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相僧人
沈静萱起初翻看了几本,里头账目不清,来去路记载不详,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处反复更改,明显的作假,气的她摔了茶盏:“这些个刁奴”--又头疼不已
能在府里拿捏钱财去路的,私底下的利益定是盘根错节,若不寻不出由头来胡乱将人连根除去,杯弓蛇影,下头的人心中不难保证生出怨怼,她嫁进王府时日尚短,根基不稳,有些事还是得细水长流,急不得。
虽说能借夫君来施压,可却非良策,夫君既将管家权利交付于自己,图的不就是清闲自在吗?自己再事事去扰他,他烦了,见不到便处,这权利还能留多久她自己也没底。
沈家下人大早就开了大门迎姑爷回门,张灯结彩,满地红衣,沈父同贾氏亲在门外等候,见女婿带来琳琅满目的回礼,心下惊了惊,笑吟吟请人入府。溪水遇石分两路,沈家大老爷们自是和姑爷聊所谓的家国天下去了,女眷们则聚在贾氏屋里,连着大姐姐也回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贾氏坐在上首,嘘寒问暖,得知康王女婿将管家的权利给了五丫头,十分欣慰:“如此看来,姑爷是偏重五丫头的,只是有些话母亲还得交付你几句”
“母亲请讲”沈静萱聆听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管账也一样,都说管家三年猪狗都嫌,世家豪门里本就有很多理不清的,何况王府那样的天满贵胄,有时候一些能过去的就过去,五丫头可别刨根问底,毕竟那些下人哪个不是夹缝里讨生活,能得一滴油水钻缝里都是常有的,五丫头你要是想下头人办事牢靠,万万是要使银子的”贾氏有心指点人一二,报的是其维护六丫头的恩情
顿了顿,贾氏继而道:“这还不是最打紧的,管家那是死的,女婿院里又没了什么猫儿狗儿的来争抢,他要是不讨嫌只管自己着手,不然早晚都是要归到五丫头手里的。母亲要说的是另一件,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孩子是女人生平第一大事,五丫头你可得上心,得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立嫡立长,你这辈子的路才能走得一帆风顺,你可明白?”
沈静萱听红脸,声若蚊蝇低低的“嗯”了声,复而又点了点,贾氏这才作罢。
“母亲,五妹妹如今深得五妹夫的喜爱,这孩子不过是早晚的,急不得的”沈静媛忽地插嘴,也许是她阴阳怪气久了,沈静萱总觉得这话难听。
说话间,外头有丫头进来通传说是老太太请五姑娘过去。
贾氏面上有些不喜,沈家大姐姐忙插嘴道:“想来是祖母念五妹妹了,妹妹快去,莫要耽搁叫祖母等”
“如此,母亲女儿便先告辞了”贾氏再不喜还能强留人不成,大姑娘摆好梯子,她顺坡下就是了:“去吧,多陪陪你祖母,母亲为你的婚事可没少操累”
“是,母亲”
沈静萱从贾氏院里出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一抬眼见崔妈妈在旁笑着看她,上前喊了声“崔妈妈”
崔妈妈拉着瞧,直把梨花羞成海棠“姑娘回来了,快随我去见老太太吧,姑娘才出门子,老太太就日日念叨呢”--有人惦记,沈静萱心里头暖暖的。
寿安斋的路上,沈静萱问起了祖母的状况,崔妈妈道:"还是老样子,就是斋堂比姑娘在时冷清多了。"沈静萱听了心中酸涩,接不上话,只得低头走。
进了寿安斋,沈老太太正命丫头添碗添箸,听得动静转身,苍老的脸上登时笑开了:“萱丫头”
沈静萱乖巧的唤了祖母,两人入了席,沈老太太夹了块椰蓉酥到人碗里示意道:“吃吃看,离着午宴还早,先垫垫糕点”
面皮糍软,椰蓉甘甜,沈静萱吃弯了眉眼:“好吃,祖母可是林福记哪家的?”
沈老太太抚掌大笑:“我说什么,这皮猴子嘴厉害着呢,一尝便尝出来了”崔妈妈跟着笑,解释道:“姑娘猜的不错,这椰蓉酥正是林福记家的,老太太知您今日回门特叫人早早排队候着,得了一盒要人在暖屋里放着凉了变味,只等姑娘来呢”
沈静萱在闺中没太多抱负,唯在吃一途上练出了张巧嘴,京中各楼里的美食糕点她没少吃过,这林福记的椰蓉酥滋味一绝,且每日只供百份,每人只许得一份,真真是有钱也不定能吃得上。沈老太太昨日吩咐下人,天不亮就去排队了。
这酥蓉她吃的有滋有味的,沈老太太看着孙女红光满面,放下心来,她问人:“姑爷对你可好?可有受了委屈?听前头人来说姑爷将内宅交由你来打理了,可有此事?”
