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40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淮平的冬夜实在太冷,为了减小目标,方便行动,二人都没有穿得很厚,冰冷的夜露在睫毛上凝成冰霜,身体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缓解寒冷——这个地方已经太近了,鼻尖弥漫着的除了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以及皮革混合的味道,那是大军驻扎后留下的独特印记,这说明西羌人一定在附近的山上有过停留,或许是驻扎,或许是巡逻,但不管是什么,他们现在险中之险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一旦惊动了大军,不仅是此次的任务会失败,他们二人也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又一阵夜风吹过,将那股味道再次送入鼻腔,像是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喉咙发紧。

好在呼啸的风声掠过枯叶所传来的声音也能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动静,趁着此时,纫秋立刻压低声音开口道:“东,十步,走。”

二人瞬间起身,如同贴地游走的毒蛇,顺着坡地的凹陷和草丛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向前蠕动,脚尖先试探性地轻点,确认没有会引发大动静的枯枝碎石,整个身体才缓慢地贴地划过,冰冷的泥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轻轻的一声心跳都如同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生怕这声音会惊动黑暗中潜伏的猛兽。

十步距离,二人瞬息便达,这个距离已经能看见营寨外围的木栅栏了,星星点点的灯烛如同鬼火,在几座简易的望楼上飘飘荡荡,照出几个穿着甲胄的身影,那栅栏上似乎还挂着东西,在风中轻轻晃动。

宁荷凝目望去,发现是密布的蒺藜和铁刺。

虽然已经夜半了,但营寨内并非一片死寂,隐约还能听见巡夜士兵沉重的踏地声和战马交错的响鼻和刨地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地放大,每一次响起都让二人的精神骤然紧绷。

突然,一队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从边缘的一个营寨后方出现,跳跃的火光猝不及防地撕破了草坡上的黑暗,隐隐照见两个人的发顶,宁荷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如同冰河里瞬间被冻住的鱼,每一寸肌肉都绷了起来。

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二人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彼此的存在,已经做好了要拔刀的准备。

一息、两息、三息……

几句不大真切的对话声随风传来,全是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大约十来句话之后,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宁荷控制着声息小心地碰了碰纫秋的肩膀,示意自己往上看一眼。

这种情况下,争执或是谦让毫无意义,纫秋回碰了她一下,手渐渐往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最差的结果,就是一越过山坡就和敌军对上视线,但如果能一刀毙命,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万幸,那队巡逻兵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宁荷抬目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身影和火光都渐行渐远,消失在另一片营帐的阴影里。

“呼……”宁荷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颤抖的浊气,感觉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东,再五步,有一个草垛,你左我右。”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借着那队巡逻士兵离开的空隙,二人迅速改换位置,贴近了望楼死角的一个草垛后,纫秋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透过

那狭小的缝隙向营地内看去。

营寨的布局在昏黄的灯火和月光下渐渐清晰,外围是密密麻麻的橹盾和鹿角构成的简易防御,后方则是整齐排列的营帐,应该是按照某种阵势,被包在最中间的那一块灯火明显更亮,周围紧密地拱卫着数十个副帐,还有守夜的士兵,显然就是西羌的中军大帐。

纫秋的眼神快速地掠过目所能及的所有景象,在心里不断地默记。

——望楼分布密集,尤其是营寨四角和中军大帐周围,间隔约五十步就有一个,栅栏外面似乎还有暗哨?刚刚巡逻队经过的时,他隐约看到一处不起眼的草堆动了一下。

——营帐的数量估算约能容纳五千步卒,但左侧有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周围似乎还围了什么……那是茅草顶吗,油布……这么大都是马厩?那片区域外围没有望楼,哨卡似乎也比其他地方少,营帐排列的有些……松散?

不,不是松散,是冲锋的位置。

那些营帐的位置恰好留出了几条宽阔平坦的大道,直通营寨西门。

——步卒的营帐环绕中军大帐,那铁骑一定就在马厩旁边,步骑分离,但距离一定不会太远。

那一片是什么?

