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21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练兵,”谢定仪声音淡淡,道:“我要参军,拿回青岚三州。”

其实参军之事谢定仪并不是第一次提起,但显然谁也没当回事,毕竟昭熙帝对待各国的态度多以和谈为主,是绝对不会同意她以身犯险的,但虞静徽没多说什么,道:“可是没法早啊,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谢定仪提议道:“那就不能先成亲吗,反正这个婚约肯定是要履行的,只是早晚的问题,成完亲我就可以走了。”

虞静徽无奈地笑出声,说:“虽然这确实只是个婚约,但你也不用这般不在意吧,若是先成亲了,我便是你的正君了,难不成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梁安?”

“你也可以和我去凤居,”谢定仪改口得极为自然,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虞静徽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她,忍着笑意说:“好,我相信你。”

……

只可惜,少年人之间的约定和誓言轻飘飘的如同水中月,注定敌不过战场和朝堂上的兵戈和字墨,而命运最不缺的也正是它的无常,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燕济来犯的消息同和亲的圣旨先后送到虞府,无人知晓是谁先写下那个名姓,轻易地决定了他此生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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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熙十七年,虞静徽封宣德帝卿,和亲燕济皇帝霍兰赛提,谢定仪自知无力更改母亲旨意,跪在崇政殿外三个日夜,请求母亲让自己随行,亲去与燕济谈判,出于对各方的考虑,也希望谢定仪的身份能对燕济起到一定的震慑,让他们顺利履行和谈,谢檀最终同意了谢定仪的请求,并且将边境三州的调兵之权暂时交给了她,以免和谈中有什么变故。

从梁安到凤居,要途径江、灵、晋三州,一个多月后,和亲的仪仗进入了凤居草原的边境,驻扎在了一个叫阿平关的边城。

夜幕深深之时,草原上燃起了篝火,随行的官员和侍从围火而坐,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营帐扎在草野间,像是春日里开着伞的白蘑菇。

虞静徽和谢定仪坐在一起,一起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明天就要出关了,”虞静徽说话了,声音又低又哑,唤了一声:“平乐。”

平乐是谢定仪的小名,只有长辈或是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喊她。

谢定仪嗯了一声,没说话,和他一起沉默,夜幕低垂,草原无垠,天边的星斗一颗颗点燃了黑夜,像是洒落在绒毯上的细碎银砂,夜风轻拂,带着草木淡淡的香气,将火焰吹出猩红的光亮,一起一伏,犹如低声的叹息,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打着两人的心口。

过了许久,谢定仪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扭过头看向他被火光

映红的脸庞,轻声说道:“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太轻的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被夜风吹的无影无踪,可虞静徽还是听见了,身子微微颤抖,仿佛被一柄长剑没有任何征兆地捅穿,眼眶猛地发热,鼻腔也发酸,眨了眨眼,本能地想把情绪逼回去,可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越是压抑就越是酸疼。

泪水缓慢的滑下来,不带一点声响,甚至连呼吸都还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整个人都已经在这一句话里无可救药地崩溃了。

他没有抬手去擦眼泪,也没有做任何掩饰,只是低着头,任由泪滴一点点地没入草地里。

谢定仪看见了他的眼泪,没有动,回过头继续直直地看着前方燃烧着的火焰,道:“相信我。”

……

同行的还有燕济派来的使者,两人没有多待,很快就分开回到了各自营帐,第二天晨起,虞静徽穿上了燕济送来的婚服,梳妆打扮,乘坐辇轿,走出了阿平关的城门。

谢定仪依礼是不能出关的,只能站在城楼上目送他离开,远远望去,燕济迎亲的队伍已经等在了数里开外,骑着马站在最前头的,就是当今的燕济皇帝,霍兰赛提。

此人原为燕济先皇霍兰闻的养女,出身不高,但脑袋聪明,颇受霍兰闻的喜爱,甚至将她许配给了自己的亲子霍兰贡觉,二人育有一女,但霍兰贡觉继位不久后就因病而逝,死前写下旨意,由霍兰赛提辅佐其女登极,但彼时他们的女儿霍兰图只有六岁,未免主少国疑,朝中一批皇后党以她曾是先帝养女之事为说辞,硬是将她推上了帝位,

