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王巡要说话,王昌却是打断了他,“阿爷,让昌来说吧。”
王昌看向了周昭,眼神中充满了坚毅,“吾名孙菡昌,家父乃是临江楼的孙屹阳。临江楼被烧毁之后,家中产业叫族中抢了去,叔伯们犹如中山饿狼,恨不得食吾血,啖我肉。”
“我走投无路,亏得我阿娘从前的乳母收留。”
王巡闻言,叹了一口气,“那人便是家中老妻,阿昌原本出身富贵,当是这临江楼的主人。临了跟着老夫,却是做了一名无用的木匠。”
孙菡昌听着,轻轻地握住了王巡的手,因为常年做活计的原因,他的手格外的粗糙,上头都生出了好些深深浅浅的斑点。
“阿爷不要这般说,若是没有阿爷,我早就被他们坑杀了。这三年我跟着阿爷走南闯北,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骑坐在脚手架上,看着白云从天边飘过,吹直接吹在脸上,亭台楼阁都伏在脚下……”
“我就像是一只从笼中被救出来了的鸟……真好,在人生的最后,遇到了阿爷。”
孙菡昌说着,看向了王巡的目光格外的柔软。
“应该说对不住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害你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下了这般恶事。”
“外人皆道我父亲孙屹阳同那名妓毓娘乃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但这段佳话里,谁也没有提过原配夫人。我阿娘姓金,名叫金淑兰,阿娘乃是南地人士,远嫁来的长安。”
“阿娘乃是商户出身,擅长经营,孙屹阳的才名便是她花了许多银钱打点出来的。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为了赚取银钱,更是常在外行走。年幼的时候,我时常闻见阿娘身上带着酒气。”
“她很喜欢我同阿爹,但凡长安城中时兴什么,她都会巴巴地带回来。阿娘常说,旁人有的,我们阿昌也会有。日后在阿昌要像阿爹一样,做一个读书人,做真正的大家雅士。”
孙菡昌说着,脸上露出了后悔之色。
“我那时候跟着孙屹阳做学问,对于目不识丁的阿娘亦是日渐不喜。我可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我阿娘最大的不幸,便是遇见了我阿爹,还生下了我这只不孝顺的白眼狼。”
“那一日阿爹突然同我说,阿娘同过路的行商私奔了。我当时深信不疑,并未追究。”
“直到父亲后来给毓娘赎身,让她住进了临江楼,我方才觉得有些不对。但我那时只当母亲发现父亲早就有了二心,于是一怒之下便抛夫弃子决绝的离开了。”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孙菡昌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又继续说了起来。
“说来也是巧合,我师伯突然接到了一个大活,要修建摘星楼。那个时候我才知晓,叔伯们将原来临江楼这片地卖给了杜子腾。我同阿爷来了长安,一来帮师伯做活,二来也是想要祭拜父亲孙屹阳。”“可就在我们来长安的第一夜,我突然叫人套了麻袋绑了去。等醒来的时候,就在城郊的一处破庙中。”
周昭听到这里,心中一紧,来了!
她觉得违和之处,就要有答案了。她就说这祖孙二人没有理由要摘星楼倒塌,害死那么多人。
“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到周昭的问话,孙菡昌摇了摇头,“那人蒙着黑巾,我瞧不见他的脸。只知道是个男子,听声音还颇为年轻。身量的话……”
孙菡昌看向了一旁的苏长缨,“同这位北军的小将军差不离。”
“他穿的就是寻常的夜行衣,身上也没有带什么特别之物,手中倒是握着一柄长剑,那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看剑鞘街头上到处都是。那黑衣人告诉我,我阿娘根本就没有同人私奔,她是被我阿爹孙屹阳杀死了。”
“我阿娘母家乃是烧瓷的。孙屹阳之所以能声名在外,也是因为家中可以烧出一些大雅的瓷器来。”
“那畜生杀了我阿娘之后,便将她藏在了窑中,偷偷制成了干尸,然后藏在了当时我阿娘住的宅院的大柱之中。那大柱之中原本就有中空,是阿娘用来藏金银细软之地。”
“原想着若是哪日家中遭难,还有那最后一笔银钱东山再起。不料……”
周昭闻言,同苏长缨对视了一眼,“那人为何突然告诉你这些?那是一具干尸,你如何肯定就是你阿娘?”
