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明觉书
武凤弦答道:“昨日傍晚。”
谢定夷道:“你们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武凤弦道:“也是昨日傍晚,明水殿宣召医官,臣侍前来看过。”
晏停一回宫就急召医官,武凤弦作为后宫之主来看一眼也无可厚非,宫中的医官侍从没有封口,传来传去也属人之常情,是以在得到谢定夷回宫的消息后,其余的人才在今天一大早就等在了这里。
谢定夷问:“晏卿因何所伤,他可对你们说过?”
前日夜中晏停遇刺后,官驿的官兵立刻就在半条街外的一条小巷中抓到了刺客,约莫审讯了半个时辰,那刺客吐露实情,称自己是受故晋沈氏的二公子沈淙指使,沈氏作为晋州望族,盘据一方,官员不敢擅动,正犹豫不决间,她安插在晏停身边的人迅速站出来控制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了桐山。
据她所说,事发时她正宿在一层,并未听到楼上传来任何动静,等晏停惊叫引来官兵的时候他
脸已经受了伤,屋中的两个值夜的侍从一个晕一个乱,都说没有看见刺客。
至于那个侍从是怎么晕的,更是说不清楚,只说自己一睁眼就天亮了,全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而另一个侍从心也比较大,觉得官驿有官兵把守,一定不会出问题,坐在屏风后守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听到晏停的声音后才清醒过来。
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连晏停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被抓住的刺客到底指认了谁。
听见谢定夷问,武凤弦便道:“昨夜问了,他说他也没看清,只看到一个黑影跳窗跑了。”
谢定夷看着武凤弦担忧中带着丝愁绪的表情,迈步走下石阶,道:“知道了。”
其实后宫中人遇刺,最有可能的凶手就是后宫中的其他人,如今也就是晏停刚刚回来,传言还没来及的传出宫外,等时间久了,今日院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臆测一遍。
十日吧,十日之内,不管有没有查到凶手,这件事都要有一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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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近章宫后,谢持正捧着这几日所处理的政务文书候在殿内,见她回来,立刻将其呈至桌前,谢定夷随手拿了几本翻了翻,夸赞道:“还算不错。”
谢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道:“方相教了儿臣很多。”
谢定夷道:“政务上多上点心,练功也不能懈怠,这几日有没有跟着方大人练武?”
谢持乖乖道:“练了的,方大人也夸儿臣有进步。”
谢定夷点头,神色温和了一些,道:“手头这几件事你理完便是,之后就去兵部点卯吧,怎么说也在军中待两年了,也要让朕看看你到底学了什么。”
谢持道:“是,母皇。”
见谢定夷自顾自地看起了文书,她便行礼告退,可刚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谢定夷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说吧。”
谢持踟蹰了一会儿,道:“月末……是……是姨母忌日,儿臣……儿臣想去祭拜。”
她一句话说断断续续,谢定夷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姨母是谁,皱了皱眉,问:“谁让你喊她姨母的,她是你母亲。”
谢持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虞,连忙跪地俯身,可嗫喏了几息又说不出话来。
可谢定夷没有轻轻放过,命令道:“说。”
谢持只好道:“先前……先前同父君提起父亲,他提醒儿臣,臣之所以为太子,是因为已经奉您为母,为谢武后裔,而不是谢宋之嗣……”
闻言,谢定夷的神色冷了许多,放下笔,道:“朕将你过继到名下只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当这个太子,不是为了让你不认母亲的。”
谢持低低嗯了一声,额头还是紧紧地贴在手背上,丝毫不敢抬头。
谢定夷看着她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心烦,但想起长姐,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说:“你祭拜母亲本就是应该的,不用同朕说,那日朕也会去的。”
谢持闷闷的声音从桌后传来,道:“多谢母皇。”
……
再去明水殿之前,谢定夷去了一趟松月阁。
侍门见到她,刚要开口通报,内殿就传来一声瓷器被砸破的声音,宁荷知她所想,立刻抬手制止了那侍从再次开口,同她一起踏入了殿内。
次间外,几个侍从正缩着肩膀站在门口,屋中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瓷器或是茶壶的碎片。
“宁——”坐在四轮车上的武凤弦高声喊了一句,抬眼望来,见谢定夷背手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艰涩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哑声道:“陛下……”
谢定夷没说什么,甚至没让人将内殿收拾干净,直接踩过一片狼藉踏进来,道:“心情不好?”
武凤弦不是第一次这样发脾气,他腿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经常会一个人在帐内乱打乱砸,就连谢定夷也撞见过好几次,但她从不阻止,每次都只吩咐人将帐子收拾好,若是喜欢摔碟子摔碗,就直接买一批瓷盘任他砸去。
武凤弦心下一片惶然,不敢正眼看她,动了动苍白干燥的嘴唇,说:“只是……只是秋日腿疼,有些忍受不了,所以才一时失手。”
宁荷适时搬了条椅子放在谢定夷身后,无声地退到了一边。
谢定夷拂了拂衣摆坐下,说:“要不要找医官来看看。”
武凤弦道:“不必了,臣侍还能忍受。”
谢定夷道:“痛就吃药,朕从未让你忍。”
她很少在自己面前称朕的。
感受到那愈发明显的疏离,武凤弦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格外萎靡地低着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再说。
谢定夷道:“晏停的事,你怎么看?”
