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恰好当时镇摩教的左护法本欲寻林之诚的麻烦,无意中撞见林之诚杀人,她本就爱与武林正道作对,见我未死,便顺手将我救回了镇摩教。
“我苏醒后,见自己不知何故竟到了镇摩教,虽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又暗道天助我也,于是便扮作汉人,隐瞒了五毒术的内力,步步为营,开始在镇摩教度日。
“一年过去,我逐渐得到了镇摩教上下的认可,又因为性子沉稳,最懂揣摩人心,左护法更是一日比一日倚重我。
“我在镇摩教站稳脚跟后,便开始日夜筹谋如何偷得坦儿珠,见教主身边如有铜墙铁壁,根本无从下手,想起这一路见过的中原武林人氏,便生出借旁人之手夺取坦儿珠的念头,第一个,便将主意打到了当年险些害死我的林之诚身上。
“因当时我已能四处走动,手中也有了银钱,于是暗中与族人取得了联系,令人速赶到中原与我接应,与此同时,我想起当年努敏害我之事,便将努敏的模样画了下来,让我一个蒙人部下扮作流浪到中原的北元贵族,编造了一番药引、北元皇室宝藏、起死回生等一系列传言,在镇摩教及江湖上四处传播。
“当时镇摩教教主因一次比武受了重伤,一日比一日衰弱,听得此话,只当总算弄明白了坦儿珠的妙用,当即下令,让右护法带领大批教众四处找寻画上女子。
“我本是抱着胡乱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几月后,竟真叫右护法找到了努敏,带回了教中。
“我万万没想到,努敏当年未死在北元,竟也逃亡到了中原,只是不知何故,她似是曾大病一场,丧失了部分记忆,骤然见到我时,面目茫然,似是根本没认出我来。我见此情景,正中下怀,一口咬定她便是药引,务必要将她置于死地。”
傅兰芽不知母亲当年竟吃过这么多苦,听得泪眼婆娑,需得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放声痛哭。
“之后镇摩教被闻风前来的江湖人士所攻陷,混战中,我那帮留在山下的部下未能及时赶至,致使坦儿珠被夺走四块,而我也因抢夺坦儿珠,不小心再次被努敏暗算,不幸跌落悬崖,亏得山下尚守着几名蒙人部下,因着他们救护,我才未摔得粉身碎骨。
“在努敏推我下崖的时候,我听她在身后咬牙骂了一句我的本名,声音清晰,再也不见半点糊涂之态,这才知道,努敏不知何时已想起了当年之事。”
傅兰芽听到此处,胸中大恸,快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厉声打断他道:“后头的事无需赘述,我等早已知晓。我只问你,后来你在京中流杯苑外无意中撞见我,认出我是努敏的女儿,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暗害了我母亲!”
她双眼通红,每说一个字,喉头便是一阵发哽,以至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刻骨的恨意。
平煜听在耳里,口中发苦,心知傅兰芽已悲痛到了极致,却因不敢放开王令,只紧了紧牙关,未朝傅兰芽看去。
王令没想到傅兰芽竟藏在此处,错愕了一下,随后目光幽幽盯着傅兰芽,只恨自己被废了功力,无法一掌结果了她。
良久,才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悠悠道:“自然是想法子害她了。我被她害得吃尽了苦头,不但沦为废人,还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而她呢?虽未恢复公主之尊,却因着傅冰一路青云直上的缘故,风光无限地做起了首辅夫人,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要多称心如意便有多称心如意。
“我得知努敏境况,恨得要发疯,只觉独独取了她的性命还不足以解恨,最好害得她家破人亡,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尝到备受催折的滋味,让她的女儿被无数野狼觊觎,且因着药引的传说,一代又一代地祸害她的子女,让她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你住口!”平煜心知傅兰芽本就对母亲之死万般愧疚,怎受得了这样的话,手上力道加重,便要结果了王令的性命。
谁知王令又道:“可惜,没等到我下手,努敏竟一夜之间病入膏肓,短短几日,便因医药无救病死了,我筹划了许久,正要出口恶气,哪知一拳竟打在棉花上,消息传来,半点不觉痛快,只觉说不出的憋气。
“我后来才知,当年在镇摩教时,左护法为了控制努敏,给她下了蛊,因这蛊用的心头血,阴毒至极,无药可解,且会随着胎盘血液传给子女,待子女长至二十多岁时,便会发作。唯有母亲死了,子女身上的蛊毒才会不药而解。
“努敏当初嫁给傅冰时,许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这种蛊,到了十几年后才无意中得知此事,当时她一对儿女都未满二十,蛊毒不至于发作,因而在我看来,努敏之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蛊毒发作,极有可能是为了怕累及你和你哥哥,选择了自戕。”
傅兰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定定望着王令,胸膛剧烈起伏着。
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泪终如断线珠子般,无声滚落了下来。
王令见傅兰芽痛不欲生,心中大快,抬头看了看房梁,唇边的笑意越发加深。
当年大汗的太子建造陵寝时,为防有人借大汗陵寝生事,太子特在地殿外设下了埋伏。
只要陵寝在外头暴露超过十个时辰,那阵法便会启动,届时,神庙会沉入地底数十米深的陷阱内,连周围百米的物事都会一道塌陷。
换言之,地殿内外的人无一能幸免,全都会沦为大汗的祭品。
他估摸了一下时辰,陵寝乃是昨夜被平煜等人所发现,如今整整一日过去,也就是说,距离机关启动已不足一刻。
他越想越觉得舒畅,到那时,平煜也好,傅兰芽也罢,甚至神庙外的一众汉人,全都要给他陪葬!
