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平煜做好看押右护法的安排,来不及审问,便因军情急迫,转而去荣将军、大哥及兵部几位重臣商量突袭坦布大军的法子。
他眼下最为挂心的便是傅兰芽,却因大敌当前,不得不按耐住前去探望她的冲动。
万幸的是,随着大汗寝陵塌陷,王令已随那座神庙沉入地底,再不必担心傅兰芽的血统会泄露出去。
思忖着到了帐中,就见大哥及邝埜等人正制定计划,忙收敛了心神,上前道:“荣帅、邝大人、大哥。”
如今敌明我暗,若是一切顺利,攻克坦布大军也许只需几日的功夫。
叶珍珍默默望着平煜的背影,直到他进了帐,这才收回追随他的视线,往河畔走去。
昨日晚膳后,她瞌睡说来就来,还不到戌时时分,她便睡得昏天黑地。
若不是后半夜神庙发生异动,她被那惊天动地的巨响所吵醒,也许会一觉睡至天亮。
所幸她所在帐篷离得远,她应变能力又快,那场面虽出现得猝不及防,却幸未受到波及。
只是,一想到昨夜之事,她心里便仿佛被酸涩的水泡过一般,紧紧缩成一团。
在锦衣卫任职几年,她不会不知道她昨夜的瞌睡跟锦衣卫特制的迷药有关,而能下令在她膳食中做手脚之人,除了平煜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
她也知道,自从上回她有心打探他和傅兰芽的关系,她便触犯了他的逆鳞,以致于这些时日一再被他冷待,别说再担任锦衣卫的要务,连想要近身跟他说句话都办不到。
可是自从她两年前训练任务完成后,第一回 去锦衣卫衙门报道,便对他起了心思。
尤其在得知他不近女色,唯独肯跟她来往后,她更加泥足深陷。她出身寒微,自小便无父无母,于尘埃中摸爬着长大,之所以挣到今天这份体面,全凭一份异于常人的耐性和毅力。
她生得很不差,几乎称得上明丽,性子又沉默柔顺,对他更是忠心耿耿,只要她时常能见到他,只要他身边一日没有女人,两人相处久了,难保他不会意动。
所以哪怕他除了公务之外,一句话都不与她多说,哪怕他从未对她有过半点亲近之举,她也极沉得住气。
可是这份笃定,在见到傅兰芽之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动摇。
自金陵与他光明正大的汇合后,她出于不安,时常留心观察他和傅兰芽的不寻常之处。
借着职务之便,她很快便瞧出了端倪,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他果然对傅兰芽起了心思,仗着手中权力,没少明里暗里关照傅兰芽。
在她唯一一次有机会与他近身接触时,她甚至从他身上闻到傅兰芽才会用的香味。
得知这消息后,她失眠了好几夜,若平煜纳了傅兰芽,眼里怎还瞧得见她?
更让她不甘的是,出于一种直觉,她相信昨夜他之所以对她下迷药,多半也与傅兰芽有关。
她越想脸色越难看,眸中涌起浓浓恶毒之意,闷闷地走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已绕过军营后方,走到了河边。
她停下脚步,望着河面,下游的河水已被那座塌陷下去的寝陵所截断,上流的河水却仍滔滔东流。
因太出神,甚至未留意到远远跟在她身后的许赫和陈尔升。
忽听身后有声音道:“皇上。”
她一惊,回头望去。
果然见一行人从帐营中缓缓走出。
前头那人穿着身铮亮的银甲,被人前呼后拥,倒也显得气度不凡。
她认出那人是皇上,正犹豫要不要回避,忽然一旁快步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陈尔升和许赫。
到了皇上面前,二人下跪,开口道:“皇上,那座神庙才刚塌陷,河边恐不安全,为求安全起见,还请皇上移驾别处。”
话里的意思,竟似急于引皇上去别处。
皇上却越过陈尔升的肩膀,随意地往河边看了看,目光落在叶珍珍身上,不由呆住。
众人见皇上只顾望着前方,许久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皇上?”
