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40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李霓裳见他目光微动,视线在自己的脸上又停了片刻,忽然,不急不慢地道:“你还没告诉孤,孤先前要你考虑的事,你究竟想得怎样了?”

  李霓裳一愕,终于醒悟。

  原来,这才是天王叫她来的目的。

  他仍未放弃之前的念头,而她本来却差点已经忘了此事。只因昨夜经历,尤其,被他面对死亡展现出来的坦然与洒脱之态感染,便想当然地以为他有所改变了。

  原来并没有,只是她以为而已。

  她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掺杂了几分无力的气恼之感,却仍极力压下。

  “我的答复与先前无二。此事我确实无能为力,恐怕没法为天王效力。”

  “孤昨夜救过你,替你挡了灾祸,你难道丝毫也不知感恩?”果然他开始变脸,话里带出几分不满的语气。

  “天王若是这样说,我也提醒一句,昨夜是我先去报讯救天王的。”

  他一顿,眉峰再次动了动:“孤还叫朱九先护着你下去了!”

  “天王好像忘了,是我先想起那条逃生道的!”

  话音落下,直到看到对面之人气恼似地投来目光,李霓裳才醒神,你一言我一语,自己竟和他拌嘴似地,为谁救了谁而争了起来。

  当意识到此事后,她本当感到后怕。

  在她面前的这位天王,依旧还是从前那位生杀予夺的天王。但却又不知怎的,或是昨夜她曾提刀亲手杀了人,在对方的刀口之下,夺回了曾保护过她的人的性命;又或者,是她也曾亲眼目睹过此刻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天王,一度也曾是如何狼狈和虚弱的模样。他也会流血,面对死亡之时,也同样无法抗争。

  此一刻,她竟丝毫也不觉恐惧。

  “你也很是固执。不知好歹。”

  对面之人方才显出来的一点好心情,显然早也不翼而飞了。在保持了片刻的静默过后,他面无表情如此道了一句。

  李霓裳一时无暇去揣摩他话中那个“也”的所指,到底是相对于他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

  “天王叫我来,若还是为了此事,恕我不再奉陪。要杀还是继续扣我不放,也悉听尊便!”

  她自座上起身。

  “站住!”对面轻叱一句。

  “你也不怕武节出事?”

  李霓裳对上他两道沉沉的目光,轻轻点头。

  “看来,天王更愿意看到我被迫胡乱答应下来,实则阳奉阴违,到了最后,天王才知是一场空。”

  “或者,我也不敢保证,我若那样见到了裴二郎君的面,会不会将天王要我要做的事都告诉他。到了那个时候,就看他的意思。他若愿意,我便无妨。但他若不愿,或将如何看待天王,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话音落下,堂中再无任何声音响起。

  李霓裳向着对面之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在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长长的叹声。

  “静妹早就走了,虎瞳仇视我,这几年间,我也不止一次想寻裴世瑛议事,他指着鼻子骂我,如今,就连小女娃你,也敢当面违抗我了……”

  “世上只剩我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声音听去极为沮丧。

  李霓裳丝毫不为所动,径直走到了堂门之后,抬臂欲开门出去,那道声音再次响在了耳边:“罢了!换一件事。”

  李霓裳迟疑了下,转头望去。

  “你过去,替孤将他带回到孤的面前,如何?”

  李霓裳一听,差点没冷笑出声。

  这事她要是能做成,大概自己也会相信,她李霓裳真是天降祥瑞。

  “天王都做不到的事,我怎可能?”

  她转头,就要开门出去。

  “小女娃,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听过。”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三年前,就在潞州城外的两军阵前,他为表与我的断绝之心,曾亲自切下了他的一根手指,叫谢隐山送到我的面前。”

  李霓裳的耳畔嗡鸣骤起,指尖发冷,心脏宛如凝固了似的,一路不断沉坠下去,将她的双足,死死地钉在了门后的地上。

  她只听闻那夜他在极度愤怒之下,当众自揭身份,大战草草收场,随后,他自己也远走河西,从此再没返回中原一步。

  她分毫也不知知晓,那夜竟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屋中的烛色忽地仿佛模糊成血雾。一时间,她连呼吸仿佛都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慢慢转过僵颈,望向身后的天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是要用那样的方式,来施加对我的报复吗?”天王对上李霓裳的目光。

  “不愧是我的儿子,他知该如何叫我后悔。”

  “论狠起心来,我实是自叹不如。”

  天王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经事过后的无限平淡。

  甚至,在他的口吻里,仿佛还包含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然而,在他眼里,却又分明流露出一抹寂寥与伤感之情。

  她沉默着,听到天王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仇视我极深,自走之后,根本不容我派人接近。我已知他脾性能暴烈至此地步,还怎敢再违他意愿?但我又如何能放心?我曾数次寻见裴大,他避而不见。去信,更是石沉大海,只叫我勿再相扰。”

  天王凝坐片刻,继续说道:“他这几年在那边过得极为不好,去了最为荒远的地方,自弃颇深。近来,我更是听说,他人也病得厉害……”

  李霓裳的心跳不由地再次加快。

  天王望向她。

  “我不妨和你实话说吧,这趟将你叫来,原也想让你过去照顾他。你会医术,和他也做过夫妻,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为合适了——”

  “罢了!”

