,在旁边当个引路人模样。

  桌上一众人等刚想要凑哄挽留,见得李训同她说话,又见自家被冠个“粗鲁”名头,顿时人人低头装作无事发生,摸袖子的摸袖子,看茶杯的看茶杯,等她起身行礼告辞时,更是个个学做一副斯文样子。

  只果真是群老粗,翻来覆去除却“不再坐会?”、“多吃点肉”、“要什么别客气”等干巴巴寄语,一句旁的漂亮话说不出来。

  一下桌,赵明枝就松了口气。

  她其实一点也不讨厌这酒席,恰好相反,很想去听众人席间说话,虽只旁敲侧击几句,也能了解这李二哥情况,更好晓得他说话将来能听用多少。

  只是明显这回时间太急,他们自己人说正经事,自己一个外人夹在中间,着实耽误,就没必要了。

  她刚踏出厢房门,小刀子似的冷风就冲面前刮了过来,脸上明明已经冷麻了,依旧觉出痛来,忙拿手挡脸遮风。

  前方卫承彦也被堵了一口风雪,朝地上“啐”了一口,转头道:“站你卫三哥后头,我体格大。”

  赵明枝正要应声,就听不远处一阵错杂脚步声,抬头一看,也无什么灯光来照,只从黑暗中远远走来数人。

  天虽黑,后头门窗纸糊处仍透余光,卫承彦手中又拎着一只长灯笼,倒把对面几人轮廓照了出来。

  他们脚步奇快,几乎可以说是用跑的,身上竟着半甲,而那护甲明显是军中制式。

  这群人离得远时已经让人觉得身量不低,走得近了,赵明枝做个比较,更有感触。

  大晋从前禁军精锐要求身高五尺四才能入选,殿前四军更是要求五尺八,而今仗打成这个样子,损兵折将,编制未缩人已没了,哪怕在蔡州拱卫的殿前禁卫军也不过五尺五六模样。

  可她以自己身高度量,今晚所见之人,几乎人人在五尺八九以上,壮勇至极,虽看着粗莽,可站坐有矩,行动有度,比之禁卫军,也有胜之而无不及。

  两边直直对面而行,对方当先那人立时喊道:“卫三!你小子也跟着……”

  卫承彦当即大声咳嗽一下,打断道:“别啰嗦,没看我此处有事吗!”

  对面人这才发现后头站的赵明枝,便不再多说,让开几步,等卫、赵二人错身而过时,同卫承彦交握一下双手,撞肩笑道:“你小子行啊,一会赶紧来!”

  一面说,又用眼角余光去瞄赵明枝。

  卫承彦阴测测道:“我给二哥送的人,你那嘴巴放仔细点。”

  那人当即闭嘴,连手脚都放轻了,再不敢说话,连忙与同行人一并站到一边,目送二人离开。

  一时走到檐下,赵明枝笑问道:“承彦哥,方才那人穿的是军甲吗?”

  卫承彦随口道:“是我们从前故人,恰好就在附近驻军,今次听得二哥到了,特地过来聚一聚。”

  他在前方领路,明显对此处房屋布局十分熟悉,很快就带着赵明枝到了一处厢房门口,推门而入,方才回头道:“你在此处歇一晚,隔壁有个做饭的婶子,一会便来,要什么都喊她帮忙便是。”

  赵明枝连忙道谢,又催他道:“且回去吃席罢,屋里人人都等着你,时辰那样短,明日都要走了。”

  卫承彦哈哈一笑,道:“我明日不走,只你同二哥先走。”

  赵明枝讶然看他。

  卫承彦道:“我在此处还有旁的事,你同二哥先行一步,左右在均州也要耽搁一夜,等我办好了,自会日夜不歇追得上去。”

  他也不说什么事,只笑道:“怎的?叫你同二哥单独赶路,怕了?”

  再特地拉长腔调,笑嘻嘻道:“唉,可惜此处镖局另接了活在身,不然抽那二三十镖师在前头开道,再二三十人在后头护着,岂不比只有二哥一人护送来得威风?”

  赵明枝没有正面回他,却走近半步,垫脚仰头,隔空嗅了嗅,忽然问道:“承彦哥,你当真只喝了半壶酒吗?”

  卫承彦脸上表情顿时一僵,道:“当……当然?”

  赵明枝“哦”了一声,又道:“我家也做私酿,自家还卖酒,尤其我娘好酒得很,最喜京城丰乐楼眉寿酒,其次是某位贵人家的瑶池酒,说是入口清淡,却回味悠长——承彦兄,你喝的就是瑶池酒罢?”

  卫承彦本已要转身,此刻同手同脚停在原地,竟连话也不敢说了。

  赵明枝抿嘴笑道:“这瑶池酒后劲足,酒味却浅,若只浅酌几杯,其实旁人闻不出什么来——我爹在家时,我娘就只敢偷喝这酒,不容易被他发现。”

  一时又道:“我站在此处都闻到瑶池酒香,承彦兄怕得喝了有一二斤才能如此罢?”

  再笑问道:“二哥是不是不常喝酒啊?好似他不太能分辨出来?”