孙菡昌摇了摇头,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
“我认得我阿娘,她的小手指被刀背砍过,虽然后来治好了,但是也同常人有异,看上去有些扭曲。那是我六岁那年,我们一家人从南地探亲回长安的路上遇到了山匪。”
“那山匪要杀了我同阿爹,留下阿娘做压寨夫人,是阿娘用砍手指同那寨主打赌,寨主赞赏阿娘豪气,方才留财不留人,放了我们一家人下山,也是那一回阿娘手指留下了残疾。”
“她后来时常会偷偷地将这根手指藏在手心里,就怕阿爹瞧见了嫌她不美。”
孙菡昌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了许久。
周昭闻言蹙了蹙眉头,她还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你父亲孙屹阳已经被烧死了,你在得到你阿娘尸体之后,若是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完全可以来廷尉寺告官,为何还要做出让摘星楼垮塌这种事?”
“那黑衣人威胁你们?还是说你们做了什么交换?”
孙菡昌擦了擦眼泪,眼中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他攥紧了拳头,“孙屹阳根本就没有被烧死,我亲眼看见他了!就在东水之上,他坐在一条乌篷船上!”
第114章 李有刀的提醒
周昭的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她之前看过临江楼纵火案的卷宗,当时探查此案的乃是徐筠,正是周承安的师父。当时的文书,就是眼前的闵藏枝。
卷宗看上去并无什么问题,纵火之人亦是已经伏法。
现在孙菡昌说什么?
他亲眼瞧见了本来应该死在大火之中的孙屹阳根本就没有死,如今还大摇大摆的活在长安城中!
若他没有撒谎,那就是在说当年徐筠在此案当中有错漏。
她必须要重翻旧案。
注意到周昭的神色,那王菡昌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肯定那就是孙屹阳,他真的还活着!我跳进水中想要去抓他,可是让他跑了。”
“我在城中到处搜寻,都没有搜到。那黑衣人要我同阿爷弄坏摘星楼的大梁,让摘星楼在迎客的时候倒塌。若是我能做到,他不光会将孙屹阳送到廷尉寺来,而且还会递上当年孙屹阳杀害我阿娘的铁证。”
“时隔多年,临江楼都变成了摘星楼,孙家也成了杜家,证据早就湮灭了,只有那黑衣人手中有……”
王菡昌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手上脚上的脚镣被拉得叮当作响。
“我一下子遇到了这么多颠覆以往的事情,立即就答应了那黑衣人。阿爷拦住了我,说那样会害死好多无辜之人。正在我犹豫的时候,那黑衣人又掏出了一只鞋子……”
“那是我阿奶的鞋子……他抓了我阿奶。我是坏人,为了私心害死那么多人。”
“可是阿爷不是,他是被逼无奈的,他是为了救阿奶!”
……
从廷尉寺大牢里出来的时候,长安城中已经漆黑一片。
打更人恰好从门前经过,有气无力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周昭同苏长缨并肩而行,在路过一株榕树时,突然听到了响动,几乎是同时之间,周昭同苏长缨都动了,青鱼匕首与长剑在同一时间朝着半空中划去,然后又陡然停了下来。
倒挂在树上一身酒气的李有刀瞧了瞧自己脖子左侧的匕首,又看了看右侧的寒光闪闪的长剑,瞬间酒都醒了。
“你们两个是要谋杀朝廷命官吗?汝等虽然各生了一对招子,却同那西域的葡萄一般,中看不中用。”
周昭无语地将匕首收了回去,“李廷史,你又不是猫儿,可没有九条命。半夜里吊在这里,我还当是有鬼。想着将那鬼头切下来,当做球踢,也是有趣。”
李有刀白了周昭一眼,从那榕树之上跳了下来。
他打了个酒嗝,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地,“徐筠这个人古板,脾气火爆,还小肚鸡肠,刚愎自用。他是绝对不会让你重翻旧案的,且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
他说着,看向了周昭的眼睛,“如今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么?”
