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沈琼难得早早地起来一次,如今吃完饭,天也才刚亮了不久,实在算不得是“时辰不早”。
桃酥忍笑劝道:“姑娘,您听听云姑说的也好啊,不必急着走。”
“我知道,”沈琼掰着指头算道,“开店做生意,无非就是笑脸迎人,嘴甜些,耐着性子些……”
云姑含笑看着她:“道理你自然是懂的,可真到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却未必能做得到了。头几日我陪着你去,若是能安安稳稳的再说。”
当初挑选铺面的时候,云姑着意选了西市的一家,离梨花巷算不得远,来去也不必乘马车,走上一会儿便能到。因着今日要开张,全安等人早就侯在了那里,诸事都是依着南边的开店旧俗来的,不算很热闹,但也颇为正式。
这铺子主卖胭脂、香料,用的配方都是沈家这些年积攒、改进来的,而铺子的名字也同南边的一样,叫做“花想容”,算是分店。
先前云姑来同沈琼商议定名之事时,曾隐晦地表示过自己的担忧——若是这香料铺子顶着沈家的名头长久地开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传到裴明彻耳中。
但沈家的“花想容”胭脂香料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这招牌平白放着,不用岂非是浪费?
先前裴明彻隐姓埋名,以秦淮的身份在沈家养伤之时,沈琼并不曾避讳过生意上的事情,甚至还将一部分生意交由他来料理。因而,他对沈家的生意很是了解,若真是真听闻有这么个铺子,怕是不难猜到是沈家的手笔。
云姑的担忧不无道理,她虽没敢明着提裴明彻,但沈琼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着这件事,沈琼也犹豫过半日,但最终还是定下延用旧名。
从始至终,她没办过什么错事,问心无愧,何必要躲躲藏藏的?至于裴明彻会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之后会如何想,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云姑原本还担心沈琼心存芥蒂,及至确准她的心思之后,方才令全安去请人题了字,制了匾额。
这铺子内外的装潢样式,也都是依着南边来的,清幽雅致。
沈家从不缺银钱,全安与云姑办事也一向牢靠,细微之处都留意到了,就连墙上悬着的山水图,都是名家手笔。
在锦城之时,沈琼偶尔到铺子中去,也就是闲逛或是查账。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坐在柜台后,来当这个掌柜,一时间倒是觉着新奇得很。
因着是刚开业的缘故,并没什么人上门来,沈琼倒也清闲,刚好四下翻看着,熟悉店铺中诸多香料与胭脂。
对于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而言,整日里聚在一处闲聊时,除却家长里短,便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还有暗暗攀比的,故而京中一年到头,总是会有些时兴的物件。
沈琼做生意这么些年,早就将姑娘家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头几日门可罗雀,也并不发愁。
又过了几日,等到沈琼将一应的物件都熟记于心的时候,也开始有客人陆续上门来了。
“你们这铺子里卖的胭脂,当真是同江南那家一样的吗?”一身穿粉裙的姑娘趴在柜台上看着,先是问了沈琼一句,而后又同身边的好友解释道,“去年,我家二哥从南边调回京城来任职,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个江南那边独有的特产,吃的、玩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有。我当时分的礼物里有两盒沈记花想容的胭脂,很是喜欢,后来用完之后便再没有了,还惦记了许久……”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是个话痨,说得绘声绘色的,余音里还带了浓浓的惋惜。
沈琼忍不住笑道:“我们这铺子便是沈家名下的,用的是相同的制作方子,胭脂自然也是一样的。姑娘先前用过的是哪款胭脂?我给你找出来,一试便知。”
“是拿个竹制的盒子盛的,上面还雕了丛兰花。”庄茹比划了下大小,“那盒子好看得很,我至今还留着,没舍得让丫鬟扔呢。”
沈琼这几日早就将铺子里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没用云姑提醒,回过身去,精准地寻出了庄茹所说的那款胭脂来。
庄茹一见着那眼熟的竹盒,眼便亮了,连试都没试就直接买了下来,转而又拉着好友看起了店中旁的东西。
庄茹是个好说话的,沈琼又嘴甜得很,将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生意做得很是顺遂。
最后两位姑娘分别都买了胭脂和香料回去,庄茹走时,依依不舍地同沈琼道了别,还承诺说过几日再带旁人来。
及至将人送走后,沈琼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回过头去同云姑笑道:“这下子,您总不用再担心了吧。”
“几两银子而已,看把你给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云姑嗔了她一句,但眼中却尽是纵容的笑意,“行了,今后我就不再日日过来,你自己玩得高兴就成。”
横竖沈家不缺银钱,也赔得起,云姑并不在乎赚不赚钱,只要沈琼能高高兴兴的,不惹是生非就够了。
沈琼这生意做得随心所欲,什么时候开门迎客,什么时候关门回家去歇息,皆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过得可谓是是逍遥自在。
而庄茹也说话算话,没几日便真又带着家中的姊妹上门来了。
沈琼至今不知道庄茹那位二哥究竟是什么来头,当初回京任职时又带了多少胭脂回来,以至于庄家姊妹人人都念得很,很是照拂她的生意。
生意日渐好起来,沈琼短短半月内便见识了许多世家闺秀,认人认得晕头转向的同时,倒也赚了不少银钱。
这一日,沈琼正在柜台后坐着摆弄瓶中的鲜花,听见门口风铃动,知道是有客上门,便同往常一样含笑问候了声。
然而及至看清上门来的人时,不由得一愣。
这姑娘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又不像是近些日子来过的,不然她不至于想不起名姓。
而那姑娘显然也是认得她的,脸色一僵。
沈琼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同她对视了会儿,总算是艰难地寻出点记忆,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她同方清渠一道逛庙会的时候,遇着的那位徐姑娘。
“徐姑娘请进,”沈琼站起身来,熟练地问道,“是想要看看胭脂,还是香料?”
