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59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他?郎君要找的人是他?”谢隐山惊奇道。

  “信王莫非知道他的下落?”裴世瑜目光一动,立刻问。

  谢隐山看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若是方便, 可否告知, 是因何事找他?”

  裴世瑜怎还耽搁,将李霓裳身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她如今命悬一线,倘若能够尽快寻到此人,或许还有生机。信王若肯助, 此恩此德, 裴某没齿难忘!”

  谢隐山听他嗓音嘶哑,眼角更是暗暗发红,又要向自己作揖,赶忙扶住:“竟是如此!郎君安心, 公主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至于此人下落,我正好也知道, 只是……”他停了下来。

  “只是如何?”裴世瑜焦急问。

  “他如今人在蜀牢之中。”

  “蜀牢?”裴世瑜吃惊不已。

  “正是。不瞒郎君,天王此前一直派人在寻访此天师下落, 也就是在我南下归来之后不久, 派出去的人在长安南山中访得一名老者,无论是年纪体貌,皆与天师相符, 虽耄耋之年, 却身轻体健,常为附近山民猎户行医望病,便将其带了回来, 他也认下身份,果然便是天师。”

  “那又为何会在蜀牢里!”裴世瑜难掩焦切之情。

  那天师被带到天王面前后,天王起初极为厚恩,待以上宾之礼,二人相处甚是洽和,不久后,天王甚至还携天师一道回往故地,去为先祖修陵,谁也不知出了何事,待天王回来,已是只剩他自己,那天师却被投入当地死牢,天王命人严加看管。至于个中内情,连朱九似也不明,据说,应是天师不愿为天王称帝所用,开罪天王。

  这段隐情,谢隐山自是不便细说,只含含糊糊应了几句,见裴世瑜沉默下去,解释道:“换做是任何旁人,只要裴郎君开口,我立刻效力去将人带来,但此人身份不俗,又是天王亲自下的死牢,我也不可违逆天王之意,可否请郎君稍候,待我先去请示?”

  “也请裴郎君安心,事关公主安危,无论那天师犯下何等重罪,天王定也会将人放出来的。蜀地已新修一条专驿,直通此地,只要得天王首肯,我以飞鸽传书,将人从那边提出,再以最快速度送来,快则五六日,最慢不会超过十日,人必能送到。”

  谢隐山又安慰他道。

  这一路上,眼见她一日比一日虚弱,裴世瑜五内俱焚,若是可以,他是一刻也不愿再多耽搁下去。

  然而,谢隐山如此安排,也有他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何况,那位天师不但还存活于世,竟能如此快便叫他知晓下落。虽还要等待几日,但无论如何,比起漫无目的如大海捞针一般再去寻人,能有如此结果,已属幸运。

  “如此便全拜请信王!”他郑重道谢。

  “裴郎君不必多礼,但不知公主人在何处?若是不弃,我这就派人去将公主接来,请郎君与公主今夜先在寒舍下榻,待我见过天王,我便立刻回报消息。”

  “多谢,我已有落脚之处。”

  裴世瑜将居处告知谢隐山,“裴某不扰了,这就先行告退,静候信王消息。”

  谢隐山便也不勉强,目送他身影离去后,唤来管事,吩咐他代替自己酬宾散宴后,立刻呼人备马,出门而去。

  他一口气赶到新城那座宫中。

  此刻已过三更。整片宫殿俱是漆黑无光。他来到天王居所之前,命卫士去请朱九。

  很快,朱九从宫门后走出。二人关系相熟,无须虚礼,朱九开口问他何事,如此深夜求见。

  “天王这两日病痛发作,寝食不宁,方才才睡了下去。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如明日再说。”他低声道。

  那天师被请来后,起初一段日子里,除常应天王要求随在左右,也替天王开方,虽做不到拔根,却也能叫天王大大舒缓苦痛。这本是好事,不料也不知怎的,自那人开罪天王,天王余怒不浅,宁可忍受苦痛,也弃用天师留的祛痛之法。

  他说完,觉谢隐山目光闪烁,似在极力压抑情绪,看了他一眼:“究竟何事?”