沈静萱放下竹箸,祖母事无巨细的问她可想背后几次三番的担忧自己,她忍着泪娇嗔道:“祖母,文远他对我很好,现在王府也确是孙女在管家”她并不想说这家管的不顺利,避免祖母忧心。
然而,沈老太太是何人?孙女自幼长在膝下,亲近烂熟,她一挪屁股就知道放的是什么,沈老太太皱眉道:“可是遇到难处了?”沈静萱想说没有,可在祖母直直的眼睛下谎话无所遁形,沈老太太道:“你别想着瞒我,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这尽不够呢,你且说来”
沈静萱拗不过,只好一五一十的禀明。
“这么说你是不想劳烦姑爷,准备一人解决?”沈静萱点头:“是的祖母,文远他在外头已经劳心费神了,不能因我再要他腾出手来整顿,那样....我这大娘子就太没用了”
“糊涂啊”小孙女一脸愧疚,沈老太太气的牙根痒痒,恨铁不成钢道:“你怎知姑爷他不想帮你?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与他一荣俱荣,他与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告诉你,他是你身后的盾,叫你别有顾忌他会担着后果,多好。”
本对这门强逼的亲事心有芥蒂,沈老太太怕康王冷落孙女,两家门第相差甚远,难免会不如意。结果,姑爷倒是颇喜欢五丫头,一心为她出头,反倒是五丫头自己犯浑
沈老太太道:“ 可你呢?你倒好,事事一人独揽,女人虽强不靠夫君是有骨气,可你也不想想,他王府里的池水有多深?你真当光凭点小聪明就能管好内宅了?别怪祖母泼你冷水,狐假虎威有时比你强撑有用多了,若能松快些就将麻烦扼杀,你又何必绕路吃苦,磕磕拌拌?”
沈静萱糊涂了,她愣愣的问:“祖母,那我该如何?”
“你呀你呀,生来的憨货,明明遇别事都能沉着应对,偏偏男女之间的事一窍不通,说来也怪我没能早早点一点你”沈老太太缓了缓脸色道:“借他山之石攻玉,好过自己大刀阔斧,姑爷在府里积威深重,你拿捏人的时候他们许是不惧你,但他们惧姑爷,若是真把人提到姑爷面前核对,总有没胆的会露出马脚。如此,他们就是裂了口子的河堤,不再功不可破。”
世人的心都长在自己胸口里,既然如此心思自然各异,古有合纵连横用的便是这些人互不信任,其心各异。
“我明白了”沈静萱恍然大悟:“祖母的意思是那些管事外面看似联合起来,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可人实际上他们各有私心,心不齐,那就经不得考验,只要一子破,满盘皆破”
沈老太太满脸的孺子可教,她指了指了琳琅满目的菜肴道:“不说这些了,萱丫头,吃菜”
第33章 暗下隐患,三姑娘去处
与后宅迥然,前堂大老爷们屋里趁着股闷气。
“近日朝堂之内弦外之音不断,孙女婿可有听出话外之音”沈老太爷就任内阁侍郎,官品非顶尖,胜在耳听六路,朝中大臣上奏的折子需由内阁批审,做的是为官家剔除那些穷酸掉牙的水章,因而朝内风吹草动他们最先有感。
李长庚颔首道:“略有所闻”
“那做何解?”
“无解”李长庚眉梢一挑,神情平静,好似风口浪尖上的人不是他般。
沈老太爷愣了愣,疑惑的看着人。李长庚不知从哪里摸出把鎏金木柄,赤金底色的折扇,噗地一声展开,金纸面上书,“铁血丹青”四个斗大的字,他道:“祖父既知弦音不断,音者,四面而开,无孔不入也,我们如何能阻止得了,况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寻人霉头,霉头自会自己寻上门来,我又何苦白费力气”
近些日子,太傅伯钟鸣,征远大将军徐暮年,伙同内阁元老木翰棟,武安侯赵匡等近二十余名朝内大臣联名上奏--奏的不是别的,正是康王跋扈张扬,目中无人之罪。
京中官员都知其中深意,这是有人在给康王下绊子,沈老太爷有心提点孙女婿,不料他言辞凿凿间我行我素四字迎面扑来,他哑声,堂里一时语塞,气流凝固,沈父怕闹出不和,忙打圆场道:“女婿这些日子可还惯?”
