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马车停好后,夫妻二人等了一会,就听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掀帘一望,果是秦门及行意宗的一彪人马。
傅兰芽戴上帷帽,由着平煜搀着下了马车。
秦勇姐弟及李由俭见状,忙也下了马,大步迎了上来。
“平都督、平夫人。”
傅兰芽对上秦勇姐弟坦荡的目光,心中微涩,将早已备妥的礼物呈上,含笑道:“此去蜀中,路途迢迢,各位一路保重。闲暇的时候,记得给我们来信。”
秦晏殊看了看平煜,又看了看傅兰芽,目光微凝,接过那礼物,笑道:“多谢。”
秦勇在一旁看着,不知如何,忽然想起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笑着摇了摇头道:“能结交如二位这样的人中龙凤,是秦某毕生之幸,二位自管放心,一等到了蜀中,秦某便会去信京城,给你们报平安。”
平煜道:“那便再好不过。往后秦门及行意宗有什么用得上平某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
李由俭笑道:“正好。我和秦当家的亲事正好定在明年开春,若是平大人事忙,不能亲来喝喜酒,随份礼我们也是高兴的。”
平煜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李由俭这哪是索要随礼,分明是将他视作挚友才出此语。
夫妻二人送了又送,直到送到京郊驿站,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路过盘龙涧时,平煜忽令五军都督府的部下停马,携傅兰芽上了山。
走到那深不可测的涧前,他停下脚步,转头问傅兰芽:“可想好了?”
傅兰芽默然片刻,决然地点点头,将手中那个包袱打开,取出由五块坦儿珠,递于平煜。
平煜接过,迟疑了一下,扬臂一掷,将那曾几度掀起腥风血雨、又引得无数人丢了性命的所谓“宝物”扔入涧中。
这才拉了傅兰芽往山下走去。
见她仍有些唏嘘,便笑道:“今日岳父大人过寿,我父母和大哥早已到傅家拜寿去了,可别等开了席,咱们两口子还未露面。”
傅兰芽被这句话引得心头一松,于是彻底将那块不祥之物抛诸脑后,笑吟吟道:“今日替父亲祝寿是一桩,你可别忘了,你还答应过些时日带我去云霭寺摘梅花的。”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只是你别忘了,云霭寺除了梅花是一绝,于求子上也甚是灵验,“他回头看她,低笑道,“你可想好了,咱们可要这么快就要子嗣。”
两人说话的功夫,头顶的天色越发显得幽蓝,清冷的北风刮过,漫天雪花片片飘落下来。
傅兰芽伸指拭去落在平煜脸上的一滴雪水,默了默,似笑非笑道:“若真这么灵验,为何皇后每年都给云霭寺供奉无数,几年都未有子嗣,直到上月才得了一位公主?”
平煜微滞,索性一把将傅兰芽打横抱起,自信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说着,笑了起来,搂着傅兰芽往山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平芽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感谢一路相伴,有缘再见。这几天会不断修改前文,看到更新提示勿点哈,番外大概周末会写上。
第152章 番外一
夏日炎炎,蝉鸣声声,庭院里处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碧绿,芭蕉被吹得飒飒作响,海棠也在夏风中微微垂下了头。
本该是一副寂寥的夏日内庭午后景象,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给打破了宁静。
一路进到内院,平煜听庭院里隐隐约约传来小儿清脆的咿呀声,原本皱着的眉头不由一松,脚下步伐加快,归心似箭进到内屋。
待丫鬟打起帘子,他抬眼一看,果见满屋仆妇正静悄悄地看着窗边榻上,个个都眉开眼笑,似是眼前有什么再有趣不过的景象。
再一转眼,就见妻子坐在桌旁,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缓缓摇着团扇,明眸里盈满了笑意。
听到仆妇们的请安声,妻子转头一望,旋即讶然起身,迎过来笑道:“怎么提前一日回来了?”