霍兰赛提登基那日,曾在大殿之上向百官言明,自己只是暂摄国事,就算当了皇帝也不会混淆燕济皇室血脉,愿在登基这次直接册封霍兰图为太子,此举为她博得了先帝旧臣的支持,自此稳坐帝位。

当然,这只是广为人知的版本,这其中到底有多少隐情谁也不知,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位新帝野心勃勃,异常看重自己手上的权力。

和亲,是她对中梁的最后一次试探,很显然,她以为自己赢了。

谢定仪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那个藏在队伍中、渐行渐远的辇轿,她只有十四岁,或许有过年少而慕少艾的心思,但也只是那样,她还不懂感情,只是觉得愤怒。

一直以来都没消减过的愤怒。

从书房里的那张日益消减的地图开始,到遣来使者透着倨傲的交谈声中,再到老师或长或短地叹息声里。

不能再退缩了。

如今燕济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此次和亲就是最后一个信号,要不了多久,这次的和谈还是会被撕碎,燕济会再找个理由对中梁出兵,当然,对于他们来说中梁不过是个一退再退的弱国,翻覆之间就能拿下,而谢定仪要的,就是他们这种轻视。

墙后面是什么呢?兔子还是老虎?只有伸出手去才有答案,一次次的试探下,他们摸到了温软的皮毛,所以收回手去,刺来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可是墙还没推倒,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墙后面的那个人呢?

……

随着最后一辆马车滚滚而出,沉重的城门也随之关上,大门推动的声音轰隆作响,仿佛巨石碾过心脏,每一下都闷地发疼。

前方的尘土慢慢模糊了视线,虞静徽用力地攥紧衣角,指尖泛白,他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可喉咙里早已哽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迟缓。

大概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他就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崩溃地扭过头去看着城楼上的那个身影,透过辇轿的红纱,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那就是她。

胸腔里涌上一阵又一阵撕扯伴的疼痛,像是有细小的刀子一寸寸地剜着心——明明早就接受了不是吗,从接下和亲旨意的那一刻起,他轻飘飘的命运就毫无定处了,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心中还是因为谢定仪对他说的那些话而生出了期待。

他真的还能回家吗?

城楼上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成了天边的一点尘影,虞静徽知道自己不该看了,回过头来端坐好,可胸腔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仿若心脏也被那一点影子牵走,从分离这一刻起就再也没了回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一天。

第24章

谢定仪随和亲队伍出关的时候才十四岁,身边除了几个从宫中跟出来的侍卫外谁也不能说毫无保留的衷心,为了计划不被暴露,她将虞静徽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批,又替他身边信得过的那几个人重新编了身份,分别插进护卫或是官员的队伍,再加上她外祖母虞素繁和姑姑虞归琅给的死士,总共十六人,构成了无相卫最初的雏形。

她身边武功最高的那个侍卫名唤封照禅,出身凤居,母亲是兵营里普通的一个兵卒,三十岁那年因为和燕济的一场小战死在了战场上,那年她不过三岁,对母亲还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就失去了她,父亲得到母亲的死讯后崩溃了数日,终于在某天被敲响房门的时候擦干净眼泪走出来,强撑着精神处理好了妻君的后事,整理家当,带着她去往了江州生活。

十五岁那年,宫中在每州应试正考上榜的人中擢选侍卫,封照禅连下十场未尝败绩,顺利选入禁宫,兜兜转转被送到了谢定仪身边。

那时候谢定仪也只有九岁,相伴五载,此人多是寡言少语,每每当值时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而忠实的影子,原本她去往边关时并不打算带她,但此人不知何时看穿了她的此行的意图,主动请告,说愿意与她同去。

谢定仪问:“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练兵,开战,”封照禅跪在桌边,声音平直,道:“殿下身边没有适合留在帝卿身边的人,平常在宫中跟着您的人燕济的使者都见过了,若是从其它侍卫里现挑,又不能保证他们能胜任,就算胜任,也不能保证彻底衷心。”

谢定仪望着她,说:“你是在说皇室选的侍卫不忠?”

