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相僧人
“好”沈静瑶得了同意乖巧的坐在圆凳上等,伺候她的丫鬟此刻跟了上来,手里握着盒白玉润膏,柔声道:“小姐,一会子到外头闹,且涂些润膏在脸上,免得风刮疼了”
依着沈静瑶的年纪正是糯米团子般圆润粉嫩的时候,施粉倒显不出那抹童真来,不过这润膏还是得涂,风寒,伤了脸就坏了。两人将脸上捣拾完,沈静瑶说要去后院假山上放纸鸢,下头都备好了,沈静萱若是眉头一皱,她便闹着五姐姐嫁人了往后回门就少,不能陪着瑶儿,小鹿的圆眼湿漉漉的可伶,沈静萱硬不起心肠反驳。
天朗气清,有微风拂面,老天爷倒是给面子,这样的天最是能将纸鸢放高,二人过了雕花栏,穿云堂,又转过几条青石路,说说笑笑着假山便在前头。沈静瑶好动的性子,翻出编成凤凰形状的纸鸢,系好线,人冲了几步,扯着线里外牵动,风拖着纸鸢往高出飘去,一根线拴着任凭你东西南北,只管随人心意走。
“五姐姐,快来啊”沈静萱笑着上前拉了拉线,看着俯瞰庭院水榭的纸鸢,颇有种放浪形骸之感,就像人一样,站在高出往下望,山川河流在眼皮底下绘成一幅泼墨的山水画,波澜壮阔。
孩童总是心有余力,撒疯的跑了半个时辰就满头大汗,沈静萱招了招手替人抹去汗水,沈静瑶把线往丫鬟怀里一丢,自去假山前的石桌上坐下,噜的灌了口热茶。沈静萱喊道:“你慢点,别呛着”
“才不会”沈静瑶一甩头,丫髻有些松散,春梅并着把木梳重新替人扎好发髻钗环:“好了好了”沈静瑶不耐的摆手,圆溜的脑袋一甩一甩的,还好人扎的紧,否则可能白费劲儿。
忽然人神秘兮兮的低头凑过来,压着声音说:“五姐姐,三姐姐亲事定了,是父亲牵的线,许给了一应考秀才后生”
闻得她的话,沈静萱一愣,话里竟品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不错,沈静瑶就是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毕竟三姐姐以往那么高傲,好似非王孙贵胄,天下男子尽不入她的眼般,亲事还未定下倒先摆起了王孙大娘子的谱来了。
如今父亲寻了份秀才门第的亲事,据说人家里一穷二白,除了一身的高风亮节,别的一无所有,上头婆母是个泼辣的,带着人来商量婚事一见,沈静瑶至今还心有余悸,暗呼:这不会是捉鬼的女钟馗吧?!
沈静瑶憋不住这份乐呵,绘声绘色的给人说了三姐姐婆母的飒爽英姿,末了补一句:“三姐姐定是斗不过她婆母的,啧啧.....三姐姐最厉害的就是会抹眼泪珠子装可怜,她婆母可不是会吃软的人,且看她出嫁后还能不能兴风作浪了”
“卫姨娘没有闹吗?”沈静萱疑惑道,话说卫姨娘日日嘴上念叨着良婿良婿,满京城为成家的世家子弟她都相看打听过,皆觉得自己姑娘尽配得上,宝贝女儿被她夸上天,如今这亲事是三姐姐低嫁了,她怎么受得了如此落差?