半月前皇上去西山三大营巡视,一众王公大臣随行,不仅平煜,连公公也在其列。
按照行程,平煜最多明日才能回返,没想到竟提前回了京。
每回见到妻子,平煜心里便是有再多愁烦也都能烟消云散,只恨屋子里杂人太多,没法跟她好好亲昵,只好轻描淡写笑道:“京中有几桩政务急需处置,皇上接了消息,只好下旨提前起驾回京。”
说着,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妻子身上,见她穿着件薄软轻盈的茜色夏裳,领口松散,乌鬓蓬松,脸颊上还留着淡淡胭脂色,显是午睡刚醒。
不过半月不见,妻子身上仿佛有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勾住他似的,让他目光发黏,怎么也挪不走。
夫妻俩一对眼的功夫,有什么熱辣辣的气息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众仆妇悄悄对了个眼色。
林嬷嬷自打三年前跟他二人从云南回京,便已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其余年轻些的丫鬟虽然有不少尚且不知人事的,却因一种天生的本能,暗觉心跳加快。
为了避免自己碍主人的眼,不等平煜吩咐,众人便自动自觉退了下去。
这期间,平煜始终负着手、淡着脸。
傅兰芽则若无其事地亲自走到盆架前绞了帕子,慢吞吞回转身,将帕子递给平煜。
很快,房中再无一个杂人。
平煜接过帕子胡乱净了手面,随手一扔,一把将妻子揽在怀里,迫切的程度,恨不能再加一句“想死夫君”才好。
幸得他深觉此话俗气肉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妻子跟他一样身体滚烫,心跳得一点也不比他慢。自生育后,她胸前的丰盈比从前更甚,透过薄薄的夏裳,贴在他坚实的胸前,甫一拥住,他血脉里的血流便飞速地涌动起来。
这半月,是他和傅兰芽成亲以来,头一回分开。
回京路上,他曾听军中士兵说过不少浑话,诸如“小别胜新婚”之类等延伸开去的笑谈,他听是听了,却觉太过露骨粗俗,也懒得接茬。
直到了眼下,才对这些话感同身受。
他想做的,可远不止话里提及的那些事。
两人身体相依之处一丝缝隙都没有,妻子望着他的目光水汪汪的,呼吸也微妙的变得急促,可见也甚是思念他。
正要抓紧时间跟她亲热,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小儿异常兴奋的咿咿呀呀声。
这声音一传来,妻子便如梦初醒,扭了扭身子,含笑推开他。
就知会如此。
他懊丧地往榻边一望,果见两个胖大小子不知何时已扶着那木制的围床站了起来,正拍打着胖乎乎的小手,目光晶亮地望着这边。
若不是知道这两个臭小子不足一岁,光看他们兴奋的程度,简直会误认为他们正为父亲刚才的行径喝彩。
离家半月,他心里委实惦记儿子,可是这俩臭小子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只要他们俩在场,他就别想跟傅兰芽亲热。
他杵了片刻,总算找回做父亲的自觉,走到榻边,先是将阿满举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放下阿满后,又将阿意举高。
两个孩子又长高了不少,一见到他,便如胖猴似的缠住他,眨眼功夫就笑呵呵地将口水糊了他一身。
他倒一点也不嫌弃,只盯着阿满乌溜溜的眼珠,纳闷道:“好小子,到底每日都吃些什么,怎么见风就长?”
俩孩子如出一辙的高壮,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壮得跟两头小牛犊似的,格外结实。
平煜虽觉得自家孩子就该如此,总疑心还有旁的缘故。
要知道三年前,他可是连吃了两粒赤云丹,这东西滋养内力可谓一绝,也不知他这做父亲的服用后,是否能将药性传到子代上?