皇上眼睛依旧望着叶珍珍,嘴里却道:“去把那名女扮男装的锦衣卫叫过来。”声音里有些不可察觉的激动。
没想到他苦寻一晌,竟在此处遇上了他梦中之人,只觉一眼望去,这女子的身影瞬间便与他脑中幻象重叠在了一起。
他见惯了美人,这女子模样虽够不上闭月羞花,却有种让人无从抗拒的吸引力。
念头一起,脑中隐隐痛了一下,身体仿佛被什么牵动,竟起了淫思。
心下躁动起来,恨不得立时将她招致帐中,好好行一回乐才好。哪还想得起什么傅兰芽不傅兰芽的。
第148章
叶珍珍承宠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平煜耳中。
许赫立在平煜跟前, 不急不慢禀告道:“我和陈千户试图阻止皇上到河边,谁知皇上不知中了什么魔障,一见到叶珍珍的背影就不肯走了,招了她近前细看, 没问几句话,就急急忙忙带她回到帐中伺候, 状甚急迫……而叶珍珍, 一点不情愿的意思都看不出, 有纹有路回答了皇上的问话, 便含羞跟随皇上进了帐。”
平煜皱了皱眉。
他之所以不让叶珍珍靠近皇上, 无非是因上回叶珍珍在傅兰芽面前行挑拨之事,知道她已坏了心性,怕她寻到机会接近皇上后, 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祸害傅兰芽。
所以这些时日, 他一直在暗中派人盯着叶珍珍。
没想到跟他预料的完全相反, 竟不是叶珍珍试图接近皇上, 反倒是皇上主动看中了叶珍珍。
皇上近年虽喜好女色,眼界却高,似叶珍珍这等姿色, 应该入不了眼才对,何至于一见到叶珍珍就如此急色。
他心知其中一定有古怪,甚至隐约觉得此事跟王令有关。
但他也知道,如今皇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将此女除去, 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无二,何须急在一时。
目前比叶珍珍更为棘手的两桩事,乃是右护法和坦布,尤其是后者,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一个不足为惧的叶珍珍,实在不值得浪费心思。。
李攸现下已被皇上提为昭勇将军,时常近身伺候皇上,陈尔升和李珉能力不及之处,可让李攸帮着找补。
叶珍珍老实倒也罢了,要是胆敢作怪,李攸素来聪明果决,自会当机立断进行处置。
计较已定,他敲了敲桌,吩咐道:“给我盯紧叶珍珍,万莫出岔子。请李将军过来。”
近午时,突袭坦布的计划已议到最后阶段,平煜得了空,便抽身出来,提审右护法。
永安侯邓阜年得了次子被掳的消息,怎么也不相信次子被外人假冒多年,只当平煜有意诬陷,气急败坏跟长子赶到邓安宜的帐篷,一定要验明正身。
待亲眼见到平煜将右护法脸上那张制得完美无瑕的人皮面具扯脱,一张完全陌生的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庞缓缓暴露在眼前,二人都惊愕得张大嘴,眼珠都不会转了。
想起这几年邓安宜有意无意跟他保持距离,邓阜年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因急怒攻心,眼前一阵眩晕,直挺挺地仰天往后倒去。
亏得一旁锦衣卫眼疾手快扶住,才未摔出什么大碍。
邓家父子被人扶着离开帐篷后,平煜令人看住帐篷门口,随后在右护法对面的案几后坐下,将目光投到对面那人的脸上。
跟那位容颜不老的左护法一样,右护法远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
五官端正,鼻梁笔直,双眼细长而锐利,相貌上虽不及真正的邓安宜那般俊秀,却绝对称得上英挺。
两人对视一晌,平煜单刀直入道:“说吧,五年前,我家中遭难之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右护法本以为平煜会问他为何要夺取坦儿珠,没想到一开口竟问起了五年前之事。
神色僵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和颜悦色道:“平大人在说什么?在下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平煜笑道:“你只管嘴硬,反正我等有的是法子逼供,你最好趁没受罪之前,将你知道的痛痛快快说出来。”
右护法缓缓收了笑意。
平煜看在眼里,索性提醒他道:“二十年前镇摩教一战,坦儿珠一分为五,因当时我祖父曾率军参与围剿镇摩教教徒,你怀疑其中一块落到了我祖父手中。进京后,你潜伏在邓二身边多年,直到五年前,你终于等到了机会,趁邓家父子在京郊狩猎,将邓二杀死,并借装病取而代之。
“病愈后,你又借着邓家二公子的身份在京中勋贵人家中走动,来得最勤的便是我家。巧的是,在你扮作邓二后不久,我家便被织罗了好些莫须有的罪名,乃至被人一封匿名罪状告到了御史院。
对于当年自家获罪一事,他虽起了疑心,但因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真相信此事与右护法有关。
故而这番话中含了些诈右护法之意。
一番话后,眼见右护法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他心中直如灌入一阵冷风,凉了大半截,惊疑不定地想,难道说当年之事真的另有曲折?