“成瑛同成元合谋毒杀了成壬,成元又在狗咬狗中落败,被打晕溺亡;孙菡昌为救王巡杀死了王六,孙王二人是导致摘星楼倒塌的罪魁祸首,且孙屹阳杀死了他的夫人金氏……”
李有刀越说,越是心惊。
这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像是刚刚剐下来的麻一般乱做一团的案子。
而就是这么乱的案中案,周昭却不过是半日功夫,就全理清了。
就在今日午时,他们还一同在东水里当落汤鸡呢!
周昭摇了摇头,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有刀,认真地纠正道,“不是金氏,她有名字,叫做金淑兰,是一位很厉害的女君。”“我这个人固执,下手狠辣,一身反骨,百无禁忌,同徐廷史一看就是最适合碰出火花的燧石。我一定要重翻旧案,且会让不愿意认错的人认错,廷史大人劝我,不如去劝徐廷史死了这条心。”
李有刀哑然,他抬起手指,指向了周昭。
良久又放了下来,双手抱臂,“老夫就知道你是个祸头子!且老夫早就说了,你惹的事,我是不会管的。”
周昭冲着李有刀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惹祸,早就习惯了。”
李有刀闻言,不自在地往后一跳,一脸惊恐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是老夫醉了还是你醉了,说什么胡话呢?我担心你?咱们认识吗?我还担心你,我担心你不如担心俸禄不够买酒钱。”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东倒西歪的走着,朝着廷史左院去了,想来又是去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去了。
周昭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眼神中却满是暖意。
“李廷史倒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不过这纵火案,不一定就是徐廷史错了。”
周昭说着,突然伸出手来,用力地掐了一下苏长缨的脸。
苏长缨惊讶地发现,现在周昭对他动手,他的身体都不会下意识的闪躲了,眼前的小姑娘手指纤细,力道却是大得很,简直像是要将他的面皮从脸上掀下来。
“没有易容”,苏长缨说道。
周昭笑了笑,松开了手。
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看着苏长缨被她扯得有些红肿的脸,“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人,也有你这等本事?”
苏长缨瞬间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你认为那孙菡昌可能被黑衣人给蒙骗了,他见到的人并非是孙屹阳?”
周昭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并非不可能。”
她方才在大狱中没有提,是因为这个档口对那孩子说出这种可能,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孙菡昌说是看见了孙屹阳,但人坐在乌篷船,他从岸上跳下去泅水都没有办法追上,可见原本相隔距离不近。”
周昭说着,又补充道,“黑衣人拿王巡的妻子来威胁他们,可自始至终孙菡昌也只见到了一只鞋而已。”
苏长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因为按照黑衣人的话,他在大柱中寻到了金淑兰的尸体,所以他对黑衣人已经产生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任。”
孙菡昌年纪小,从前是有厉害阿娘护着的小公子,后虽然跟着王巡走南闯北,但是明显王巡对他爱护有加。
这种没有阅历的小郎君,上当受骗也是人之常情。
周昭想着,看向了苏长缨,“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要让摘星楼倒塌呢?他总不可能是什么立地成佛的大善人,为了帮孙菡昌母亲洗刷冤屈来的。”
“临江楼被烧了,摘星楼倒塌了,日后那一片地方,再也没有人敢盖第三座小楼了!”
周昭听着苏长缨的感叹,脑中灵光一闪,“你说什么?”
苏长缨一愣,重复道,“再也不会有第三座小楼了。”
第115章 不在低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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