傅兰芽知他又在琢磨孩子的体格,不免好笑道:“不到一岁的小儿能吃些什么?不过是些奶水、粥汤罢了。”
其实她也觉得孩子很壮,关于赤云丹的疑问她也曾私底下跟平煜讨论过。讨论到最后,两人莫名其妙滚到了床上,折腾出了满身大汗,也没能讨论出个究竟。
上月,蜀中来信,秦晏殊喜得贵子,她和平煜得知消息,虽不能亲赴蜀中道喜,却随了一份厚重的礼。
想起三年前,秦晏殊也曾服用过赤云丹,事后,她有心让平煜去信询问。既然秦晏殊如今做了父亲,不知秦家小儿是否也比旁人来得壮实。
秦晏殊很快便回了信,似是一早就知道平家一对孪生子结实彪壮,在信中对自己的孩子满口夸赞,秦家小儿出众的程度,几乎到了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
平煜看得直皱眉,傅兰芽却暗觉好笑,看这信上的语气,怕是别想从秦晏殊处得到真消息了。
可惜自去年起,秦勇便正式将秦门一众事务交与秦晏殊,之后便跟李由俭四处游山玩水,如今尚未回秦门,否则的话,还可从秦勇口中打探打探实情。
这样想着,她将两个孩子放回榻上,随手放了一把圆滚滚的小食在几上,任两个孩子拿着吃。
这法子还是婆母所教,说平煜和他两个哥哥小时也常吃这东西,小食的材料出自米汤羊奶,真正入口即化,正适合小儿用来磨牙。
一岁左右的孩子,已经开始咿呀学话,阿满吃得快,转眼便将自己面前的那堆小食吃光。
阿意却是个慢性子,一边吃一边玩,嘴里咕咕哝哝,偶尔还慷慨地将小食举高送到他父亲嘴边,邀他父亲同吃,动作因而慢了许多。
阿满吃完后,吮着手指眼巴巴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笨拙地伸出一对胖爪子,想要将阿意面前那堆偷偷扒拉到自己跟前。
平煜怎会注意不到大儿子的动作,心里好笑,索性一把将阿满提溜到自己眼前,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偷偷摸摸想做什么呢?”
阿满当场被抓了个现形,搂着他父亲,口里呜呜哇哇,浑然不觉他父亲语气里的质问似的,乐呵呵的一啵一个响,倒把平煜弄得一点脾气也没了。
在榻上陪着两个小子玩了一会,平煜身上的锦袍早已被揉得面目全非。
玩够了,傅兰芽亲自给平煜换了衣裳,又忍笑替他拭净了满脸的口水,随后让林嬷嬷带着乳娘将阿满和阿意抱下去,夫妻俩这才坐在一起说正事。
“之所以提前回京,是不是左护法那边有了消息?”傅兰芽摇着团扇问。
平煜正饮茶,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妻子,见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递与傅兰芽。
“你可还认得此人?”
傅兰芽缓缓展开画轴,见上头画着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妪,看上去衰老不堪,直如七十许人。
她目光定了一刻,摇摇头。刚想说“不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一沉,错愕道:“难道是左护法?”
她忙又重新拿起那画像细看,狐疑地想,不对……以左护法的年龄,就算失了驻颜术,断不致于老迈至此。
平煜却道:“确是左护法。前几日,我派出去的人在荆州境内的一座山庄内找到此人,想是此人三年前因坦儿珠跟右护法起了龃龉,右护法路过荆州时,为了行路方便,特将此人丢在山庄中。”
“竟真是她……”傅兰芽依然不敢相信。
平煜皱了皱眉道:“镇摩教教主研习了一种能驻颜的邪术,因左右护法一向得力,教主在自己受益的同时,也将这邪术传给了他二人。谁知二十年前,教主无意中发现这邪术能反噬习练之人,至多不过二十年,练习驻颜术之人便会一夕之间内力尽丧、苍老不堪,短短数年老死而去。”
傅兰芽缓缓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看向平煜,“你是说,哪怕不足四十之人,也会一夜间油尽灯枯,如同古稀之人?”
平煜讥讽笑道:“不错。不知是因为这邪术太过逆天,还是镇摩教当年坏事做绝遭了报应。这驻颜术一旦生了效,在维持容颜的同时,也会加速五脏六腑的衰老,且无药可解。”
所以在手下将如同八十老妪般的左护法带至眼前时,他曾误以为左护法之所以变得如此苍老不堪,是跟在诏狱中迅速衰老的右护法一样,乃是功力尽丧所致,
审问过后,才知道两人不过是驻颜术已到了终末阶段,虽细究起来两人不过四十多岁,却从外皮到内腑,都已跟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无二。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两人衰弱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岳母之事,左护法也做了交代。”平煜静了一瞬,开口道,“在教主临终时,左右护法得知了驻颜术的真相,由此开始漫长的夺回坦儿珠之旅,她不知所谓药引一说不过是王令的一场骗局,因当年曾在岳母体内种下蛊毒,是以她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岳母。”
虽距离知道真相已过去了三年,傅兰芽再一次听到这话,仍觉得鼻根被人打了一拳,闷胀得说不出话。
沉默了良久,她胸口的痛感才好转少许,抬眼看他道:“左护法现在何处?”
平煜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