记得当时恰逢傅冰初刚入阁,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行起事来雷厉风行,乃至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见御史弹劾我父亲,遂禀告先皇,主动查办此案,一番细查下来,竟真在书房中真真假假搜出好些证据,当夜,傅冰便上折弹劾父亲。
彼时,先皇正大刀阔斧查办官吏贪腐,举国上下因贪腐丢官入狱的官员,不胜枚举,此时被人揭发,无异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听傅冰之言,皇上便大发雷霆,即令严办,不过一月时间,便坐实了父亲种种罪名,平家因而迎来了抄家和发配。
他想到此处,望着右护法的目光已冷硬如刀。
镇摩教在江湖上算得手眼通天,想要不动声色地做些找不出破绽的罪证,并非难以做到。
右护法丝毫不为所动,脸含微笑,一字一句重复刚才那句话道:“平大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笑话,他为什么要承认当年平家出事与他栽赃有关?
帮平煜解开对傅家的心结?
让自己死得更难看一些?
需知他谋求坦儿珠多年,几回跟那东西失之交臂,好不容易搜罗到了其中两块,本想坐观平煜和王令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谁知竟功败垂成。
王令死了,连他也被平煜所擒,事到如今,他恨平煜都来不及,凭什么要让平煜痛快?
有些秘密,何妨让它永远烂在心里。
平煜见右护法如此,哪怕再不愿相信,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了结论,顿时心乱如麻,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推论,万没想到……竟真有可能是事实。
当年父亲获罪的种种,因摆明了被人栽赃嫁祸,他因而疑心是傅冰有意为之,恨了傅冰好些年。
倘若当日的种种不过是镇摩教的一个阴谋,他岂不白白恨了傅冰这些年,更别提他还曾因为傅冰的缘故迁怒傅兰芽。
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咬了咬牙,脸上却露出一点笑意,道:“上刑。”
正在此时,平焃手下士兵在外道:“平大人,将军有急事寻你。”
平煜知道这是要出兵突袭坦布的信号,万分急迫,一刻也耽误不得,盯着右护法看了一晌,这才慢慢移开视线,淡淡对属下道:“细细审问,好好伺候,莫要让他死了!”
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傅兰芽躺在帐中,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自打从王令口中听到母亲死去的真相,她的心就如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直到现在伤口仍在汩汩流血。
神庙塌陷时,平煜带着她死里逃生,而她却因仍沉浸在悲痛中,只余一片木然。
见她泪流不止,初始时,平煜哄她劝她,后来见她消沉得厉害,也跟着沉默下来。
旁边耳目众多,两人无法长久待在一起,平煜想将她从怀中放下来,她却因着一份前所未有的无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怎么也不肯松手。
平煜见状,只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为了宽慰她,漫无目的抱着她沿着旋翰河走了好一会。
后来想是怕他大哥和李攸等人担忧,他这才停下脚步,征询地低声问她:“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她虽悲伤,却并未彻底丧失理智,便埋头在他颈窝,无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