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3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你去听听,连最卑下的奴夫和贱卒,也可以在背后议论我的笑话了。如今你却想在我这里,这么轻易就过去?”

  他的面容亦是微见扭曲。

  “不错。你是解了我兄长的毒,故我不会为难你的。你不是想安心吗?我叫你如愿。”

  “李霓裳,你听好,我不怪你。往后你我两清。你且安心回去,我但愿你往后凡事顺遂,得遇良人!”

  说完,似再也不愿多停留半刻,他猛地撒手,松开了方才一直攥着的她的衣襟,掉头便去。

  李霓裳整个人凭空失力,重重地扑摔在了坐床的床沿之上。

  她慢慢抬头。此时他已猛地一把打开屋门。门外那头豹子显也被门内方才所发的动静给惊动了,正在门口来回不停地走动着,突然看见主人现身,停了下来,扭头看来。

  他跨门而出,径直朝外走去,豹子继续扭头望着门内那道无力扑挂在床沿上的纤影。

  “金奴!”

  他头也未回,厉喝了一声。

  豹子立刻闪身跟上,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墨黑的夜幕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寂静的浓夜深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霓裳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瑟瑟正在匆匆入内。

  她立刻揩去眼角的残泪印痕,迅速坐起身,转面向内。

  “公主!”

  瑟瑟终于看到她的背影,松了口气,叫了一声。

  李霓裳慢慢转面,向着瑟瑟,唇露浅浅笑意。

  瑟瑟有些惊疑地看着她。

  方才他一直等在外,忽然看见裴世瑜面含隐怒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头豹子,看去似要连夜离开的样子,发现了她,冷声道了句公主还在里面,叫她入内,接着,人便走了。

  瑟瑟此刻找来,看公主的模样,仿佛如常,但联想到裴家那位二郎君离去时的神气,总觉出了什么事情。然而此刻看公主的样子,便是问她,她应也不会告诉自己。

  李霓裳从坐床上起身,向着瑟瑟点了点头,朝外走去。瑟瑟知她是要回了,无奈,只好压下心中疑虑,跟了和上去。

  晨光熹微,李霓裳回到了城中。

  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当天,她按照计划,登上马车,悄然地离开府城,沿着汾水河畔,向着她来的地方归去。

  她离去时,只有裴氏君侯夫妇二人相送。

  这是李霓裳自己再三恳求的。她不愿惊动任何旁人。

  裴世瑜再也没有现身。

  傍晚,马车终于走出了府城的范围。

  薄暮冥冥。在前方路边的野地里,停着一队人马。

  崔重晏在此已等了有些时候,终于看到马车从远处驶来,立刻催马,上去迎接。

第44章

  崔重晏在此等候已有数日, 此刻终于接到人,两边汇拢在了一起。

  他与迎来的瑟瑟说着话,询问路上的情况, 注意力却始终落在一旁的马车上。

  她人就在车内。然而, 从到后,便一直隐面未露。窗后始终静悄,不闻半点声息,更不见她开窗哪怕是显出半面相见。

  瑟瑟掩了掩嘴,笑道:“公主一切安好, 崔将军放心。”

  崔重晏一顿, 知自己心思应已被瑟瑟察觉,自是不愿在人前显露过多。抑下心内泛动着的微澜,收目,望了眼渐昏的暮色, 对着瑟瑟说道:“路上辛苦了,想必你们人也乏倦,前面便有落脚处, 到了,今晚早些歇下。”

  前方一二十里的地方是个集镇, 镇口有一驿舍, 驿丞一直在路边翘首张望,远远看见一行车马接近,立刻上前询问:“敢问, 可是瑟瑟娘子一行人到了?”