平煜见王令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梁顶,依然未发现不妥,疑惑的收回目光。
想着王令该吐露的都吐露得差不多了,为防傅兰芽的身世泄露,丝毫犹豫也无,便要了结了王令的性命。
手上力道加重之时,回想王令古怪的目光,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忽一转念,想起先朝时帝王在陵寝周围设下的机关,脑中白光一闪,低喝道:“不好!”
忙狠狠刺出一刀,刺向王令颈部大穴,血迹喷洒到脸上的同时,一把将傅兰芽夺到怀中,一纵而起,往殿外掠去。
果然,在他一跃而起的同时,梁上已扑簌簌往下落灰,地面也随之传来震动。
而身后,则传来王令那濒死的可怖至极的怪笑声。
他心中大恨,冲殿门口的人大喊:“快跑!这地殿可能要塌陷!”
第147章
守候在殿外的人听得异响, 纷纷回头。
待听清平煜的声音,面色一变,忙撩起衣摆跃下台阶, 拼力四散而逃。
近旁的秦勇等人听到这动静, 惊讶地朝这边顾盼,等看清陵寝周围的地面隐隐有下沉之势,都骇然地怔住。
想起秦晏殊和平煜等人都在神庙中, 秦勇一颗心直往下沉, 冲身后仍在发懵的秦门子弟喊道:“快救掌门!”
说罢, 猛的拔地而起, 发足朝神庙奔去,口中大喊:“晏殊!”
李由俭跟在秦勇身后跑了一晌, 见前方河床及周围草原都迅速往下塌陷,怕秦勇救人不成, 反倒落入陷阱, 不由大急, 忙要拦阻秦勇, 却晚了一步,秦勇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阿柳!”他面色一变, 拔步紧追不舍。
神庙门口本就设了数千精兵, 变故一出,正各处逃命,场面混乱不堪。
秦勇极力找寻了片刻,未能于涌动人潮中找到秦晏殊及平煜, 怕他们仍困在神庙中,紧张得连思绪都冻结住,只能凭着本能往庙前奔。
突然脚下一空,却是裂开的地缝已如闪电般蔓延到了脚下,底下无端出现一座巨坑。
变故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身子便直往下坠去。
跟刚才不同,真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反倒迅速冷静下来。
地陷已无可避免,身后诸人人人自危,无人有暇前来相助。
电光火石间,她眼风一扫,掠过身侧,下意识便使出全力攀住地面边缘,试图借力一跃而起。
可是还未等她动作,手下攀附的那块坚硬地面竟又裂开无数条细缝。
她大惊,眼见连最后一个支撑点都失去,面上闪过一丝灰败之色,原以为很快便要被身下深渊所吞没,正在此时,头顶忽然袭来一股大力,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肩。
就听李由俭惊心胆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柳!”
秦勇挣扎着往上一看,刚要松口气,等看清李由俭双臂下方的地面正有裂开趋势,瞳孔猛的一缩。
“快放手!”她急声大喊,“再不走,连你都要一道掉下去了!”
李由俭大吼道:“放什么手!你要是死了,我媳妇就没了!”