纫秋的目光紧紧盯着步卒和铁骑营区相结合的地方,那里有一块不小的阴影,似乎是土坡,营帐的分布也不如他处紧密,甚至连栅栏外的防御也略显稀疏。

正凝神间,余光中一直关注的那草堆又动了一下!纫秋这才相信刚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头皮瞬间发麻,根本不知道那草堆中的人有没有发现他们或是听见他们的声音,只能先抬手碰了碰宁荷的手臂。

僵硬冰冷的手指努力伸直,在她的手背上从上至下划了一道。

撤,有埋伏。

察觉到暗号的一刹那,宁荷才刚刚放松的身体再一次紧绷了起来,纫秋继续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从东北向西南的直线,又写下一个风字。

等风。

这边地上都是枯草和枯叶,风吹起来会有沙沙的声音,很容易就能掩盖他们滑过草坡时发出的动静。

漫长的等待中,二人如同凝固在黑暗中的石像,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能继续盯着前方的营帐,努力将已经获知的情报记在心里。

好在今夜本就有风,没一会儿,又一阵夜风便呼啦啦地穿过枯林,拂在了两人身上,原本还觉得寒冷刺骨的夜风此刻竟像救命稻草一样救命他们于水火,感觉到枯叶吹到身上的那一刻,二人当机立断,以比来时更谨慎迅捷的动作沿着山坡滑了下去,像两道融化的墨痕一般,借着风势和夜色的掩护迅速退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从爬到走再到跑,二人一边观察着形势一遍退离西羌营寨的势力范围,确认身后没有追兵痕迹后,二人稍稍放缓了速度,仔细循着来时的标记找到另一座草坡后的马匹,策马往归余城赶去。

……

回到营地时候夜色依旧如墨,主帐之中灯火通明。

守在门口的宁竹见他们归来,立刻替他们掀开了帐帘,甫一进入其中,温暖的炭火就烤上了寒冷的身体,冰冷的手还没恢复知觉,皮肤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虫子的啃噬着,无端地发着麻。

站在地图前的谢定夷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先示意一旁的副将把备好的氅衣及暖捂给了他们,宁荷伸手接过,低头道:“谢陛下。”

比起宁荷的直接,纫秋就显得有些迟疑了,被谢定夷看了一眼才伸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似乎是怕弄脏了它。

谢定夷没说什么,将地图铺陈开来,问道:“情况如何?”

宁荷上前一步,先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整体的情况和纫秋观察到的差不多,因为是前锋营寨,所以约莫驻扎了五千步卒,但其中有多少骑兵就很难估算了。

听二人说完,谢定夷伸手在纫秋最后撤离前看到的那块小土坡周围画了一个圈,道:“你说这里是马厩?”

纫秋点头,道:“马厩,还有空地,这里——还有几条预留出来的道路,对着营寨西门,应该是给骑兵冲锋时预留的。”

出于防止马匹受惊或是想要兵卒分开受训的目的,很多时候重骑和步卒的营帐肯都是分开的,但也不会相隔太远,西羌排兵布阵的时候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发现这片地上有一块小土坡的时候并没有将它铲平,而是把它当作了分割两营的天然分割线,同时也可以节省防线上要用的盾刺等资源。

谢定夷的目光在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那些营帐和道路中不断逡巡,最后伸出指尖在那空地上点了点,道:“从这突袭怎么样?”

