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调养两年后,她又挣命般生下小女儿,原以为怪病已告痊愈,大夫却告诉她,她往后再难有子嗣。
这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万分绝望时,她因当初得病的时机太过凑巧,曾疑心身上的怪病与平煜有关,细想之下,却怎么也寻不到证据,尤其在她心底深处,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平煜竟待她如此狠绝。
想到此,她望着傅兰芽的目光越发变得咄咄逼人。
傅兰芽见早料到会如此,笑了起来,既是邓文莹,她何需刚才费心做安排,如今已部署下去,倒也无需拦阻,就见周围围拢来几名妇人,其中一名四十左右的紫裳贵妇尤为步履匆匆,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听左右两边贵妇耳语,频频点头。
到了跟前,那妇人先是狠狠瞪了邓文莹一眼,随后满脸歉色对傅兰芽道:“平夫人,当真对不住,老身管教无方,孙女推令嫒在先,媳妇出言不逊在后,说起来,都是老身的错,返家后,老身定会严加管教,在此先诚心诚意向平夫人赔个不是,还望平夫人莫要怪罪。”
邓文莹不可思议地看着婆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怒其不争道:“母亲——”却换来程老夫人一个警告意味浓重的大白眼。
傅兰芽对程老夫人回以半礼,和颜悦色道:“程老夫人言重了。”
程老夫人见傅兰芽笑容可掬,背上越发发凉,想起曾听自家侯爷说起平都督也是这般笑面虎一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門,怎能惹得起,心里先把邓文莹痛骂了百八十遍,忙压着邓文莹和孙女致歉。
邓文莹不情不愿道歉时,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傅兰芽却坦坦然地受了。
末了,程老夫人带着邓文莹母女灰头土脸离去,傅兰芽无心再在此处逗留,回头往河畔一望,见阿满不知何时携着莹莹走到了河边,两个人慢吞吞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灯笼放入河中,河灯灯光摇摇曳曳,将孩子们小小的脸庞照亮。
跟谢婉出来后,傅兰芽见天色尚早,想起金陵城中一座凤栖楼点心不错,便对嫂子道:“难得出来一回,何不尽兴再走。”
两人一拍即合,相视一笑,带着孩子们上了马车,便往凤栖楼而去。
路过最繁华的珠市时,她和谢婉正说着话,就听一直望着窗外的阿圆道:“爹爹,爹爹。”
傅兰芽心中一动,扦帘往外一望,就见对面一座乐坊,匾牌上书着“于飞楼”,门口立着一个高挑男人,刚从马上翻身下来。
身上穿着件银白色织锦袍,腰间别着块墨玉,双眸如星,脸上带着点笑意,正抬头望着匾牌,身后拥着一众男子。
稍后,他负手往乐坊内走。
耳边阿圆仍在兴奋地唤着:“爹爹,爹爹。”
谢婉也狐疑地凝眉。
傅兰芽目光从平煜背影上移开,落在那匾牌上,哪怕她初来金陵,也知于飞楼是出了名的销金窟,里面的乐姬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尤物。
又听说前些时日,于飞楼不知从何处引来了十余名绝色少女,个个色艺双绝,一度引得万人空巷。
她再左右一顾,忽然在平煜身边那群衣料耀眼的男子发现了两个老熟人。
她目光一定,正沉吟间,忽觉两道不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抬头,却见一辆马车一纵而过,窗帘落下的瞬间,她看见了邓文莹幸灾乐祸的脸。
显然,邓文莹刚才也看见平煜进了于飞楼,脸上也不知是失落还是痛快,怪异得很。
她挑挑秀眉,气定神闲放下窗帘,
第154章 番外三
傅兰芽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若无其事去了凤栖楼。
谢婉一旁看着,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亲厚,论起对彼此的信赖程度,岂是外人所能体会。
她也知道刚才之事定有误会,然而矛盾之处正在于此——越是珍视对方,眼里越该揉不得沙才是,就算明知是一场误会,小姑到底深爱自己的夫君,怎会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在凤栖楼雅座落座后,她狐疑地打量傅兰芽——没有忧愤、没有不安,眉头舒展,举止跟方才一样恬适。
傅兰芽心知谢婉在担忧什么,她搂着阿圆,接过帕子给女儿净了手面,又看着乳娘给阿满阿意擦了手换了汗巾,这才让人将茶水点心呈上来。
随后,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谢婉的手背,含笑眨眨眼,谢婉怔了下,倒被小姑子这带着几分调皮意味的举动给逗笑了,那般通透,真真招人爱的性子,她是打心底将这位小姑子视作了嫡亲的亲人,才会担忧到胡思乱想的地步。
到了此刻,她对上小姑笃定的目光,决定将心放下来。
点心呈上来时,几个孩子都不再吵闹,安安静静用食,方才在河边玩了一晌,的确有些乏累,何况每回轮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素来都守规矩。
傅兰芽跟谢婉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往窗外顾盼。
凤栖楼与对面的于飞楼只隔了一条窄巷,坐于窗边,刚好可以将对面那座雕梁画栋的琼楼尽收眼底。
南国的夜是极美的,楼里灯影憧憧,乐姬的歌声缠绵旖旎,声声慢慢,越过街上熙攘人群,随风送至傅兰芽的耳畔。歌声里如同生出了红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动。
她缓缓摇着团扇,嘴角含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她们母女瞧见平煜时,陈尔升就在身侧,以陈尔升的机灵程度,经过刚才一遭,多半已给平煜递了消息,平煜明知她们母女就在左右,却丝毫动静也无,倒也真沉得住气,可见今晚这人要办的事,一点也不简单。
只是,也不知究竟什么事,非要在于飞楼这等烟花之所来办。
正暗自揣测,于飞楼门口忽然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门槛,进到了楼中。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兰芽惊讶地睁大眼睛,竟是哥哥。就听耳边谢婉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延庆?”