“臣侍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
“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臣不知道。”
“朕是问你觉得。”
“……晏卿受您宠爱,也许是谁错了主意,想要争宠。”
“你觉得是谁呢?”
“……臣不知道。”
谢定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另问道:“你见过宣德帝卿吗?”
武凤弦道:“燕济国破的时候曾在皇宫远远见过一眼。”
他原是青岚人,参军入伍后便日复一日地驻守边关,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结果谢定夷来到了青岚,此后练兵打仗,他攒了一场又一场军功,终于从看不到脸的茫茫大军里走到了她身边。
谢定夷问:“你觉得晏停和宣德帝卿像吗?”
武凤弦犹豫了片刻,道:“十之三四。”
“可惜,”谢定夷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惋惜,道:“现在连十之三四都没有了。”
武凤弦的神色动也未动,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乱糟糟的思绪中,道:“陛下是否会彻查此事?”
“自然,”谢定夷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顿了顿,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医官说他的脸能复原吗?”
武凤弦握着车把的手一下子捏紧了,指尖泛着青白,道:“只要好好用药,想是没问题。”
说着,他又压抑着情绪提议道:“若是陛下实在心疼,或许可以晋一晋他的位分,好让他不要太过伤怀。”
听到这话,谢定夷一时间有些想笑——相识这么多年了,武凤弦居然真的会觉得自己会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偏爱一个人。
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觉得,所有人都可以这么怀疑,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经历过,但眼前这个人,他明明经历过所有的一切,明明知道静徽是以身报国,却还是认为她会因为那一点点容貌上的相似而爱屋及乌,将对静徽的追思和感情延续到另一个人身上。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失了,她说不出那种感受,只能扶着膝盖站起来,说:“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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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那大氅有谢定夷的味道,沈淙在马车上一觉睡到了傍晚,睁开眼时看到空荡荡的马车有些许茫然,掀开车帘一看,外面已然暮色四合,宁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盘腿坐在车轸上看书的赵麟。
见沈淙出来,赵麟立刻放下了书,道:“府君,您醒了。”
沈淙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麟道:“下午就来了,宁大人差人找的我,说陛下特地吩咐了,不要吵您。”
沈淙脸色好了一些,回头拿起马车中的那件大氅抱在怀中,道:“回去吧。”
赵麟应是,跟在他身后从后院的门走进去,问道:“府君不是说要去许久么,怎么几日就回来了。”
提起这个沈淙就不高兴,敷衍道:“临时遇到点事。”
这就罢了,回来就回来,可他在马车上怎么睡得这么沉,谢定夷走了都不知道,原本还想同她多说几句话的。
他抱紧手中大氅,强迫自己不去想她,转而问起这几日让赵麟处理的生意,道:“让你收的那些账目收回来了吗?”
赵麟道:“都收完了,咱们的账目干净,没什么差错。”
沈淙点点头,道:“先前镜浦的那个铺面怎么样了?”
赵麟道:“买是买下来了,府君不是一直没想好做什么吗?”
沈淙道:“先挪布庄吧,咱们家有专门的商路,运货快
,东西两边产的布差距太大,花样也不一样,还是布庄最容易盘活。”
赵麟不解,道:“先前府君不是还说开新铺面累么?怎么回来一趟改主意了?”
府君脑子聪明,沈家也家大业大,只要守住原来的产业,那钱自然也会生钱,再加上他也不是那种特别热衷于赚钱的人,接手家中生意以来多是以厘清原有的产业为主,唯有先前准备来梁安的开了几家新铺,如今也不挪地也没亏本,他居然主动要去扩宽生意。
沈淙没答他,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赵麟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平日里还是会开几句玩笑的,此刻便笑道:“感觉府君到了梁安之后开心了许多。”
沈淙抿抿唇,顾左右而言他,道:“先让人去把左右城池的近况摸清楚,主要做的什么生意,有那几家在把持,尤其是同我们家撞的生意,一样也不能少。”
赵麟低头忍笑,道:“是。”
第35章
从松月阁离开后,谢定夷再次去往了明水殿,下午来的时候晏停喝了药睡着了,她没让侍从叫他,只掀开帷幔略略看了一眼——对方脸上裹着纱布,浓重的血色从里面缓缓渗透出来,看样子确实伤得不轻。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说不上可惜也说不上心疼,只是平淡,毕竟她不相信晏停全然无辜,尽管他确确实实是受伤的那个人,但也不能保证这整件事里就没有他自己的手笔。
把一个肖似虞静徽的人送到她面前,又在他最得宠的时候毁掉他容貌,嫁祸给沈淙,同时又把这场栽赃陷害的戏码做的漏洞百出,将祸水再次东引,让她怀疑到后宫的每一个人。
没有特定杀死某一个人,只是给她种下了怀疑的影子,这种不见血的刀比直接杀来更让人招架不住。
不过说到底,她还是最怀疑武凤弦的,先头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如此拙劣的伎俩不应该是他干的,但反过来想想,也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伎俩的拙劣,太不像他的风格,才更不会让人怀疑到他头上。
“陛下……选卿殿下说他不想见您。”
明水殿外,侍从正低着头小心地回话,斟酌着补充了一句:“殿下还在伤怀,望您谅解。”
谢定夷道:“你去说,朕只在帐外和他说几句话。”
那侍从得了吩咐,赶忙应是,迈步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重新跑出来,抬起手对谢定夷道:“陛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