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180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又是个出家人,毕竟我佛慈悲,要他亲手犯下杀孽,他也不愿,所以将长生交给那伙子人处理最合适。

如果长生真发现了什么,那就正好一了百了;如果长生没有发现,是他多疑了,那就只能怪长生自个儿命不好。

很快,戒嗔开始气喘吁吁,可长生的人,他依旧连影也没找到。

像是陡然开了窍,戒嗔回忆起方才长生蹲在草丛里的古怪动作来,心头一惊。明明先前一直走得好好的,他停下后再走了没多久便开始嚷着肚子疼。

戒嗔慢慢琢磨过来,长生刚刚是在看自己,可他看的是什么?

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懊恼地用力一顿足,戒嗔攥着方才捡回来的一粒佛珠转过身来,匆匆孤身去了原先定下的目的地。

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在候着,一见他便用尖细的声音喊:“师傅怎地孤身来了?”

戒嗔白着脸,仓皇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声音一轻,道:“他八成是知道了什么……”

“哎呀这可真是……”候在那的人闻言也跟着脸一白,随即训斥起戒嗔来,“瞧瞧您这办的事儿哟!您要是早说是疑心这事,咱家便派人去办了,何须你领着人下山,这下子可好,怎么交代?”

戒嗔抬起袖子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公公那边……”

尖嗓子不男不女的,听见“公公”两字截然打断了他的话:“您快别提了!干爹如今不得空,哪得闲心来管这事,您说这可怎么办?”

  第241章 带回

戒嗔一张脸愈发得白了下去,怎么办,他哪里知道能怎么办。

他紧紧攥着手,掌心里那枚紫檀佛珠圆润光滑的,这一刻却像是生满了尖刺,硌得他满手都疼,一路疼到心尖上去。戒嗔知道,自己这是慌了。

“戒嗔师傅,您倒是出个声呀!”尖细的嗓音低了些,也轻了些,可口气却重了。

戒嗔一个激灵:“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跑,一时之间恐怕也是难以去寻,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小太监端着架子,把脸一板,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人是您弄没了的,您得找呀!”

戒嗔赔着笑脸,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再瞧不上对方也只能放下身段来:“这事,恐怕还得先知会一声公公那边您说是不是?”

小太监脸皮一僵,没有吭声。

他倒是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必须得知会一声上头的人,可如今想找人也没地找,他干爹人不在京里,可怎么找?心头一躁,小太监后悔上了,觉得自己先前不该接这趟差事,管他戒嗔说什么,搭理什么呀,末了到了事发,他只是不知道三个字便能推得一干二净。

叹了口气,他还是说:“人往哪个方向跑了?他平素都做什么,可有人家能投奔?城门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这倒是不怕。”

戒嗔听他口风似松了,跟着暗舒口气,连忙道:“他不是本地人,一直住在寺里,但如今他既然溜了。那肯定是不敢回寺里自投罗网的。”

小太监似笑非笑:“那就找吧,不找能怎么办。”

戒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应了个“嗳”字。

然而他却料错了。

长生早已在回半山寺的路上,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

早在之前,苏彧和若生便先后命人跟上了长生和戒嗔俩人,一路上丁老七都牢牢盯着戒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舅甥俩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尤其是长生突然在草丛间蹲下身去。朝着戒嗔打量的时候,丁老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不妙两个大字来。

他原以为要糟,但没想到长生还算有些眼力见。竟先说出了腹痛一事。但戒嗔也未放松,虽然答应长生由得他去,可视线一直并未移开。

好在长草纷纷,遮蔽了视线。在场的人也不是白吃饭的,趁着戒嗔手中佛珠手串断了线的那一瞬间。丁老七便和另外一人飞快打晕长生将人带远了。等到戒嗔回神反应过来,人早已远远被带走。

丁老七则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戒嗔,跟着他一路走,终于发现了和戒嗔接头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虽着了常服。作寻常少年打扮,但他一张嘴,那声音。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动静,丁老七都一看便知。这娘的是个阉人!

戒嗔一山寺里的和尚,为何下山见个乔装打扮的小太监?

丁老七心知古怪,一点小动作都不敢遗漏,将自个儿能听到的每一个字眼都记了个清清楚楚。

而另一个人,带着晕死过去的长生一路疾行,回到了半山寺附近的一座白墙黑瓦小宅子。

若生正前脚进去见了苏彧,后脚便得知了长生的事。

苏彧全然不避讳她,这事她也全都知道,更没什么可瞒的,俩人便一道过去见长生。丁老七下手轻重有数,俩人见着长生的时候,长生正在醒转,扶着后颈吃力地坐起身来,看见走在前头的苏彧,他一愣,旋即露出戒备之色来。

“恭喜你,捡回了一条命。”苏彧斜睨了他一眼。

长生脸色阵青阵白,咳嗽了两声,大力揉着后颈说:“你派人跟踪我?”

苏彧坦然道:“是。”

长生坐在地上,脸色难看得紧,忽问:“戒嗔师傅呢?”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苏彧道,“他好着,你不用挂心。”

长生抿着嘴,没了声音。

若生看着他,蹙起了眉头,长生在犹豫。

下一刻,长生蓦地在二人跟前跪倒,磕头道:“有件事,请苏大人相助!”

语气坚定,这是定了心了。

若生松了口气,退到一旁坐下,让苏彧问话。

苏彧让长生起来,长生却不肯,依旧执拗地跪在原地,低着头,似在等他开口是帮还是不帮。苏彧道:“你如今信我了?”