  他摇了摇头,“只我见你对他应也无情分可言,便也不勉强你过多。只最后一件事。”

  他起身,拿起她来时归还放在案上的匕首,走了过来。

  “这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因为我的过错,转回到了我这里,成了我的心病。”

  天王手指抚过匕鞘,递了过来。

  “有劳你替我走一趟,将这物带过去,还给他。”

  李霓裳一怔,反应过来,待说话,被天王打断。

  “他若是看在他母亲的面上,重新收下,再好不过,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不肯收,也与你无干。只要你带到,事便算完结。那时,你要回武节,尽管回去。”

  “孤同样保证,往后,只要武节安分,不自取灭亡,孤必保平安。”

  李霓裳沉默了下去。

  她望着这件兜转一圈,最后又回到她面前的物件,心乱如麻。

  天王看着她,将这一柄沉甸甸的匕首,慢慢压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就这样定了。”

  “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可以上路了,我派人送你。”

第135章

  更深夜沉。

  白天赶来的人, 除去身负轮值要务之人与额伤过重的陈永年已走,余者包括刘良才何尚义等,大多仍未离去, 依旧苦苦候在驿馆的堂庭间。

  人不少, 周遭却是寂然一片,没有一个人贸然开口说话。有的于庭中走来走去,频频往里张望,应是在为天王的伤情感到担忧,有的或坐或立, 沉默静候消息。

  终于, 对面的穿庭道上灯影晃动,有人走了出来。众人一阵骚动,迎上,却见出来的是卫官朱九, 便纷纷询问天王伤势。

  朱九向着众人抱了抱拳,道:“天王无大碍,只肩臂外伤而已。天也不早了, 他今夜在此休息。知诸位还在,特命我出来传话, 尔等各也散了, 不必再在此空等下去。”

  众人闻言,终于稍松下一口气。当中一些本待离去的,看见其余人仍是不走, 迟疑了一下, 又都停步。

  这几年,天王不再像从前那样战必亲征了,原因显而易见。

  一来, 他身份贵重更胜往昔,每每只要略露征意,部下自上到下,必都死劝力阻,无一例外。

  二来,自孙荣崔昆等死后,天下剩余之人,任如何称雄,在天王面前,或实力落差,或资历显浅。杀鸡焉用牛刀。以天王如今的段位,寻常敌手,自然无需他再亲自攻战。

  原本如此乃是天经地义,然而,最近这一年间,因天王深居简出,下面人难得再见他面后,渐渐开始流传起一个谣言,天王身体,似每况愈下。

  这个迹象,也并非如今才有。

  自三年前攻伐潞州发生了那一桩人人噤声,然而早又已不胫而走的惊天意外之后,天王便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这回发生如此大险,如同雪上加霜,众人如何放得下心。

  在场之人,除去刘良才、何尚义这两位陈永年的心腹,威望最高者,当数从前曾任监军,如今担任典仪阁掌书令的商俭。

  他一向持中,平日与信王义王都能说话,和朱九也互有往来,见状,略一迟疑,上去将人请到一旁,低道:“听说天王此次受惊不小……”

  他飞快地瞥了眼正往这方向暗投注目的刘良才和何尚义,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天王已有些时候没露面了,又出这样的事,下面有些谣言,你可知晓?”

  “放心,天王确无大碍,略再休息一番便可。你们先都回吧。”

  听他如此应答,商俭不由一顿。

  他今日闻讯赶到之时,天王已抵驿馆,听说昨夜那位公主也在天生城中,与天王一道获救。

  人人都知,她此次是被迫前来献图的。

  自古成大业者,讲究一个受命于天。

  天王自然也不例外。

  据说,当年绘下此图的前朝天师就是窥破天机,知前朝气数已尽,不愿逆天行事,弃官而去。

  天王这两年,一直在寻找那位天师。如今又将公主召来,命她献图。

  用意不言而喻,自然都是为了那件大业。

  道理是如此一个道理,然而,商俭却又禁不住起疑,除了这个人尽皆知的目的,天王此次将她召来,是否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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