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相僧人
沈府是始皇开国时立下功劳的勋贵,近些年名声渐弱,在豪门之中还是有立足之地的。贾家担着淑妃娘家的名头虽能不弱下风,到底比那些老牌的豪门终究是差了一筹。镇国公那场赏花宴说的好听是豪门之间的游玩赏花,可内里邀请的多是家中有未出阁的姑娘人家。
康王殿下年已二五至今无妻,可急得镇国公夫妇如热锅上的蚂蚁,老太太还日日施压,这不着急上火的夫妇连一合计来了场赏花宴,打着观赏的名头实则为康王殿下议亲。
满京城的贵女门第都叫国公夫妇寻了去,到了这年纪京中要议亲的儿郎哥儿还真不少,少年慕艾,指不定这次观赏大会里就有自己未来的正头娘子,那些个未议亲的儿郎纷纷动了心思,康王好好的相亲会愣是让这些人搅成了大型的相看大会。贾沐芸来沈父无非是想借小姑姑的名头和沈家的势,届时自己以宠妃娘家嫡女身份入席,那些个贵妇心思定会活络起来。
自己入了豪门是小,贾家寻了助力的岳家,宫里的姑姑日子也能不必过的小心翼翼才是大。
贾沐芸是来寻贾氏说贴己话的,屋里就不会留其他闲人。沈静萱见过这表姑娘后就离了贾氏的院子,一出门正好撞见多日不见的三姐姐沈静媛。
“五妹妹”沈静媛许是养在了贾氏的眼皮子底下,近日收敛了不少,以往偏爱的珍贵首饰衣裳也少拿出来显摆了,今日满头青丝只别了只温润的角簪并两指宽的点翠步摇,面带含笑道:“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姐姐正巧闲来无事,不若陪陪妹妹,不知妹妹会不会嫌弃姐姐”
“三姐姐哪里的话,”沈静萱委实不喜欢这爱打谜语胡乱挑拨离间的三姐姐,不好面上拒绝,应了下来。两人前后脚出了院子,往后院的花园而去,昨夜里听说那株去年移来了绿萼开了花,冬天里少见翠绿,因这冬日不常得见,沈静萱心痒痒的想去瞧一瞧。
那绿萼生的比艳丽的红梅半分不差,夹杂在满院红梅里格外的突兀引人入胜。沈静萱凑近了细细的闻了闻,梅花的清香淡雅素净,她拨了拨花瓣,蕊心簌簌的抖落蔼蔼积雪
“五妹妹倒是雅趣,什么时候都能一如既往的开心”沈静媛幽幽地开了口:“五妹妹可知贾家表小姐为何要来沈府?”
“自当是想念咱们大娘子了,三姐姐莫要多想”沈静萱淡淡地道:“大娘子自嫁入沈家便极少往娘家里去,如今大姨母做了官家的妃子,我们两家来往自当要比以往密切些。”
沈静媛笑了笑,见这人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头,心中颇为恼怒,面上和颜悦色道:“要真如妹妹说的定然是万好的,妹妹如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昨日我见大娘子收了国公家的请柬,那可是国公府,里头是了不得的荣华富贵,你说赶巧不赶去,十几年没听过没的表小姐凭空冒出来一般,妹妹不觉得蹊跷吗”
“哪有什么蹊跷不蹊跷的,亲岳两家亲厚才是要紧的,姐姐这话在妹妹处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叫有心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沈府的姑娘肚量小容不得亲戚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表小姐可是淑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尊贵着呢”
“妹妹一番话点醒了姐姐,想来是我多虑了,这不也是为了妹妹你着想?毕竟我们这辈子一生只能寻一个夫家,马虎不得,国公府里举办的赏花会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会去席,京中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在其中,指不定妹夫就在里头呢”
沈静萱心中冷笑,这人明明是担心贾氏会弃了她,添了由头将她撇下,话说在嘴边绕一圈倒是怎么怎么为她好了。她信步走到那株绿萼前,伸手折了只茂盛的枝条递给海棠:“姐姐,妹妹虽然才疏学浅,好歹明白一个道理,我瞧着姐姐似乎不大明白”沈静媛一愣,往日自己这五妹妹胆小的很,哪像今日这般伶牙俐齿,她讪笑道:“姐姐糊涂,还望妹妹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静萱紧了紧斗篷道:“鱼跃龙门固然是好,但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你的便是争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姐姐谋事不定在人,有时天意不许,人定胜天只是一纸空话而已”
沈静媛面色变了变,看来自己是真的小瞧了这养在祖母房里的姊妹了,五丫头的城府心思不知甩了六丫头几条街性子,说话一针见血的,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自不量力,成心膈应自己,自己算是白费口舌了。