新婚燕尔,问夫妻和睦最是妥当。
“还惯”李长庚答了声后,没骨头的倚进椅肚里,还没窝舒服,细想不大得体,又直了直身子:“大娘子才貌双全,女婿还得多谢岳父大人允婚之恩”
沈父灿笑道:“那便好,五丫头年纪小,要是有何冒失,还望王爷海涵”
冒失?李长庚不敢苟同,他这大娘子理事成竹在胸,有远见的很:“岳父过谦了,萱儿在府里理事井井有条,肃整内院,我很是放心,冒失二字实在无从提起”
“这般是我多虑了”沈父点头,要么说嫁娶要选门当户对,翁婿两家悬殊太大,明明一腔好言规劝,到人耳里翻了个儿,倒成了忠言逆耳。
沈奕轩素来憷康王,纵然人成了自己妹夫,他还是半点不敢拿桑,莫说活络气氛,大气他都是憋着喘的,像是静影沉璧的皎月,不掀半点涟漪水浪。上面疏离客套的问,下头不过心的答,一两个时辰的工夫,沈奕轩真真知道如坐针毡是何滋味了,待贾氏派人来喊开席,沈奕轩最先从椅子上弹起。
李长庚眼皮子一翻,目光如水却生生惊起自己一层寒颤
“成何体统”沈父低低的呵了声,沈奕轩垂头哈脑的退在后头,心想这人一定是自己的煞星,上天专门派来寻他不痛快的。
正午摆的家宴,图的一家人和和气气,一张四方大圆桌,象牙扣帽筷,烟雨云水釉小碟,镶红珠银杯,先头几样开胃的小菜--一碟子蒜泥黄瓜,糖渍梅子、凉拌笋丝,待人齐,大菜被几个丫鬟抬上来。
今日吃的涮锅子,熬足三四个时辰的筒骨汤,奶白的,上头飘着厚厚的红椒八角桂皮,药材清香甘甜,红椒火辣,翻滚着白气将鲜香送到人心肺里,外头正闹倒春寒,吃上这一口锅子,身子里外都热乎,不免得食指大动。
羊肉也是新宰的,鲜膻的很,在滚烫的锅里过一会沾着蘸料吃,别是一番滋味。沈家没有食不言的家规,李长庚更没有了,不知搭错了那根经络,开席后,他一个劲儿的往沈静萱碗里布菜,抢了下人的活计,弄得满桌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碗里。
沈静萱隐在席面下的手扯了人一把,借着他弯腰又交来块涮好的肉,低声道:“好了,别太过了,人都在呢?”
“你喊我一声夫君我便撒手由你自己吃”李长庚闲闲一笑,肚子咕噜咕噜冒坏水,他压着声音手却不停,大有你不喊我不停的架势。
这都什么人?沈静萱气急,可不顺着人的话说下去...满桌的眼睛盯着,依这人古怪的性子真能说到做到,一句两句还行,耳根贴久了就难看了,为的亲热,沈家人挨坐的近,她不敢保证说出的话只他二人可闻,要不是...沈静萱顿了顿,心思忽起,眉眼一弯笑道:“昨日还同夫君说想吃上一回锅子,不曾想母亲今儿就备下了,真真是赶巧儿”
夫君二字咬牙切齿,李长庚听得一清二楚,更乐了:“是啊,大娘子昨日还惦记呢?知女莫若母,岳母同大娘子还真是想到了一处”
贾氏直夸巧合,笑不拢嘴,好话多少她都爱听“那五丫头可得多吃点,这开春吃口锅子,浑身都热乎乎的,不惧寒”说话要打圆场,泼出去的话沈静萱只得笑着应是,继而埋头吃。
李长庚倒是说话算话,也不再席上摆花架子,提筷,涮肉,蘸酱,一气呵成。这两口子前后变化,落在沈家人眼里就成了打情骂俏,新婚夫妇吗热乎劲儿正是最足的,若是相敬如宾,古板刻意,沈老太太还得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顿锅子,热烘烘的有好也有坏,吃的是骨子里往外透着舒服,可女眷多少会在脸上施粉涂脂,这热气一哄哪有不花的道理,故而补妆的补妆,喝茶谈会的谈会。
沈静萱往脸上施粉,六妹妹寻着味儿粘到跟前来,闹着要她陪着出去消消食,方才贪嘴吃撑了,沈静萱被晃得一摇三摆,服软道:“好好好,陪你便是,姐姐先把花了的妆面描好再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