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饶是华清年脾气再怎么好,心中都飙出句脏话来,只恨不得自己今日压根没来过得月楼。
恒仲平上下打量着沈琼,眯着眼想了会儿:“前几日回京时,我见过你。”
那时候他风光无限,街上的百姓的目光都是或仰慕或钦佩,只有这美人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恨意。
“远不止前几日,”沈琼忽而笑了起来,“将军再想想呢?”
恒仲平醉意朦胧,口无遮拦地调笑道:“怎么,我何时欠了你债不成?”
他无知无畏,一旁的华清年听得脸都青了,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是啊,你欠了我一大笔债。”沈琼上前两步,咬牙道,“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在锦城,你带着晴姐走的时候,是如何许诺的,莫不是真忘了?”
恒仲平脸色一僵,酒意总算是散去些:“你是沈琼?”
他自然是知道沈琼的,前两日江云晴同他提出要离开,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知晓是沈琼在背后撺掇的,便又直接对门房下了令,不准沈琼再上门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沈琼如今的模样。毕竟他也只是六年前,在锦城见过沈琼一面罢了。
那时候她的身量要比如今矮些,从相貌到声音都带着未脱的稚气,又许是哭得太厉害的缘故,眼都肿了起来,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笑的。
恒仲平早就记不得沈琼那时说过什么,只依稀记得,是幼稚又可笑的孩子话,随口应下之时也没多当真。
他那时怎么都不会想到,时隔六年,当年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竟然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气势汹汹地要同他算账。
沈琼强压着怒火,才没一巴掌甩他脸上,冷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将晴姐给关了起来?”
“我还没同你算账,”恒仲平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究竟为何,要在背后撺掇着云晴离开?她那么温柔的性情,竟然会同我吵闹……”
“我当年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也应下了,不是吗?”沈琼打断了他的话,将当年的话翻出来重复了一遍,“你得好好待晴姐,若有朝一日你让她受委屈了,我便要将她接回锦城。”
恒仲平:“……”
经沈琼这么一提,他总算是想起了那傻气的话。
这话任是谁听了,怕是都会以为是玩笑话,他随口一应,哪能想到沈琼竟是认真的。
华清年听着两人争执,已经彻底不知道如何才好,余光瞥见裴明彻从走廊尽头的雅间中出来后,心中更是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破罐子破摔地同裴明彻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已经管不了,让他快些来接手。
恒仲平是半醉着,沈琼是存了许久的气,两人争执起来,谁都没顾及身旁的事。
“她如今是我的妾室,岂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恒仲平恼怒道,“你算个什么……”
念在多年好友的情分上,华清年及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将后半句话说完。毕竟这话若真是骂出来了,裴明彻断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沈琼冷笑道。
恒仲平并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手的人,可这么些年来,也没哪个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背信弃义的,随即甩开华清年,目光凶狠地上前两步。
沈琼被他这架势给吓到,下意识地后退,可偏偏脚踝先前扭了,竟直接摔倒在地。这一下算是雪上加霜,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响了一声,钻心刺骨地疼。
桃酥惊呼了一声,正想去扶,却被快步上前的裴明彻给抢先了。
“阿娇,”裴明彻见她疼得眉眼都皱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连忙问道,“伤着哪儿了?”
恒仲平:“……”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或者是在做梦。但哪怕是做梦,他怕是都想不到,裴明彻竟会为了个女人这么紧张。
恒仲平转过头去,满是疑惑地看了眼华清年,华清年皮笑肉不笑地还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作者:难得中午更新一次,六千字,算是双更了叭~
第46章
恒仲平与裴明彻相识多年, 自认算是很了解这位好友, 然而如今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印象中,裴明彻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虽说京中爱慕他的闺秀繁多, 可这么些年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家另眼相待过。
所以如今这个神情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直接将沈琼给抱起来的,究竟是谁?