“太平盛世中,重重宫闱下,臣一点都不怀疑任何人的衷心,”封照禅说:“您身边的侍卫一年俸禄折银三百金,即便家中本就是个富户,这钱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更遑论其它家世普通的人,再加之您待我们也好,自然是您指东我们不会往西,可如今去往边关赌的是命,若是被燕济瞧出端倪,严刑拷打之下,有多少人能誓死不从?身在燕济的帝卿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您的计划又会不会被暴露?”

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如今朝中毕竟还是主和派占多数,并且陛下也不愿开战,您好不容易得到去往边关的机会和三州调兵之权,若是功亏一篑,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谢定仪顿了两息,道:“他们不愿舍命,你就愿意吗?”

封照禅道:“如今中梁已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愿家国沦丧,自然要守护故土亲朋,即便是用我的命。”

她说:“就算所有人都沉溺于黑夜,但也总有人要为黎明而谋,不是吗?”

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出身,一坐一跪,姿态天差地别,仿佛天堑横亘其间,可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一句话中,她们的人生道路蓦然有了一个重合点,一瞬间的共振犹如火花划破沉寂的夜空,让彼此都短暂地窥见了遥远的天光。

……

以封照禅的武力和才智,能去往虞静徽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了,而剩下的人也通过各种方式安插进了燕济的都城内,一步步构成了一张

传递消息的暗网。

此后的两年间,虞静徽一直在通过这些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向凤居传送消息,一点点地将这个国家的血液和秘密通过书信或者物品送到他的故土,希望它能早日被毁灭,但在那一笔一墨的书写中,他绝口不提自己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也不允许封照禅提。

他游走在一个个危险的漩涡之间,努力在燕济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不惜利用身体和感情,只有在一个人的深夜里,他才敢登上阁楼去望一眼凤居的方向,默默等待着从远方而来的军队和他真正思念的那个人。

很快,在燕济对中梁旧地实行的苛税之下,青岚边城战火重燃,谢定仪以身犯险,火烧燕济粮草,赢下了此战的第一局,但霍兰赛提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只是从临近的几个城池调兵迎敌,以为很快就能拿下此战,甚至还在想着战胜后像先前那样对中梁提出要求,一步一步,直至将其堵进死路。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为她奠定了最后的死局,几乎是她刚刚调兵的第二天,相邻的城池就被等候已久的中梁大军一举攻占,而其中一个城池正是涿水主河道的所在地,同青岚以水相接的石宕城。

晨雾尚未散尽,河面如同被压抑的战鼓,沉沉地泛着寒意,等到能看清河面上的距离时,中梁的战船已经出现在了城下,高昂的艄首宛若一头头巨兽,以不可阻挡之势碾碎了河面上的所有阻截,城楼上喊声钟声四起,箭雨如瀑般倾泻而下,叮叮当当地砸在船身甲板上,而船上的士兵在这箭雨之中依旧井然有序,手握盾牌,低头匍匐前行,在缝隙间寻到空隙还击,一支支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穿透了清晨的雾气,射落了城楼上的守卒。

巨大的撞锤在浪中前后摆动,犹如猛兽蓄势待扑,随后便轰然砸上城基,一瞬间,石墙剧震,碎屑飞溅,守军慌忙调动滚石和热油,企图阻挡登城的钩索,可正当他们收箭之时,最前方的战船上突然举起了一把醒目的大旗,在猎猎的风声之下用力一挥,带火的箭矢在空中划出弧线,在城楼上点燃一垛垛黑烟。

战鼓轰隆,杀声震天,三声过后,城门应声而碎。

此城被破,战船入涿水如入无人之境,燕济连连败退,开始自乱阵脚,随着战线一日日后撤,霍兰赛提第一次主动提出了要与中梁和谈,但谢定仪没有理会朝中那些人的摇摆,趁着战报还未发回梁安,直接举兵杀入了燕济的都城。

破城的时候是个黄昏,残阳如血,落在铁甲上泛出瘆人的寒光,谢定仪持剑踏入燕济皇宫的主殿,里面已经躺满了尸体。

霍兰赛提华服染血,沉默又颓然地坐在玉阶之上,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直到她派出去找人的副将回来,抱着剑对她说:“殿下,没找到帝卿。”

话音刚落下,殿中就响起了古怪的笑声,由小及大,最后变得十分尖锐,霍兰赛提抬起头来看她,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快意,用不太流利的中梁话说:“找谁?虞静徽吗?他死了!”