两人讶然相顾,稍后,齐齐望着窗外,一阵缄默。
好了,谢婉暗忖,妹夫寻欢作乐的嫌疑算是彻底摘除了,以延庆的性子,断没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两人之所以一道出现在于飞楼,只能是奔着旁的事而来。
但又是为着什么事呢?
片刻,她奇道:“难道真如你所说,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
傅兰芽不敢下结论,静静摇摇头。
阿圆净了吃完糕点的手,惦记着方才的情景,双手攀着窗缘,望着于飞楼的方向,嘴里喃喃的,“爹爹、爹爹。”
她心里纳闷呀,为什么爹爹方才不肯理她。
阿满和阿意听得妹妹的咕哝,颇觉奇怪,也要挤到窗口来看个究竟,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听一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有样物事从于飞楼的屋顶冲天而起,犹如一条银蛇蜿蜒着咬破黑沉的夜空,随后砰的一声,绽出星星点点的烟花。
谢婉几人都惊住了。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于飞楼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楼外的百姓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物事,纷纷闪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处散开。
下一瞬,楼里忽飞掠出十来个黑影,伴随着锐器铮鸣相击的声音,一路攀檐走壁,边打边纵,因轻功都极其出众,一时间难分上下,缠斗个不休。
莹莹害怕起来,回头忙往谢婉怀里钻。
平家三兄妹和子游却看得眸子熠熠发亮,且有越来越兴奋的架势,无论乳娘们怎么拉拽,就是不肯离开窗边。
傅兰芽定定看着不远处那个楼顶上被几人缠住的银白色身影,心漏跳了一拍。
四处灯火通明,屋顶亦一片明耀,此人的身形和衣裳颜色熟悉之至,别人认不出来,她却看得心都揪起——不是平煜是谁。
楼梯间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陈尔升率领两名副将上得楼来,神色不见半点慌张,显然早有准备,到了楼梯口,只遥遥对傅兰芽一拱手,沉声道:“夫人莫要害怕,都督早前便做了安排,眼下四周已设下布防,几位公子及小姐只管留在房中,等都督收网,自会亲自前来接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
说话时看一眼担忧得坐立难安的谢婉,又补充一句:“傅大人虽然不会武功,都督也早已着人相护,傅夫人不必担心。”
傅兰芽和谢婉齐齐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陈尔升语气笃定,连一句“关上窗”的叮嘱都没有,可见不论行刺之人是谁,都有应对之策。
陈尔声说完这番话便返回楼下,傅兰芽让乳娘将阿满几个抱回屋中,掩上窗,只余一条缝隙,便于时刻观察于飞楼的情景。
谢婉挽着傅兰芽的胳膊,心里着急呀,大气也不敢出。
屋顶上身影交错,一行人已从于飞楼打到了对面酒楼的屋檐上。
这一回离得更近了,傅兰芽才发现一众交手的高手中,竟有十余名身形灵巧的美人,身着红色长裙,上下翻飞,仿佛游戏花间的红蝶一般,娇叱不断,看的人眼花缭乱,出起招来,却比所有人都狠毒。
细究之下,这帮美人的武功又与与中原武林有所不同,手中的刀格外的弯长不说,攻击人时又往往由下往上,喜从下盘切入。
难道是倭人?傅兰芽看了一会,想起来金陵后,有一回,平煜曾在房中展开一幅宽厚画册,坐在桌边,对卷沉吟。