第13章 风向
三姑娘这头夹枪带棒的受了几句,回了屋生了好大的一通火,杯盘打碎了好些,瞧着满屋子不是聋了便是哑了的奴婢,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没了嘴眼的货色,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在屋内早如坐针毡,她们伺候三姑娘的时日不短,甚知其脾性,此刻她们大气不敢出唯恐惹恼屋里头撒泼的姑奶奶受罚,骤得了话只觉欣喜,磕头磕的比往日都来得恭敬,拘了礼道“奴婢告退”边掀了帘子退出去。
屋内一时只剩三姑娘和一上了年岁的婆子,那婆子随夫家唤刘,刘嬷嬷是跟在卫姨娘身边伺候的,因伺候的精心办事牢靠在主子姑娘里颇有几分薄面,见四下消了声,才给姑娘添了茶,说起了话:“姑娘,喝些茶压压惊,没得叫些粗使丫头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嬷嬷,我哪里是气这些个没眼力的东西”沈静媛愤愤道:“今日你也是在的,五妹妹话里话外的机锋嬷嬷可听出来了,之前我以为她是个乖巧的,今日算是明白了,我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五妹妹,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啊,句句往我这姐姐心窝里捅刀子,真不亏是后堂那老虔婆一手教的,比府里都大人还要厉害三分”
“姑娘,且快快住嘴”刘嬷嬷闻得姑娘嘴里的话,面色一变,飞快的瞥了眼屋里屋外,确认无人了才松了口气:“这话可说不得啊姑娘,人后议论祖母长辈的不是,若是叫嚼舌根的听了去在人前有样学样,姑娘的名声是要败尽的”
“怎的,还能抹了我沈家小姐的名头不成”沈静媛本就有气,言语间句句夹杂着火味,刘嬷嬷苦笑道:“血缘在明面上摆着,老爷又怎会剥了小姐的名头,只是未出阁的姑娘像是碗干净的白水,最是娇弱要紧,别人一丁点的不是就能将姑娘拖进染缸里搅混了,咱们现下可不是在姨娘的院子里,大娘子院里的耳目遍布,您方才摔了几只茶盏几块茶碟,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她就能了如指掌”
沈静媛忆起贾氏这些日子正挖空了心思寻自己的错处,若不是贾沐芸突然来访,这屋里屋外听墙角根的耳朵怕是得有三两只,沈静媛知道怕了,颤声道:“嬷嬷,那...那怎么办,东西我都摔了,大娘子要是拿着这档子到父亲处告状,那我可就惨了...”
沈父前些日子的话犹在耳畔,沈静媛深知父亲绝不会再信自己了,那时她不过是一念之差,自己在父亲处竟得了满身的厌恶,若不会母亲咬牙周璇,借着往日的与父亲的情面才扭转了局面将自己送来大娘子处,明着是要她来受管教,实则是为她寻机会。她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母亲在府里虽有体面,到底接待外客女眷应酬的还是贾氏。
卫氏就算她手眼通天也无法左右人相看儿媳,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太太夫人哪个不想儿侄娶的是别人家的正头嫡女,自家姑娘在卫氏眼里是样样拔尖的,在她眼里自己姑娘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做得,许配个伯爵公爵家的公子还不是稳稳当当的。有时说,龙生龙凤生凤,这孩子在谁处养大的自是与谁肖像。
沈静媛生来心比天高,又有卫氏这样的娘在旁鼓捣,自懂事来真就把自己往嫡女的架子上放,半点不懂嫡庶两字之间的鸿沟,光鲜亮丽的一昧的认不清自己,最听不得有人说她庶出的名。
“姑娘宽心些,大娘子如今哪有的心思来寻姑娘的错处,就算是得了闲,大娘子那样的人若不能一击彻底将姑娘压在尘土里不得翻身,大娘子是不会轻易在老爷处说道的”刘嬷嬷出声安抚道,沈静媛睁着眼道:“真的吗嬷嬷,你莫哄我”
“老婆子伺候了姨娘大半辈子了,又看着姑娘长大哪里会哄姑娘”沈静媛这才收了惶恐,轻轻呷了口温热的茶水,听刘嬷嬷说:"姑娘,今日的事咱说来也是有好的,至少知道五姑娘并没有投在大娘子处更不会朝着我们,往后行事计较起来倒省的因这不定的棋子绊了脚失了分寸"
刘嬷嬷是人老成的精,府里头大风大浪了大半生,一些别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她能看的明白,五姑娘今日的话虽句句不对三姑娘的心,可说是带了刀子的了,但就算如此五姑娘也并未有逾矩之言,左右不过是在提醒三姑娘莫要一味算计家中姊妹,劝三姑娘不要逾矩做出些有伤沈家体面事来。
五姑娘虽小,见识通透倒是府里头姑娘里拔尖的,就是嫁入伯爵府的庶长大小姐怕是在其这般年岁也不见得有她这般心性,刘嬷嬷想着迷了迷浑浊的老眼。
此刻,刘嬷嬷口中见识斐然的五姑娘正脱了鞋袜滚进暖和的被窝里,头上的钗环也还未来得及取下,便急急的吩咐人
“海棠,你快去催催,今早不是吩咐了小厨房特要淞沪松花鸡不是,这个时辰怎还不见有人送来?”