秦勇双目一涩,正要再咬牙骂李由俭几句,忽然从李由俭的肩后又冒出一双手臂,那人内力深得出奇,一把拽住李由俭的衣襟,冲天一跃,竟将她二人一并拽起。
她来不及抬头看头顶那人是谁,刚一离地,脚下便发出骇人至极的巨响,而李由俭身下那块原本看上去完整光滑的平面果然迅速塌陷,地面裂缝如巨大的蛛网一般,迅速往周围蔓延。
她看得心惊肉跳,抬头一看,才发现方才救她和李由俭之人竟是弟弟。她不由大喜,原来弟弟竟早逃了出来。
混乱中,三人也来不及接腔,秦晏殊使出全身内力飞纵一晌,掠出十丈后,终因内伤发作,不小心松了手,三人一道从高空跌落,跌入一处灌木丛中。
因着有武功在身,三人并未受伤。
距离神庙塌陷出已有十几丈,地面再无塌陷的迹象,秦勇调匀了气息,正要拍拍身上尘土起身。
忽听不远处衣袂猎猎作响,须臾,半空中竟又掠下一道黑影,跟方才她三人情形如出一辙,似是也刚刚死里逃生。
因夜色已深,又离得不近,她竭力辨认一番,才认出那人是平煜。
奇怪的是,他怀中抱着一人,刚一落地,不等喘匀,便低头对那人柔声说了句什么。
那人却只顾埋头在平煜怀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随后,平煜四下里张望一番,未发现藏在灌木丛中的三人,抱着怀中那人快步离去。
秦勇和李由俭讶然相顾,见平煜走动时,臂弯中垂下一物,从形状上来看,竟有些绣春刀的意思,再加上平煜怀中那人模模糊糊的飞鱼服下摆,二人错愕,难道平煜怀中抱的竟是锦衣卫的人?
李由俭一心只在秦勇身上,虽觉奇怪,却并未多想。
秦勇和秦晏殊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刚才平煜对怀中人低语时,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从平煜的音调和语气来看,竟有些温柔小意的意思,分明对怀中那人含着浓浓怜惜……
秦勇想了一回,察觉身旁李由俭注视她的目光,猛的想起他冲自己大吼时的模样,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吹过,竟有些平静不下来。
正觉尴尬,突听灌木丛中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三人一讶,往外一看,面色一凛,彼此对了个眼色,悄悄起了身,往外走去。
右护法被平煜派出的暗卫及白长老等人缠了近一日,眼见手下镇摩教及东蛟帮的人死伤大半,终于放弃趁战乱浑水摸鱼的打算,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便要率领亲信逃走。
敌众我寡,在这种劣势下,讨便宜是别想了,但以他的轻功,要想顺利逃走并非做不到。
东奔西跑了一路,他总算拉开了一点跟身后追兵的距离,只要绕过前方灌木林,就能绕过神庙周遭的草原,彻底甩开平煜手下的追捕。
刚奔了几步,忽听远方传来巨响,声音大而突兀、连绵不绝,听在耳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讶然,驱马的动作未有稍缓,却下意识转过头,往声音来源远眺。
看清眼前景象,双眼惊讶的睁大,这才发现那座河床中的神庙竟有塌陷的意思,不妙的是,不止神庙,连周围草原都不可避免受了波及。
他犹豫了下,脑海中顿时浮现邓文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行马速度慢了下来。
观望一会,心随即硬起,纵是他赶过去又能如何,未必能救到她不说,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他一抖缰绳,狠狠一甩马鞭,速度未有稍缓,疾驰而去。
可是,正是这一迟疑的功夫,身后大批马蹄声又再次出现。
他暗道不妙,听得后头人越追越近,忙左右四顾,意图找出遮掩之处,好想法子甩开这些人。
眼看前面出现灌木林,他心中大喜,还未挥动马鞭,耳后袭来一阵怪响,风声呼呼,甩向自己的脖颈。
他心知这东西是平煜手下一名暗卫惯使的长鞭,忙一俯身,险险躲开那东西的袭击。
可是下一刻,其他暗卫也纷纷从马上一纵而起,杀向他的后背。
无处可躲,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管长笛,便要放于唇边,好招出群蛇。
就在此时,灌木丛中又奔出几人。
一见到他,其中一人便笑道:“右护法,你可真不够地道,跟了咱们一路,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却是意气风发的秦晏殊。
右护法落网的消息传来时,众将士刚刚从方才的巨变中回过神。
因撤离不及时,地陷时,约莫有几十名兵士及官员不慎跌落深渊,不小心丢了性命。
万幸的是,大部分人都无碍。
皇上得知此事,慎重起见,当即下旨拔营,令大军退至一里外。
好不容易待众将士安顿下来,天边已微露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