  卫承彦方才席间吃得火热,顺势便把外袍脱了,敞着半边胳膊,本还觉得热,听完赵明枝这一番话,冷得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抱臂求饶道:“赵姑娘!”

  赵明枝险些笑出声来,道:“不过也可能是我闻错了,其实不是什么瑶池酒,只是寻常村酒?承彦哥也只喝了几口?”

  卫承彦连连点头,犹如雄鸡啄米,又快又凶,再不敢多留,口中道了谢,就要往外跑。

  赵明枝犹豫一下,却把他叫住,方才道:“方才我说笑的,不要放在心上。”

  语毕,自腰间香囊中摸出一瓶药给他,道:“虽不晓得你明日有什么要紧事,想来不容易,得你照顾这一路,也不说其他感谢话,只不太放心,这是上好伤药,并非寻常货色,我跟着二哥,又进了均州地界,此后走官道,不怕出事——予你随身带着,用不上最好。”

  卫承彦听得这话,嘴里嘟哝一声:“我哪会有什么不容易,明日谁人遇得我,才晓得什么叫不容易!”

  然则到底把那药瓶接过,临转身了,还不忘回头叮嘱道:“那均州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可把二哥盯紧了,别叫他吃大亏!”

第42章 二哥

  卫承彦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人遛得倒快,却叫赵明枝十分莫名。

  在她看来,那李二哥那样人品能耐,便是偶尔被人占了便宜,也是他心胸大,不计较,才有意听之任之——便似自己这回一般。

  可要想叫他吃大亏——谁人有那本事?

  她并未多想,进得里间刚坐下稍事整理,就听得外头有个声音叫门。

  来的是四五十岁婶子,送了不少吃食进来,汤汤水水,肉就算了,这大冬天的,竟有些绿叶小菜。

  赵明枝连忙道谢。

  那婶子笑道:“应当的,当家的方才让人交代了许多话,说姑娘赶路辛苦得很,又吃了许多日难咽干粮,今日难得回来,要做得清淡开胃些。”

  说完,也不在边上杵着,又出去端茶送水进来,连提了十几桶热水进得内厢,方才出来同赵明枝道:“里头备了热水,姑娘可以去洗浴。”

  另又寻到她随身包袱,也不去动,只站在一边,指着一旁空椅子道:“若有攒的换洗衣物,姑娘一会放在此处就行,我拿了去洗,明日一早就拿火烘干了送回来,不耽误事。”

  又道:“那桶中水姑娘不必理会,等我明日来收拾。”

  有她在此处搭手,赵明枝吃了饱足一顿,难得洗净全身脏污,等收拾好出来一看,屋中摆了一大盆火炭,正好烘头发。

  出行路上,竟还能这样休息一晚,当真是意外之喜。

  赵明枝心中默算行程,只觉如若顺利,也许只多两三日便能到均州城中,再七八日,就能到京兆府,比起自己从前计算走得更快。

  她既松了口气,又提一口气。

  并非到了京兆府就万事大吉,那裴雍什么情状,眼下半点未知,也不能贸然上门去叩。

  又要从长计议,徐州又急得不能从长计议。

  她躺在床上,脑中全是到京兆府后应当如何行事,这问题其实早想了一路了,总难寻出什么好法子,不过再度翻来覆去罢了,今次自然一样,只实在太过疲惫,想着想着,已是沉沉睡去。

  赵明枝心中挂着事,次日一早,天才有一点亮就已自觉醒了过来,等洗漱一番,推开里间门一看,果然外头椅子上摆了干净衣物,又有一桌坐在热盆里的早食。

  她简单吃饱,草草收拾一番,带着包袱出了门。

  眼下不过寅时末,院落里竟仍有人站岗,又时不时有人来人往。

  昨夜那婶子更是就在厢房出来院子口站着,一见她,连忙上前打招呼,得知已经收拾好了,又在前领路。

  此时天色极阴,看着云层厚重,低沉沉的,俨然就要有大风雪。

  赵明枝不敢耽搁,拎着包袱疾疾而行,很快见得前方院门大敞开,数十人在外列队,前方又有数人围在一起说话。

  而李训站于当中,明明也只是一身简单骑装,身边又都是魁梧壮勇,独他一人更挺拔高大不说,气质也迥异,犹如鹤立鸡群。

  他不知说了什么,众人尽皆点头,接着立正而站。

  此时又有人牵了四匹马来,引到李训身边。

  他伸出手去给最近那匹顺了一下鬃毛,忽然若有所感,回过头来,同赵明枝双目相撞,远远注视。

  赵明枝当即拎着行囊快步上前。

  这一回不用再介绍,围着的那几人已经纷纷来打招呼,口中叫“赵姑娘”不停。

  赵明枝识得有两个是昨晚离席时在门口相遇的,其余尽皆乃是席间人,连忙回礼。

  李训见她过来,牵出两条缰绳递送出去,等赵明枝接了,方才轻轻拍了其中一匹马背,道:“走罢。”

  一时门口人尽皆站直注目而视,口中送别不止。

  两边就此别过。

  一人两马比起一人三马四马,自然是轻松太多。

  赵明枝跟在李训身后,不多时就见得前方县镇城门。

  两人并不进城,而是从一旁官道而行。

上一篇:玉腰坠春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