  谢隐山便将今夜之事道了出来。

  “什么?你说少主人来了?要寻那个天师?”朱九一时之间心跳也是加快,他抬头,望了眼天王歇处,道:“稍等!我这就前去通报!”

  他疾步入内。片刻后,谢隐山看见天王寝处隐隐亮起一团灯色。

  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未见朱九出来。

  渐渐地,他心中感觉有些异常。又耐心等了片刻,终于见到朱九再次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隐山急忙迎上。

  “怎样?天王怎么说?”

  朱九目光有些仿佛有些躲闪,说很是不巧,因天王身体苦痛,近日从上古奇书中习得一闭关之法。

  “方才阿大出来说,天王恰今夜开始闭关,吩咐过,未完之前,无论何事,都不得打扰。”

  谢颖珊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得到如此一个答复。

  他目瞪口呆,抬头又望一眼那片还亮着灯火的楼檐,情急之下,一把攥住朱九的手臂。

  “究竟怎么一回事?怎如此之巧?天王今夜忽然闭关!”

  朱九面露无奈之色,只看着他,闭口不语。

  “那要闭关多久?”

  朱九摇头:“我也不知。”

  谢隐山与他对望,突然间,若有所悟。

  他慢慢松了朱九的手,低声说道:“我知晓了,这就去和裴郎君说去。”

  天王的闭关来得毫无征兆。

  第二日,谢隐山再次到来,被告知天王依旧未曾出关。

  再一日,又是同样的答复。

  他来到城外那座位于驿馆附近的小院,将今日结果说了出来。

  看着对面那道僵硬的背影,他压下心中的无奈,正欲言又止,只见裴世瑜慢慢转过身来。

  他面无人色,唇已干裂得隐见血口。

  “裴郎君,你也勿过于心焦,待明日一早,我再去见——”

  他安慰的话音尚未落下,只见他朝着自己深深行了一礼。

  “我不在时,有劳信王替我看顾着些她。”

  他哑声道罢,转身大步走出院门,解下马缰,跃上疾驰而去。

  新城长街之上,忽然马蹄声起,一骑飞驰从城门的方向到来。

  新城内除去信使邮差,余者包括官员,也不得纵马疾奔。

  路人起初以为又有什么紧急驿报送到,待马上之人近些,方看清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紧咬牙关,颈间筋脉张布,双目笔直望着前方城北那座宫城的方向,纵马直来,纷纷避让。

  宫门之前,两排甲卫正按刀而立,日光落在铁甲之上,寒光闪烁,令人望而生畏。

  几名刚结束事务从宫中衙署出来的官员正从宫门后走出,低声议论天王反常的闭关,忽见一骑如电,竟从他们身侧掠过,直入禁宫。

  众官愕然,还未及反应,又听身后起了一阵铁甲铿锵之声,众卫已如潮般涌入,厉声呵斥,紧追不舍。

  那人策马疾行,穿过重重宫门,直至内宫广场,才猛然勒缰。

  他身下的骏马长嘶,前蹄高扬。

  他翻身而下,立在广场之上,环顾四周,处处飞檐叠嶂,脊兽吞吐琉璃之光,闭了闭目,便直挺挺地跪在广场中央,弯曲下他如松的背脊,面北,纳头而拜。

  甲卫已追至他的后方,刀戟森然,瞬间将他围在中央。

  领队意外之余,余怒未消,正要命人上去先将人擒住,忽然又觉这闯入者眼熟,仔细再看,不由微滞,略一思索,命手下不得擅动,速去通知上官。

  甲卫统领朱九大步流星而出,见裴世瑜端跪于广场中央的青砖地上,四周兵刃环伺,远处,跟入的官员三五成群,向着这边窃窃私语。

  朱九立刻将领队召到身畔,附耳吩咐几句。领队受命,奔去命手下全部撤退,又将那些还在围观的官员悉数驱走,清空后,下令关闭宫门。

  巨大的广场之上,唯余一道笔直的跪影。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又在更漏声中一盏盏熄灭。