“我谁也不敢相信。”长生想到自己那天在林子见过,事后又处处提心吊胆想要堤防着的人正是自己嫡亲的舅舅时,心头一震,“但我别无选择,只能信您。”

苏彧漫然开口:“你不信我也无妨,大可以防着。”

长生一噎,僵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那日自己在林子里撞见的事一五一十同苏彧说了一遍,而后道:“想必苏大人如今也猜到了,那僧人正是我舅舅。”

苏彧微微颔首,问道:“你说另外一人的说话声十分古怪?”

“没错。”长生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道,“不男不女的,很奇怪。”

苏彧挑眉:“是位内侍?”

长生怔了一怔:“兴许是……”

他没有瞧见人脸,也没有见过太监,并不敢肯定,但仔细一想,那声音也不像是一般的普通人,倒是内官们,不阴不阳的,平日里捏着嗓子说话,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暗暗地想着,没有注意到苏彧和若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深沉了下去。

长生来回踱步:“寺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牵连其中……”他很忧虑。

苏彧却道:“十有八九没有旁人,若是寺里还有人参与其中,戒嗔不会特地带你下山,早在寺里便能结果了你,一了百了。”

长生今儿个惊了几回,已有些麻木,闻言道:“到底是什么人,连那些个可怜孩子都不放过。”

一群小乞儿,无父无母,天生天养的,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人?

他想不通,只觉得心寒震惊。

苏彧和若生却是已经知道尸体的死因,揣测过凶手用意的,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少顷,二人走至门外,苏彧道:“若果真牵扯上了内侍,这事便麻烦了。”

  第242章 内侍

丁老七跟踪戒嗔归来,亦说了戒嗔同个小太监会面的事,但离得远,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并不知他们谈论了些什么,略加斟酌后,他道:“五爷,那戒嗔和尚在个小太监跟前唯唯诺诺的,瞧着十分不像样子。”

“哦?”苏彧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是觉着那小太监的身份来历不寻常?”

丁老七抓了抓头发,又想点头又想要摇头,他只是觉得那场景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里,真要他细说他却也是说不清楚。

“那小太监穿的是常服,小的没能认出来是哪府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照实说。若能瞧见腰牌,他大抵还能辨上一辨,而今却只是一头雾水,光知道是个小太监。

日光下,苏彧的瞳色微微沉了沉,陷入了阴影中:“能养上干儿子的,不多却也不少。”宫里头的,各王府公主府的,多的是人。

他沉吟着,让丁老七退下去寻人将所见的小太监模样给画了出来。

若生此刻已回了半山寺厢房,先去探过雀奴,见绿蕉正哄了雀奴玩花绳,不由得微笑起来,并未出声便退了出来,转身去寻了慕靖瑶,说:“听说姑姑一行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慕靖瑶尚不知道皇帝一行从清雲行宫回来的事,闻言一愣,而后脱口道:“这般早?”

换了往常,那一伙子人只怕还得呆上个十天半个月。

揉了揉眉心,若生笑了下:“据闻是浮光长公主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慕靖瑶大睁着双眼睛,似有疑虑,“这倒是像真的,她一贯是太阳大了要命,天气凉了也要命的人,这身子哪里还能有好的时候?”只当着若生的面,她说起话来也并无遮掩,大喇喇将浮光长公主给讥讽了一番。

若生道:“且不去管她,他们能早日回来总不是坏事。”

慕靖瑶道是。问她:“那便择日下山吧?我瞧着雀奴的模样,似是比先前大好了。”

若生弯起眉眼:“瞧着的确是大好了,多亏了曼曼姐。”

“那是自然,你回头可得好生谢我!”慕靖瑶笑着嗔了她一句。然后摆摆手说,“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赶明儿便下山如何?我几日不着家,也不知道那些丫头有没有好好晾晒药材。”

若生闻言。哪里会说不好,自然是立刻答应下来,又同她估摸着定下了出发的时辰,这才先行告辞。

而苏彧则去寻了刑部尚书杨显。

杨显为官平平,但为人尚可,而且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之一。

突然之间,十几个孩子惨死,被抛尸于半山寺附近的山沟里,乍然听去着实悚然,如此重案。杨显一听顿时脸色发白,然而他再问,当得知死的全是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后,他的态度便变了。

他抚着长须,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道:“恐是无人在意那些孩子的生死。”

言下之意,既无父母亲人要捉拿凶手,查明真相,这案子是否根本不必查下去。凶手能一气杀害十余人,可见穷凶极恶。这案子要想深查,定然没有好路可走。

他又道:“只是一群小乞儿罢了,寻些人去将尸首埋了,烧些香烛吧……”

苏彧眉眼不动。说了个“是”。

连杨显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更别说旁的那群更加冷心冷肺的。不过苏彧说心寒也不心寒,他早已料到,如今来告知杨显,不过是心存一念,想着没准杨显比自个儿料想的会稍稍多点人味儿。

是以牵扯上了内侍的事。他压根一字也未提。

前者只是不愿意花费心力去查,后者恐怕就该不敢查了。

头顶上烈日灼灼,风声却已渐冷。

出得大街,苏彧拐个弯,换了个方向,不是回位于平康坊的定国公府,而是走了一条越来越僻静的小道。

他翻身下马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檐下摆着的那盆花,因时已入秋,枝叶不复往昔葱翠,原本朵朵盛开的秾艳花朵,也尽数凋谢,只剩下零星几片花瓣,还不肯落下。

他瞥了一眼,抬手叩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

仍是两短三长两短,总计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