她好奇之下,也曾在一旁托腮观看,见卷页上画着不同兵器,形状古怪,大多未曾见过,而平煜研究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诸女手中这种细长弯刀。
她问起后,他便说是倭人善用的“武士刀”,俱用精铁所制,平日为倭人中的浪人所用。
他当时似是在找这种兵器的破绽。
想到此,她又凝目看了看,那些女子手中所持有的正是所谓“武士刀”,看来定是倭人无疑了。
几招过后,缠住平煜的那两名美姬忽然出其不意地一矮身,齐齐扫向平煜的小腿。
女子身段出奇柔软,又形成左右夹攻之势,平煜若非出奇制胜,难保不会吃亏。
见到这情形,不止傅兰芽,连谢婉的呼吸都紧张地屏住。
眼见那两名女子的裙裾要扫过,平煜却一个筋斗,轻飘飘往后一翻。
那两名女子虽吃了一惊,应变极快,不等招式用老,忙要收回腿上功夫,转而起身抓住平煜,平煜却又已欺身俯冲回来,趁两人尚未完全起身,一边一个,出掌重重拍向两人的肋间。
傅兰芽以往见过平煜出招,知道他内力深厚,既已得手,定会使出全力,果见那两名女子闷哼一声,身子硬扛着晃了晃,到底没能招架住,跌倒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滚落下去。
傅兰芽再要好好打量平煜有无受伤,就听一个极为熟悉的男子声音低喊道:“阿柳——”
傅兰芽心中咯噔一声,李由俭!循声一望,就见对面屋顶上原本被两名倭女围住的两名年轻公子挥剑一刺,趁倭女闪避之时,高大些的那个搂着另一个跃下屋梁,使出轻功奔开数步,这才狼狈停下。
正是李由俭和秦勇。
难道是受伤了?傅兰芽担忧地望着被李由俭抱在怀中的秦勇,自第一次相见,从未见秦勇这般虚弱过。
李由俭似是急于安置秦勇,无心恋战,很快便抱着秦勇消失在夜色下的街角。
傅兰芽四下里找了一回,没能找到哥哥,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平煜身上。
激战了几个回合,众倭女渐有落败之势,仍在负隅顽抗的,只剩下一对中年男女,两人都穿着绫罗绸缎,那妇人尤其珠光宝气,似是于飞楼的东家。
原来于飞楼竟是东瀛人所开,在金陵潜伏了这么多年,背地里训练了一帮武艺出众的高手,竟无人发现破绽。
这两人功力也是使的东瀛招式,却更为迅捷凶猛,远在那群倭女之上,也不知何故,斗到最后,屋檐上只剩下四人——平煜对付那名东瀛中年男子,而另一个身形俊朗的玄袍男子则对付中年妇人。
傅兰芽看了片刻,若没认错,这人正是秦晏殊。
奇怪了,周围明明好些平煜及秦门的人,为何那些人只在一旁看热闹,无人上来相帮。
谢婉也觉纳闷,“若是擒贼,何必单打独斗,齐心协力才是正经。”
傅兰芽深以为然,既已占了上风,为何不早早收场。
见平煜和秦晏殊越打越兴起,她脸上浮现古怪之色——这两人不是在用这种方式一较高下吧?
明知荒唐,直觉却告诉她,这想法并非不可能。
须知平煜和秦晏殊可是从见面起就不对付,每回碰在一起,冷嘲热讽自不必说,连自家孩子的体格都曾拿来比对。巧的是,八年前,两人都曾因缘际会服用过赤云丹。
很快,她这毫无依据的猜测竟真得到了证实,就见原本围在一旁的护卫又退开几步,好让平煜和秦晏殊打个痛快。
而那些秦门高手更是抱臂而立,神色端肃,很有品鉴武林决斗的意味,周遭因而显得越发寂静。
傅兰芽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两人还真是在比较武功。可都是统一战线的盟友,就算决出来胜负又如何?
打了一晌,平煜面前那中年男子动作愈见迟缓,一道白光闪过,那人图穷匕见,一柄长刀斜刺里从手中刺出,平煜侧身一避,探手捉住那人的手腕,趁其不备猛的将其拖拽至自己跟前,紧接着抬起一脚,踢中那名中年男子的心窝。
那名男子往后一倒,从屋檐上滚下,平煜纵身一跃,也跟着落在那男子身边,扣住对方后脑勺,卸了下巴,将其彻底制住。
秦晏殊忙也不甘示弱地卸了那妇人的一双膀子,可到底慢了半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