  夜风掠过殿角的兽吻,发出低沉呜咽,那尊跪影如石像般,纹丝不动。

  更深露重,霜华渐凝。他衣袍早被夜雾浸透,肩头覆上一层寒凉的水汽,膝下青砖沁出的冷意,顺着骨髓爬上。巡夜宫人提灯经过,远远瞥见那道黑影,低头加快脚步走过,只余灯笼投下摇晃的片片昏光。

  东方既白,晨钟撞破夜寂静。

  那青年肩头的露水在朝阳下蒸腾成雾,他苍白的脸上,凝着夜露融化的水痕。往来宫婢抱着金盆玉盏走过,碎步绕开这片仿似无形中划出的禁地,去远了,裙裾扫过回廊,又禁不住回头,侧目偷觑。

  日影西斜,第三日的暮色裹着铅云压向宫阙。

  伴着远处山头后的一阵闷雷之声,起初只有零星雨点砸在男子依旧挺直的脊背上,很快,连成密不透风的银帘。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汇成细流,在他的衣襟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很快,他整个人被浇头,从头到脚,流淌着不绝的水滴。

  朱九按着刀柄,在远处的一道宫廊下来回踱步,靴底踏出的声响越来越急。当再一次转头,隔着雨帘,眺望那一道模糊的跪影后,转身,朝寝宫的方向大步而去。

  殿门依旧紧闭,阿大走了出来说道:"天王伯伯还在闭关哩!"

  朱九抹了把额头,擦去不知是雨水还是热汗的水痕,犹豫不决。

  “那个人是谁啊?”

  阿大走到宫阶下,踮脚张望广场的方向,眼中满是好奇。

  他扭头,悄声问,“我看他都跪了三天了!没吃的,也不喝水。他怎么了?他不累的,也不睡觉吗?”

  朱九长吸了一口气,一咬牙,迈步朝里走去。

  阿大看见,慌忙冲了回来,死死抱住朱九的腰:“不行,你不能进去!天王伯伯说了,谁也不见!”

  朱九发力,将人一把震开。阿大跌坐在地,却又紧跟着爬起来,死死抱住他脚,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这少年极为执拗,那年被天王从天生城的废墟带回来后,便一门心思只听天王的话。朱九一时挣脱不开,又不敢狠踹,只能膝跪在地,朝里喊道:“天王!郎君已经认错了!再这样下去,他便是铁打,也会坏掉!恳请天王慈悲,让他进来,听听他想说什么,若是不合心意,再将他赶走便是!”

  他不停叩首。

  阿大松手,呆呆看着。

  门后依旧无声。

  正这时,从外匆匆奔来一名宫卫,对着朱九禀道:“信王传信,叫朱统领你立刻送郎君回去!说是人已经接来了!”

  朱九一愣,起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醒神过来,狂喜地从地上跃起,掉头,连宫卫递来的蓑衣也不接,径直便冲入雨幕,疾奔而去。

  “郎君!”

  他奔向广场,朝着远处那道跪影大吼:“信王叫你快些回去!”

  “你要的天师——天王已接来,遣送过去了!"

  他冲到近前,一把攥住裴世瑜湿透的肩膊,喊道。

  裴世瑜早已僵直的脖颈缓缓抬起,雨水冲刷着他青白如同死人般的脸,鬓中的水珠簌簌滚落。

  起初他的目中透出一片茫然似的光,忽然间,那双死去搬的眸子里迸出骇人的亮光。

  他猛地挣动身躯,想要站起,却因血脉久滞,膝盖骨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才离地半尺,他颀长的身躯,便如断翅的鹤般,重重栽进积水里,额头磕在青砖之上,溅起一片混着血丝的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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