  瑟瑟在马车里听见, 开窗探面出来。驿丞忙向她行礼:“卑职今日收到君侯夫人之命,道娘子一行人可能路过,若需打尖, 命卑职奉迎伺候。”

  瑟瑟略感意外,没想到那位君侯夫人想得如此周到,看向身旁的公主。

  上路后,她便如此闭目半卧,不叫她,她自己是一动也不会动的,整个人看去是没有半点精气神了。驿舍过夜休息的条件,自比别地要好,便点头应下:“如此最好不过。那就有劳了。”

  驿丞忙说不敢,立刻唤人出来相迎。

  瑟瑟转向李霓裳,轻轻推了推她,唤道:“公主,君侯夫人安排咱们今晚在驿舍过夜,我替你应下了。”见她懒洋洋睁目,便替她戴上顶幂篱,扶下马车。

  崔重晏还骑在马上,并未下,看去似乎无意入内。

  驿丞此时也招呼崔重晏和他身后的几名随人:“这位郎君不知如何称呼,也请一并入内。敝处虽然简陋,但住人的地方却是管够。”

  崔重晏看着瑟瑟扶了公主现身,便道:“劳烦姑姑了,今晚陪公主在此歇息吧。我叫他们也随姑姑一道,有事方便叫。我另有事,就不同住了。”

  说罢,转头吩咐崔交也带人同入。崔交应是,领人下马预备落脚。

  驿舍是裴家人的安排,崔重晏避了不受人情,瑟瑟怎会不懂,也不多言,经过崔重晏身前时,只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在他注目之下,扶了李霓裳径自走了进去。

  月落屋梁。瑟瑟服侍李霓裳沐浴出来,换上衣裳,坐下拭干长发,披晾在驿丞送来的一只火笼上。火笼颇大,通体覆锦,既可烘发,人也可靠在上面,暖洋洋甚是舒适。

  安顿好公主,见还早,瑟瑟自己也坐在一旁陪着,思索回去后,当如何与崔重晏提早通好口风,以应对来自齐王或是长公主的盘问。

  这一次的联姻之计,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当中有些事,是不能叫人知晓的,这一点,她自然清楚。前些天与崔重晏恢复联络后,她也自他那里知道了些青州如今的状况。

  讫丹人那夜非但没得到便宜,反而损失不轻,那位自称天册可汗的首领安木岱气势汹汹逼迫孙荣赔偿,开口便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茶二万斤,以充作此次出兵所耗的军资。

  孙荣明知对方狮子大开口在勒索,然而两国边境相交,如今他首要是应对宇文纵,若是不从,万一北边举兵南下,他根本没法同时应对,无奈答应,转而将怒气发向崔昆,要他人马立刻退出徐宿两地,并赔偿自己的损失。

  崔昆怎会答应,咬定宇文纵从中蓄意破坏,并非己过,且自己此次损失最为惨重,公主被扣不说,连义子崔重晏都还遭着宇文纵人马的追杀,至今无法归来。

  他一面劝孙荣相互体谅,与其这就翻脸为敌,不如想想此次失败之后,如何继续合作,以应对后面更大的困局,一面则暗中紧张排兵布阵,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来自孙荣或是宇文纵的攻击。

  局势照此下去,若是不出意外,很快,宇文纵、孙荣与崔昆三方都将又有战事。只是不知,是宇文纵趁机攻孙荣和崔昆,还是孙荣与崔昆互攻,或是三方同时混战。

  她正皱眉思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通报之声,道是右将军来了,求见公主。

  瑟瑟望向李霓裳,见她还是那样斜身倚在火笼之上,雪腕支颊,闭目不动,略一沉吟,正要出声打发掉,不料她动了一下,慢慢睁目望来,微微颔首。

  瑟瑟顿时想起那夜在汾河边帐幕内自己遇见的事。显然,那夜公主与崔重晏之间应是发生了些她不能问,但多少也可猜知大概的隐秘之事。二人关系既然不是一般,此刻公主自己也点头了,她自然不好开口再说什么。

  公主自己坐起了身。

  瑟瑟传话稍候,取了件厚些的长衣,加在公主身上的薄衣外,再将她长发绾作一只简髻,从头到脚都遮严实,再摆了幅文房,将砚台放得最近,低声道:“我就在外头不远,公主若是有事不便,将这砚推地上便可,我听见声就进。”

  叮嘱毕,她走出去,果然看见崔重晏独立在走廊尽处,便行去,到了近前,笑吟吟道:“公主在等了。崔郎君进去吧。”