徐月华自然是记得沈琼这个人的,那日庙会见着后,她还使人去查过沈琼的身份。
她近日总是听人提起,说是京中新开了个南边来的胭脂铺子,价钱虽比旁人家贵了些,可却是十分好用,便想着亲自过来看看,怎么都没料到这铺子竟然是沈琼开的。
在初时短暂地愣了会儿后,沈琼便没再表露出什么异样,只将她当做是个上门来的寻常客人一样对待。
可徐月华却是一见着她,就想起着人打探来的事情,在挑选胭脂的途中,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沈琼脸上瞟。
“徐姑娘,”沈琼轻轻地敲了敲桌案,委婉地提醒道,“你莫不是看中了我脸上的胭脂?若是如此,那我寻出来给你试一试可好?”
徐月华沉默片刻:“让夫人见笑了……我其实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讲一讲。”
旁人称呼沈琼时,大都是说“沈姑娘”,像庄茹这样熟悉起来的,甚至已经叫起了“沈姐姐”。可徐月华却偏偏是以“夫人”相称,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她的那些个旧事。
沈琼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你说。”
“我听方公子提起,说是当初进京赶考途中遭贼,是得夫人赠了银钱,才没误了考期,故而心中甚是感激。”徐月华轻声细语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夫人倒真是好运气。”
沈琼听着她这弯弯绕的话,却并不肯接腔,只笑了声:“我运气的确不错。”
徐月华被噎了下,顿了顿后方才又道:“他如今拜在我父亲门下,又得以入翰林院,得皇上青眼,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沈琼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徐月华讲着闲话。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可意思却也简单,无非就是说方清渠前途无可限量,可她沈琼不过是个寡妇,实在配不上。如今方清渠也不过是想着报恩罢了,迟早有一日,会厌倦了她。
此外,徐月华话里话外也有自矜家世的意思,毕竟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沈琼却不过是个商户女。
沈琼倒也没恼,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微微一笑:“多谢徐姑娘提醒,我会去同方清渠聊一聊的。”
作者:今后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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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沈琼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徐月华直接就愣在了那里,再没方才舌灿莲花的伶牙俐齿。
错愕之后,徐月华满是震惊地看着沈琼。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小到大,无论是自家的其他庶女,还是别家往来的闺秀们,都会让她三分。哪怕是言辞间起了争执,也不过就是拌几句嘴斗个气,断没像沈琼这样,先是什么都不说,转头就要告到旁的男人那里去的。
其实自打得知沈琼嫁过人后,徐月华便没将她当回事,原以为今日这话说出来,她就该自惭形秽地远离方清渠才对,却不料,她竟然准备将这些话学给方清渠听!
“你怎么能如此,如此……”徐月华结结巴巴的,一时间像是寻不着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沈琼一样。
沈琼就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没工夫跟徐月华掰扯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只笑道:“我怎么了?徐姑娘莫不是觉着我过分?可我也只是准备将你方才所说的话转告方清渠罢了,你若是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徐月华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道:“你告诉他又如何?我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沈琼没同她争辩,只嗤笑了声。
小姑娘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特地跑来说这么些话是什么意思,彼此也是心知肚明,着实没必要费这个口舌。
“夫人真是好本事,”徐月华被她这笑扎了眼,恼羞成怒道,“只是不知方公子可同你提过,再过些时日,他的母亲便要搬到京城来了。你觉着,那位老夫人会如何看你呢?”