宁荷有些不解,道:“陛下,这里靠近精锐铁骑,要做到突袭就只能轻装,若是和重骑对上,我们很难有胜算啊。”

谢定夷道:“可骑兵集结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

想要顺利拿下西羌,第一步就是先拿回昭矩十六州,将淮澄河下游收入囊中,抢占先机,那要如何要拿回昭矩十六州,首要的便是先灭其精锐,而西羌的精锐,就是那一支重骑。

其实七国鼎立的时期,西羌的国土和实力就已然不弱,只是国内天灾频发,西南与乌姮接壤的部分缺少河流,常年处于干旱状态,除了西北的一条季节性的大江外,就只剩东部的淮澄河中段。

尽管淮澄河雨水丰沛,但它的上游掌握在当时燕济手中,下游则在昭矩手中,三国为了这条河日日吵夜夜吵,也动了许多次兵戈,这也是西羌为什么会在中梁对燕济出兵时不闻不问的原因,除了觉得中梁不大可能会赢燕济外,更是想看两国相争,如此便可坐收渔利。

只可惜,谢定夷没有给西羌这个机会,为了夺权和争夺淮澄河,淳于通只能在中梁彻底吞并阙敕之前动手,谢定夷被背刺一刀后,也深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便将淮澄河下游所在的昭矩十六州拱手相让,粉粹了吾丘寅的筹谋,这才顺利拿下了阙敕。

如今修生养息数年,两国再次交锋,比起多年前也更深知彼此的强弱所在,西羌的重骑谢定夷不是没见识过,不说战无不胜,也是一个难以攻克的难关,人、马,没一个是好打的,两相结合便更甚,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在他们集结之前突袭,才有将其打败的可能。

战术在脑子隐隐成形,但还需要精密的推演,谢定夷没再和宁荷多解释,只道:“你们俩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宁荷披着氅衣在炭炉边待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很多,但确实也需要休息,便低头告退,道:“是,陛下。”

言罢,她后退一步,转身前看了一旁的纫秋一眼,似乎是想等他一起走,但见他没有出声,神情也有些犹豫,顿时心下了然,一个人迈步走出了营帐。

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谢定夷才发现纫秋还没出去,抽空给了他一个眼神,问:“怎么了?”

纫秋小声道:“陛下……我想留下。”

谢定夷复又低头,语气平淡地问:“想干什么?”

纫秋忙道:“不是想干什么!就是、就是……想在这……”他小心地指了指谢定夷凳边的那一小块空地,说:“我不会打扰陛下的,我给陛下守夜。”

谢定夷一时间没答话,等到手中的朱笔在地图上落下一个墨点后,她才抬起头随意道:“行吧,把炭炉也搬过来。”

纫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俯下身小心地将炭炉搬到桌边,又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垫在身下,力求不让陛下给的衣服沾尘染灰。

做好这一切,他才拢着衣服屈膝跪了下来,谢定夷已经坐下了,只是眼神还落在桌上,丝毫没有分给他,但他并不在意,伸出手揪住她的一点点衣角,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第47章

“府君,都清点完毕了,”晋州沈氏祖宅内,赵麟正向坐在书桌前翻看明细的沈淙禀报此次要送去边关的钱粮之事,道:“循着旧例盘点了一份,走的是公中帐,内外也都知晓,您要送的那一份走的是您的私账。”

他将手中新的账本递过去,道:“粟米八千石,精麦五千石,皆已晒干扬净,分装入双层的油布衬里的麻袋。盐五百石,腌肉千斤,干菜若干……另有金饼三百,钱十万贯,已经按照吩咐熔铸成粗锭,夹藏在粮车夹层。”

沈淙凝目细看,听完后微微颔首,道:“两队人马同时出发,送到澄州的走官府驿道,送到淮平的用我们自己的线。”

作为有名有望的一方豪族,国在战时出钱出力自是应当的,以故晋沈氏

的名义送出去的那一份钱粮走的是公中帐,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是拿捏着分寸,既能维护名望官声,为边关出一份力,又不至于太过显眼,为后面埋下隐患。

但沈淙要送出的另一份钱粮就远不止这个数目了,若是被有心人知晓,极易生出不测,一则财帛动人心,万一路上遇到匪盗流寇,也是麻烦,二则数目太大,大批钱粮动向容易生变,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思索了半晌,他将自己想定的计划细细说与赵麟听,道:“先联络广盛行的明掌柜,她常年在北地行走,路径熟络,人脉也广……让她组织三支寻常商队,就说是去边关卖药材,分批出发,每队规模适中,不要太过惹眼。”