  崔重晏向她作了个揖,迈步行到那面虚掩的门前,停了一停,转面望一眼来的方向。

  瑟瑟身影迅速闪走,必是隐在了附近的哪个地方。

  他作不知,收目举手,待要叩门,看着门内漏出的一片灯色,想到她此刻就在屋内,忽然,心里略略紧张了起来,依稀竟仿佛有种小的时候上学,即将面对名士提问考察似的那种感觉。

  他定了定神,轻轻叩门数下,知她无法回应,等待了片刻,便伸手,慢慢推开,走了进去,转过一面屏风,看见她坐在屋内坐床的中央,果然是在等着自己了。

  烛影缱绻,映照出一段身影,静婉似水,幽娴如兰。他情不自禁于屏风旁默默驻足,凝望这道丽影片刻,方继续入内,最后,停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向她慢慢地行了一礼。

  李霓裳微垂螓首,继续坐了片刻,微抬起手,示意他入座。

  崔重晏盘膝坐入一张设在她侧旁的供访客用的坐床。李霓裳这时转向他,直起身,向他深深弯腰,行谢礼。

  崔重晏急要起身欲待阻止,见她已抬起面,唇边露出一缕微笑,向着自己摇了摇头。

  他顿了一顿,慢慢坐下,她已执笔落字。

  “多谢将军。”

  崔重晏自然明白她的所指。

  “公主不必如此。我不敢自称磊落,但应承之事,岂能言而无信。”

  她未立刻回应,仿佛陷入凝思。崔重晏亦不去扰她,只在一旁静待。片刻后,她继续落笔,崔重晏看见她慢慢书道:“此次归去,于我亦是情势所致,并非有意不守前言——”

  不待她写完,崔重晏忽然探臂过来,双指拈住笔杆,阻停了她。

  李霓裳抬眸,见他微微倾身靠来,双目看着自己,将笔从她指中慢慢抽走,放了下去,随即坐了回去。

  “公主不必再将此前之事放在心上了。”他平静地道。

  “公主叫我知晓藏宝一事,便就足够。我自己有人,可以去做此事。即便公主此次不回,留在那里,也无须去为这种事情涉险。”

  李霓裳一怔。

  “至于另外一事……”

  崔重晏踌躇了下,终还是说道:“事我已做下了,便也无须遮掩不提。这些时日,我甚是懊悔。”

  他凝视着身畔烛火光下的女郎。

  “我心仪于公主,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但那夜,确是我太过鲁莽无礼,对公主冒犯过甚。”

  “那样情状之下,如同逼迫公主从我。倘若今日,我仍是昔日的崔家子弟,做出那样的事,与禽兽何异?”

  他眼前不由浮现出傍晚接到人时,那面始终紧闭的车窗。

  “更请不必对我避若蛇蝎。”

  他轻轻一顿。

  “往后,只要名分一日未定,我便一日也不敢再勉强公主了。”

  说心中毫无波动,自是不实。

  崔重晏当日遵诺而行,如今这样,她反而恨当夜自己身体未能配合。

  当时若是成了,如今对着他,也就不必有太多的人情深欠之感,更不用时刻绷紧精神,等着他下次不知何时又开口要她履约。

  实话讲,虽然她区区一具凡躯而已,何足金贵,但时过境迁,心境也与那夜完全不同了,如今他若平白再要她履约,她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再去接受那样的事了。

  她却没有想到,崔重晏今夜到来,竟会和她说出这样的话。

  见她睁大一双美眸怔望了过来,难掩诧色,崔重晏心中忽然莫名感到一阵愉悦,面上不禁也显出笑意。

  “这便是我今夜求见公主,想叫公主知道的事。”

  李霓裳醒神,心情一时繁杂无比。暗松气之余,也有几分感动。然而很快,她又警觉起来。

  以她所知的崔重晏,何以如此贴心。难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交换。

  她神情变化细微,却也没能逃过崔重晏的眼。

  他缓缓又道:“我知裴家人对你不错,前些天你在那边,应也是有所经历。只是我并非是来探究这些的。公主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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