这件事情,是前些日子徐太傅谈及方清渠之时偶然提到的,夸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安顿下来之后立时就将家中仅剩的长辈给接到京中来。
徐月华记下了这件事情,如今刻意提起,隐去缘由,倒像是方清渠着意同她讲过似的。
方清渠的确没向沈琼提过此事,换而言之,沈琼也压根没关心过他家中还有什么人,近期有什么打算。
如今从徐月华这里得知,沈琼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不甚在意道:“这就不劳徐姑娘费心了。”
开了半个多月的铺子,沈琼的性情可谓是磨练出来了,话都说到这地步,也没下逐客令。但桃酥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从方才徐月华明里暗里贬低沈琼开始,就已经开始瞪人了,到现在更是藏了一肚子的气,忍不住开口道:“咱们这里是胭脂铺子,姑娘若不是来买东西的,就请回吧。”
徐月华见沈琼不再言语,自觉算是占了上风,竟还有闲心选了两盒胭脂,方才带着侍女离开了。
沈琼倒是淡定得很,收了银钱之后记了笔账,一回头却发现桃酥眼都要红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哭笑不得道:“这是怎么了?”
“我替姑娘觉着不值……”桃酥强压下泪意,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怕勾得沈琼也难过起来。
方才徐月华说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有讽刺沈琼嫁过人,如今还不自量力想要高攀状元郎的意思。桃酥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委屈,明明自家姑娘什么都没做错,当年是被裴明彻欺骗,如今也是方清渠上赶着追求的,怎么反倒都成了她的不是?
早知如此,当年由着裴明彻病死,年初由着方清渠误了考期,谁都不帮,岂不还省了事端?
沈琼递了帕子过去,含笑劝道:“她自己心气不顺,又不敢同方清渠说什么,所以才到我面前来扯东扯西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若真是为此生气,才是遂了她的意。”
桃酥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可心中却重重地记了一笔。
沈琼仍旧摆弄着鲜花插瓶,及至晚些时候,庄茹竟又上门来了,身边还跟了位颇为眼熟的姑娘。这次沈琼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恒家的四姑娘,也就是恒伯宁的亲妹子。
先前沈琼到将军府去时,曾偶然间撞见裴明彻同这位姑娘在一处,只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江云晴的事情,并没顾得上细想两人之间有什么牵扯。
“阿茹,”沈琼放下手中的竹剪,开了句玩笑,“你又来照顾我的生意了?”
庄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喜欢沈琼这里的胭脂、香料,又喜欢她的模样性情,早就开始一口一个“沈姐姐”地叫着。如今也不见外,同她介绍道:“这是恒将军府的四姑娘,也是我自小就熟识的手帕交,静宜。”
恒静宜并没认出沈琼,只温温柔柔地道了句好。
沈琼一看便知道这姑娘是个脸皮薄的,更不会去提起那事,同她客套了几句之后,便由着两人随意看起胭脂香料来。
没成想,倒是庄茹先提起裴明彻来。
虽说世家大族规矩礼节摆着,平素里不会谈及外男,可关系好的小姑娘们私下凑在一起,却还是会忍不住议论上几句的。尤其是庄茹这个话痨子,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后,更是热切得很。
恒静宜被她问得脸都红了些,小声道:“我与秦王殿下并没什么私交,不过是前些日子他丢了块玉佩,恰巧被我给捡到还了,他便又通过我大哥送了谢礼罢了。”
沈琼凝神想了想,那日她在恒家见着两人时,裴明彻手中的确是拿了东西。看不真切,有个璎珞坠子垂了下来,如今想来,的确像是块玉石。
可若眼见着恒四姑娘这模样,若说别无其他想法,她却是怎么都不信的。
眼见着姑娘家聊起私房话,沈琼便知情识趣地避开,没再多听,到另一侧整理香料去了。
“就只是如此?”庄茹自然也不肯信,轻轻地撞了下她的小臂,带着些促狭问道,“静宜,你总不会还要瞒着我吧?”
恒静宜被她问得没了法子,无奈道:“阿茹,你莫要开玩笑了。秦王殿下应当是有心上人的。”
“这我可从未听说过,”庄茹惊讶地追问道,“是哪家姑娘?”
恒静宜摇了摇头,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几乎是与庄茹咬耳朵了:“归还玉佩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了两句,殿下便说,这玉佩是一位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我再问,他便不肯多说了,只让我早些回花厅,改日再以礼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