“闹啊,说是还给父亲脸色看了”沈静瑶打了个寒颤道:“父亲那日黑着脸出的水榭阁,临走时说,家中子女婚嫁问的是父母之命,这父是他,母是我母亲,你个妾没那资格在此指手画脚的,你若不识趣我叫人牙子发买了就是,卫姨娘哭的更凶,但终究还是闹不起来,这婚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沈静萱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还真不能以情度量,卫姨娘与父亲二十余年的日子,朝夕相对,父亲竟能说翻脸便翻脸
第34章 间隙生,麻烦将除
绫罗红绸,珠宝古画,一路运来,京中百姓惊叹沈家女婿慷慨,直言养个好姑娘,半生不用愁。卫姨娘前阵子为姑娘的事闹,沈父绞了人理家的钥匙,经年的根基在,沈家五姑娘归宁的礼单传进了人耳中。下人来禀,沈家三姑娘正巧在听后当场摔盘砸盏。
卫姨娘斜眼一瞧,脸上厚厚盖了层脂依稀能见面皮下的红肿:“你闹又有什么用,她五丫头有本事哄王爷娶她过门,是本事,你平日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你爹给你寻的那穷秀才,真嫁过去,这辈子你都要被你五妹妹压在脚底下”
“您当是我愿意的?”沈静媛泪水滚落,撒泼道:“那还不是没有办法,您都没法子,父亲这次铁了心要把我嫁给穷秀才,我还以为...把他哄好了,其实他眼中根本就不在意我这庶出女儿的死活”
想起今后自己捉襟见肘紧巴巴的数着银子过日子,为五斗米折腰,那秀才将来有本事做了官,撑死也就六品,六品官俸禄能有多少?而五妹妹呢?王妃得诰命是早晚的事,进出大内,日日琼浆美衣,绫罗珠玉,成群的婢子丫鬟伺候,心中更加委屈了。
卫氏仗着旧情去求官人,求他为姑娘往后的日子费心,话里话外暗示这门亲事不妥,沈父起初还好言相劝,清官门第清白,又有功名在身,往后女婿有了功名,成绩尚佳,沈家从中帮一把未必不能入朝做宰,卫氏懂这些,多大的福运人才能从一介秀才跻身入宰,媛儿一辈子搭进去未必能实现这痴人梦。
“老爷,你说的妾身明白,可媛儿她自小才华横溢,品貌出众,妾身以为她能许得更好的人家,毕竟媛儿花样的年华真要搭在一名秀才身上吗?”
沈鸿鸣明白人的话:“这门亲事你看不上直说,何必弯弯绕绕,平白让人恶心”
卫氏暗恨,又不敢动怒,生生憋忍,隐在袖口下的指甲咔嚓一声,齐根而断,她柔声道:“老爷误会妾身了,清官自有清官的好,可媛儿毕竟是伯爵府的姑娘,不比其他小门小户,不说高攀总也得门当户对才好”
沈鸿鸣深深看了眼人,问:“依你所见,哪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卫氏心下一喜,以为人被自己说中,她伺候人大半辈子最懂得这时候伏低,柔声细语:“老爷,妾身以为东襄伯爵家的四公子便是不错的人选,武成伯爵家的六公子虽说人有些花心但我们媛儿如此美貌,嫁过去定能牢牢抓住人的心,还有....”卫氏一一说着这些日子她挑出来的人选。
沈鸿鸣却越听脸越黑,直到卫氏说“镇远候府的大公子更是上上人选,虽比我们沈家高上些,但只要咱们给媛儿添上厚厚的彩礼也不是不可以,夫君你看...啊”他忍无可忍,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人脸上,撞得满地狼藉,杯碎盏裂,吃食茶水洒了一地。
卫氏养尊处优贯了,沈鸿鸣手下没有留情,他恨不能一巴掌打醒这蠢货。
“你当这些都是什么人,张口伯爵闭口伯爵?我沈鸿鸣小瞧你了,侯爵家的公子也敢惦记?”沈鸿鸣气急反笑:“不说媛儿,就是瑶儿将来议亲你口中这些公子世家都够我们沈家喝一壶,媛儿她什么身份,那些个世家大娘子能拿正眼瞧她?”