“再从各个庄子和镖局抽调可靠的护院和镖师,乔装改扮后混入这三支队伍,这些人必须只认我的私章,不能为沈氏族徽或是朝廷公文所动。”

“装有银钱粗锭的那批队伍让弄雨亲自去跟,你同我先去澄州,将那一批钱粮送到母亲手上后再改道去淮平,晋州的守军已经在整军了,此次长姐也会跟着贺穗将军出征,大约四五日后出发,若是运气好,我们到时候还能跟着行军的队伍走。”

听到这话,赵麟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问道:“府君,您真要亲自去?”

沈淙沉默了半息,长睫微敛,轻声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他没说仔细,但赵麟却明白他的心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劝道:“可边塞毕竟苦寒,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陛下也会忧心的。”

可沈淙显然已经想定了,语气虽然不疾不徐,但却不容置喙,道:“我去看一眼,不会久留,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边关,反倒是朝中的局势,若朝中无事……她也能暂无后顾之忧了。”

轻飘飘的一个“她”字被他含在唇齿间,囫囵便略过去了,甚至不敢大声说出,一种代表着思念、担忧和迫切的复杂情绪从心底慢慢地溢出来,顷刻间胀满了整个胸腔。

能见到最好,见不到……也只能算了。

……

虽然今日已是腊月了,但照着当下这局势,今年这年定然是不能好好过了,临出发前一日,忙着整军备马的沈洵终于暂得了歇,匆匆归家和亲友作别。

沈淙听闻消息,赶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去往了主院,一进门,便见长姐和沈济分坐左右,都在同父亲说着话,长姐的身边还坐着她的夫君南焕卿。

一见到南焕卿,沈淙就想起前些时日查到的那个赌场,神色冷了冷,抬步走到右首坐下。

若不是当下时局纷乱,此事最好不要闹大,他早便将那赌场的账本甩他脸上了,何至于这般憋闷的偷偷关停,现下还要装没事人似的同他戴着假面寒暄。

南焕卿平日里也是个世家公子的做派,唯有在妻君家面前低声些,尤其最憷妻君这个二弟,每次一见都觉得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冷又淡,说好听点是有分寸懂距离,说难听点就是跟看狗一样——有时候甚至还不如看狗,他甚至都不给你一个眼神。

今日一见,对方瞥过来的眼神中除了冷还多了几分审视,南焕卿做贼心虚,心下立刻一跳,慌慌张张地朝沈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沈淙懒得同他虚与委蛇,长睫一掀,直接别过了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洵。

沈洵比沈淙大了两岁,今年三十有二,昭熙二十八年始被调至巽州,刚上战场就参与了昭矩一战,后又随军去往池、容二州,同中梁大军一起踏破阙敕城防,谢定夷登基后她和母亲以及晋州军中的一些同袍俱都得了封赏,不过就像族中所希望的那样,她没有接受去往梁安受封的机会,而是和母亲一样选择了留在晋州。

出征话别,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些战场上刀剑无眼,要小心之类的话,沈淙虽然心中担忧,但面上也不好做出太沉重的表情,只应和着父亲的嘱咐说了几句便没再开口,拿起一旁的茶杯啜饮了一口热茶,将喉间的似有若无的於堵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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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廿七,淮平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厚厚地积了一层,再厚实的军靴在雪地里踩过一遭也会浸透,军中因适应不了此等寒天的兵卒病倒的不在少数。

自那次夜探敌营过后已经过了三日,西羌没有再进攻的意思,谢定夷也因为归余城连日飘雪暂缓了突袭的计划,现下正在帐中静待前去点兵的高观澜归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身披黑甲的高观澜掀帘走了进来,神色凝重道:“陛下,如今唯有淮平原有的驻军尚有一战之力,青岚和灵州来的几位将军都不太好。”

淮平的冬日实在太冷,梁安附近几个州调来的兵卒不适应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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