“姑娘,奴婢记着呢,方才听下头的丫头说早备好了,只等姑娘回来便做呢“海棠笑着替人掩了掩被角,有伸手替人拨了钗环道:“那松花鸡讲究得很,需得方出锅才能食得鲜嫩爽口,外头的天冷小厨房做早了怕是坏了口味,姑娘吃着不对味”
“左不过一道菜还能有这么多门道?”沈静萱听的目瞪口呆,那松花鸡原是小厨房新来的大厨的拿手菜,贵在外酥里内吃起来又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肉不柴不腻,汤水熬进了骨头里,十分入味,吃时只需用竹筷轻轻一划便能连肉带骨扯下来。
沈静萱颇为喜爱其中滋味,大雪天的胃口本就不大,沈老太太正忧心孙女吃不下东西来年开春消瘦,这菜来的及时,就着送花鸡沈静萱能多比平常多吃上小半碗,沈老太太乐见其成赏了那厨子些银两,厨子得了银钱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只能在吃食上也越加仔细了。
“谁说不是呢,这菜跟人似的,时时都不一样,就像姑娘今日对三姑娘好一通训,奴婢看三姑娘脸都气白了又不敢与姑娘你辨嘴,心中可是畅快了”海棠笑迷了眼,好似打了场了不得的胜仗,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沈静萱失笑道:“海棠,你快去镜子前照照,瞧你那得意的模样,小心三姐姐看见了气恼,罚你去清祠堂浆洗”
“哼,海棠可不怕,三姑娘本事再大沈家到底还不是她做主,奴婢是五姑娘的丫头,要罚也轮不到她来”海棠原就不喜欢三姑娘,时常拿自家姑娘的东西不说,还总爱说些难听的话,海棠虽不大能懂其中的意思,但三姑娘眉眼里的鄙夷她可是瞧得真真的。
正是因为看清了,海棠更是气恼了,自家姑娘才是老爷嫡出的长女,又养在老太太名下论尊贵三姑娘姨娘生的庶出姑娘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姑娘。
以往姑娘因沈父偏疼三姑娘时时隐忍便罢了,前些时日三姑娘做的事实在让老爷厌弃了,海棠审时度势,不落井下石已然是好的了,她自然不想三姑娘有好果子吃,今日姑娘好好出了口恶习,海棠只觉比自己出气还欣喜。
“真拿你没办法”沈静萱转身从枕头取出一本话册子,翻到了昨夜留有标注的地方:“海棠,你去将屋里的灯挑亮些,再吩咐厨房可以做了,对了祖母前些时日差人送来的两副头面你取一样出来到妆奁里去,怕是不日就会用上了”
“是,姑娘”海棠依言从下锁的橱柜里取了个乌檀木的盒子,上头银白色的暗纹游走,似朵朵开在枝丫上洁白的栀子花:“姑娘,海棠有些不明白,这些天府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取这头面做甚?怪沉的”
那匣子有前后八个小抽屉,内里还有四个清一色的暗格,盒子整体不大,齐整的三指宽巴掌长,沈静萱就着海棠抱着,拉开匣子,显出里头的珠花首饰来,沈静萱边挑边道:“海棠,你这大咧的性子将来许了人可怎么办,你脑袋瓜里整日里除了惦念小厨房里师傅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能不能对其他事上心些,贾家表小姐因什么来的?前些日子自大娘子娘家送来的那些东西一样赛一样的金贵,你当真是个五品没落人家能送得出手的?”
海棠每月不过二贯子钱,且只能模糊记个大概,哪里能知道那些东西后头成山成堆的富贵。
“姑娘,你又取笑海棠”
因是那句许了人家,海棠羞红了脸,她从跟了姑娘其就只正经的伺候主子,从未想过许人家,她左右到死都要跟着姑娘的,但少女慕艾避无可避,尤其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叫人说中终身大事,难免红脸羞恼。
沈静萱愣了愣,她瞧着面前小脸桃红的婢女,恍惚间与前世拿枯瘦饥荒的人影重合在一起,心口似塞了团蓬松的棉花,堵得她有些闷闷的,她放下挑选的珠钗,示意匣子放在床边,又喊了人坐在自己身旁才道:“海棠,你如今也大了,将来免不了谈婚论嫁,你且与我说说,你中意何样的,往后我好替你留心一二”
海棠闻言,小脸又红又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全话来
“姑娘,海棠不许人的,海棠要尽心伺候姑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