“为何”卫氏左脸高高肿起,嘴角挂着血,面上却闪着执拗和疯狂:“就因为媛儿投在我肚子里就活该随便找个人嫁了?沈郎,你不能如此偏心啊。我们沈家的姑娘都是金贵的,五丫头不是嫁得很好嘛?沈家与康王府门不当户不对,不照样成为亲家,只要五丫头在那些世家大娘子面前说一说她姐姐的好话,那些大娘子媛儿有好印象,亲事说不定就成了,五丫头孝顺,她能帮大姑娘,再帮帮她三姐姐也没什么的,老爷...”
沈鸿鸣心下一片寒凉,五丫头替大姑娘解围那是在闺中两人互给体面才有的恩情,三丫头与五丫头起过几回争吵?沈鸿鸣细细一想,好像回回都是五丫头受委屈,谁会以德报怨,他沈鸿鸣绝不会:“五丫头帮大丫头一半为的沈家,一半是两人交情甚笃,三丫头与五丫头势如水火难不成你看不出来?指望替媛儿说好话,卫氏,你做的哪门子美梦呢?”
“可媛儿是她姐姐啊,亲姊妹哪来的隔夜仇”
卫氏突兀的面目可憎,哪还有以往柔柔弱弱,温声细语的模样,他本就是念着旧情才给足人体面,奈何这人不知进退,那张红痕遍布的脸实在令他倒胃口,他冷冷道:“媛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总之一句话,她非嫁不可,而你”
他眼中映着天色,瞳孔是溢满冷漠:“管家的钥匙不大适合在你手里捏着了,我会命人来取,管家的事还是交给大娘子吧,你安心做你的姨娘就是了”说完他甩袖而去
卫氏唇齿发寒,她与人多年的情意竟如此不堪一击,自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长子不争气,要是伶俐的姑娘真嫁给穷秀才,沈父又厌恶了她,她在沈家后宅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上前搀起哭倒在地的姑娘,柔声道:“媛儿不怕,有母亲在,那穷酸秀才我们不嫁,你父亲不管你的死活,母亲来,我就不信我姑娘如此才情,哪家婆母见了不喜欢?”
“可...可是”沈静媛震惊的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父亲都不管了,母亲你在后院里,大娘子又不会管我,我就算是天仙也没人能看见,白费力气”
“说什么胡话呢”卫氏眉头一皱,斥责道:“母亲自有办法,不过为了富贵,有些东西豁出去就该豁出去”
“那....那母亲有什么办法”沈静媛做梦都在想嫁入豪门,做伯爵娘子,毕竟大姐姐娘也是妾,都是妾生的凭什么她能做伯爵大娘子,而自己只能嫁个穷秀才,捉襟见肘。
因着下头管事阳奉阴违,李长庚也知道半尺高的账本一事,承诺不插手,可近些日子他有心下犯嘀咕,自己前头才夸过的大娘子,归宁后整日里把自己闷在书房里,据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厮说,屋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真要一笔一笔清算账目?许多账目来去不详,时间久远,就算有纰漏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李长庚正满心疑窦,他闭关多日的大娘子总算找上门来了。沈静萱此来正是为的账目一事,她是来借虎威的。
既然那些管事不打自招,她又何必花太多的心思在上头?如今最要紧的是要他们分崩离析,秦时灭六国之计,用于内宅也无有不可。
李长庚一挑眉:“如此,可行?”
“王爷不信,只管试试”
李长庚另有疑惑:“若是那些人私下录好口供,便是问了又能问出什么?”