谢定仪握剑的手一紧,滴血的剑尖悬在她颈间,沉声问:“他在哪?”

霍兰赛提道:“你觉得我会留着他的命?我死了,他当然也不能独活,你找吧,等你找到他,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谢定夷并没有被她激怒,而是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她怀中,霍兰赛提拿起来一看,是半枚碎裂的玉珏,其主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女儿霍兰图。

“她在哪?!”她一下子形容癫狂,起身想要扑上来,被两侧的兵卒狠狠压住了肩膀,谢定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重复:“他在哪?”

霍兰赛提粗喘了两息,问:“她还活着吗?”

谢定仪并不回答,剑尖在地上轻点了两下,清脆的声音宛若死亡临近的脚步。

对峙了几息,霍兰赛提咬紧牙关,终于抬手指了指左边的柱子,一兵卒走上前去查看,很快就发现了上面的机关。

机关按下,远处的书柜应声而动,几支冷箭不知从哪里射出来,谢定仪本就有所防备,在那机关发动的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后撤几步,抬剑打落了那几支箭。

书柜彻底打开,露出后面的情景,狭窄的密室中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影,看起来已然奄奄一息。

谢定仪看清那是谁,瞳孔皱缩,立刻抬步奔过去,跪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怀里,嘶声喊了一句静徽。

“快……快点!”穿着布甲的医官飞速跑过来,跪在虞静徽身边替他看伤,然而看着看着脸色就愈发难看,最后垂下手,白着脸说:“殿下身上的刀伤贯穿了好几处,似乎……似乎还服了毒,已经……无力回天了。”

谢定仪心脏鼓噪,托着他肩背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软,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直到虞静徽费力地睁开眼睛,眸光涣散地看着她,嘴唇翕动。

声音太小,她几乎分辨不清不出他的口型,只能尽力低头去听,虞静徽用尽力气,说:“我是死了吗?”

“没有、没有,”谢定仪连声否认,声音已经带上了沙哑,说:“我们赢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四年过去,眼前的人已经和十七岁的时候截然不同,失去了那惯见的明媚和温柔,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死气沉沉,听到这话,虞静徽终于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幻觉,眼泪瞬间从眼角滑了出来,启唇唤出那个他曾在心里唤了千百遍的名字,道:“平乐……我想…回家……”

谢定仪胸腔闷疼,说:“我带你回家,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没事了、没事了……”她声音急促地重复,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最后抵着他额头低头道歉,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虞静徽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尾的湿意,说:“能再见到你,见到此战得胜,我已经……死而无憾了……替我……替我和母亲她们道歉,我回不去了——”

他说到痛处,嘴角溢出鲜血来,眼里满是痛苦,紧紧地攥着谢定仪的手,说:“下回……下回早点来找我好吗?别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周折反复的权势,高门大户的荣光,这一场又一场的博弈中,谁又说他没有一点真心?这些年他也反复在想,如果当初那场婚约真的能成,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

只可惜……当回忆的走马灯在眼前一幕幕地转过时,他才发现少年时的那些时光已经太远,远得他早就不敢回望。

全身的力气都在不停的流失,意识也陷入了深切的黑暗,但他躺在她怀中,并没有生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已经回到了故乡。

身后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跪在自己身后,低声对她说道:“殿下,找到封大人了。”

她回过头去,沉默地望着下属,示意他继续所说——其实对方的表情已经告诉她接下去的结果了,可她还是想要自己听,于是那人只能低头下拜,说:“……封大人已经身故了。”

“……知道了,”她抖着手把虞静徽抱起来,踉跄了一步又站稳,一步一步往殿外走,说:“将她女儿还给她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两个兵卒抬着一具毫无声息的身体走了进来,身后传来凄厉的叫声和咒骂,在她说出动手两个字后又戛然而止。

抬步,落脚,踏出殿外,落日的余晖像流水一样倾洒在二人身上,替他们洗去了所有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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