沈静萱笑而不语,这些日子她可不是真在书房里查那些狗屁不通的账本,那些管事吞吃了银钱,岂能没有油花显出来,她这些日子特地命人跟着人,又问了府里的老人,登时大喜,不为别的那些管事十有其三好赌,余下的在银庄田产上置办的不少,月里例钱是死的,多出来的自然就是那些人心虚的地方。
平时藏着掖着,如今她要做的是把人从阴暗里抓出来,且抓人的这只手,不是她也不是王爷,是这群互有猜忌的人。
朱管事近日悬着胆,继佟管事后,自己也被王爷传唤到书房,想起人从书房出来的苍白面孔,朱管事惶惶不安。书房内空无一人,案上砚台镇着叠上好的生宣,他上前问人:“不知王爷传奴才来为的是什么,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王爷并没有告诉我,你等着就是”随侍油盐不进,不在意的摆手,出门时合上门窗。人一走,屋子里空荡荡下来,朱管事更加惶恐。
会不会是为的账目一事来的?照着连日来王爷宿在大娘子屋里来看,他们欺上瞒下一举真不定惹恼了王爷,他前头好几个名管事接二连三受召,好端端的人进去,出来皆是面色煞白,问人话就直摇头,半个字都不愿吐露。
朱管事生得一副财神脸,天圆地方的长相,留着八字胡,晗下长须隐隐遮着瞧不出层数的下巴,贼溜溜的鼠眼里尽是惊慌,他反复在书房内踱步,强压下心头的惊慌,额头冒了层细密的冷汗。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他人,他不过生会闷气就过去了,可换成自家主子,其中需揣测的就多了,朱管事如坐针毡,焦灼惊慌之时,忽地灵光一闪,想通了前头迷惑的事--为何那些人自书房出来闭口不言。
他快步行到书案前,从砚台下抽出压着的宣纸,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福正财庄,朱管事脸色霎时苍白,他不死心的往那叠宣纸看去,一样的草书体,笔走龙蛇下又是诛心的大字--永康赌坊,碎玉轩,东郊水田。
此刻,他内心的侥幸轰然破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脑海中不断回响--自己贪墨府里的银子一事,主子知晓了。
可明明瞒得天衣无缝,为何会露出破绽?王爷怎会查到他后头的账?福正财庄做的是田地房契的生意,月前他在永康赌坊输了大把的银钱,手头的银子,同赌坊画押了田产做赌注--而东郊十亩水田,便是同财庄兑了银子的,而京城地价比天高,光凭月例银子,他积攒一辈子万万是买不下如此大规模的,那些银子的来处并是从王府贪墨来的。
朱管事满心的恐惧,直到随侍来传话说王爷今日有事,管事可先行回去,不必再等了,他浑浑噩噩的回去,甫一进家门,并听到妻子刘氏的哭喊声:“天爷啊”
回过神去问出了何事,刘氏亦是府里伺候半辈子的嬷嬷,刘氏含泪道:“今日大娘子发话了,说着这月的月例银子扣下了,吃穿府里会发,皆按三等丫头的用度,你那里不知道哪些上门讨债的要的银子,这下可上哪去凑啊”
朱管事一听,整个人天旋地转,滚圆的身子立不住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刘氏吓得直哭,朱管事晕过去时想,些许事事瞒不下去了。
第35章 初掌内宅,祸害消
海棠沏了盏上好的碧螺春,热腾腾的递到人前:“主子喝口茶吧,热乎热乎”
沈静萱头也不抬“先搁案上吧”手里的话本正翻到兴起的地方,哪顾得上喝茶。
“是”海棠将茶盏一放,低头垂足站了会,欲言又止,熬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出口:“大娘子,朱管事今日上门来,明着是来向大娘子表效的,我们好不容易耗垮了那些刁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朱管事这只内鬼在,府里那些刁奴砌起的高墙从里头凿出来,大娘子不费力便能一网打尽,大娘子为何不见?”
“不急,有些事吊一吊,悬在高崖上的人总归为了活,会不顾一切”沈静萱翻页的手顿住,既然她着手料理内宅,海棠身为自己的心腹,沈静萱自然不会瞒她,反而些许事由她出面更好。
府里的月钱是有定数的,都是替主子办事拿的卖身的钱。天下没有无缝的墙,那些贪墨的,总得有去路,或是存在钱庄,或是挥霍两空。这一入一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命海棠去查的就是那些月例之上的银子。
朱管事其人好赌,得空便会往赌场里钻,并没财神爷的福气庇佑,一吊子钱进去,半吊子不满的出来,妻子管不住他裤兜里的银子,家中半大的孩子还在上学堂,笔墨纸砚,束脩哪一样不是流水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