等到裴明彻直接抱着人下楼后, 恒仲平方才又揉了揉眼, 问华清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清年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你醒醒酒,明日有得说呢。”
这事连带着牵扯出来的事情太多了,他稍一想,就觉着遍地都是麻烦, 压根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脑子里只有“交友不慎”这个想法了。
沈琼也是懵的,她前一刻还在同恒仲平争吵, 后一刻就落在了裴明彻怀中, 脚踝处钻心刺骨的疼让她说不出话来, 甚至没有弄清楚裴明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下楼时, 大堂之中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沈琼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将脸埋在了裴明彻怀中。
裴明彻却并没什么顾忌,快步出了门。
桃酥紧紧地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她也被这架势给弄得晕头转向, 想要拦裴明彻,可又担心沈琼的伤。再者,如今的裴明彻并非是当年的落魄少年,而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她总是难免会多些顾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得月楼前高高悬着灯笼,被夜风一吹,沈琼才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挣扎着,低声道:“放我下来。”
自打那日在花想容后院彻底说开之后,裴明彻就始终躲着沈琼,无论背后再怎么牵挂,但从来没出现在沈琼面前。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裴明彻压根没来得及多想,见她摔伤后,原本的理智与克制便彻底抛之脑后了。
“我看看你的伤。”裴明彻这次并没有听从沈琼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她抱上了自己府中的马车。
“你……”沈琼的力气自是比不过他的,得月楼前人来人往,她也不好高声叫嚷出来,只能强压着声音道,“没什么大碍,我自己回去上药就是。”
裴明彻充耳未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随后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屈膝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查看伤势。
沈琼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耍赖,拧着眉问道:“秦王殿下自重,嘶……”
饶是裴明彻已经足够小心,但才一碰着伤处,她还是压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疼得要命。
裴明彻指尖一颤,低声道:“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先前在将军府前就已经扭到脚踝,发红发肿,如今伤上加伤,自然无异于火上浇油。沈琼怕疼,也不敢再轻易挣扎动弹,只冷下脸来,垂眼看着裴明彻。
车中很暗,只能勉强视物。
裴明彻褪下她的鞋袜,摩挲着伤处,片刻后道:“你忍着些。”
没等沈琼反应过来,他手上一用力,将骨头给正了位置。
沈琼没忍住低低地叫了声,疼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肩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这个拖得越久,只会越麻烦。”裴明彻抬头同她解释道,“只有正了骨,再拿药酒推拿才有效用。”
沈琼也清楚这个道理,甚至知道,裴明彻是特地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下手的,若不然她提前知晓要做什么,心中只会因着害怕而愈发夸大这痛楚。
但道理归道理,她仍旧存着气。
沈琼并不想细究裴明彻今日为何要这么做,沉默片刻后,正准备提出要离开,却只见裴明彻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瓶跌打损伤的药酒来,大有要替她将这伤给彻底处理了的架势。
嗅着药酒的味道之后,沈琼便立刻后退了些,将赤裸着的脚踝藏到了裙下。
两人曾是夫妻,最亲密的事情都曾经做过,沈琼倒不是在意什么避嫌不避嫌,只是觉着眼前这情形实在是离谱。当年在锦城时,她偶尔磕了碰了,倒都是裴明彻帮她上药,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又算是什么?
“等回去后,自会有人帮我处理伤处,不牢秦王殿下纡尊降贵……”沈琼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戳他心的,所以对上裴明彻的目光后,还是将后半截给咽了下去,只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咱们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沈琼不明白,明明那日将事情说清楚之后,裴明彻就再没纠缠过,怎么今日又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
“你受了伤,我没法看着你这样走。”裴明彻将她藏在裙下的伤腿给勾了出来,放在了自己膝上,先将药酒倒在了自己掌心,而后按上了脚踝的伤处,不轻不重地推开。
车厢之中暗得很,能看见得少了,触感就格外灵敏些。
沈琼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肤相贴处的热度,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又被裴明彻给按了回去。
若是拼力气,沈琼自然是挣不过裴明彻的,这种事情又不好叫嚷开来,最后也只能闷闷地坐在那里,任他拿捏。
车中的情形算得上暧昧,若是当年在锦城时,只怕下一步就说不好会做什么了。但两人之间横亘着那些旧事,谁也没有旖旎的心思。
上好药之后,裴明彻又亲自帮沈琼穿好了鞋袜,同她商量道:“恒二那件事情,你就不必再费心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不用你管。”沈琼毫不犹豫地回绝掉,她并不想同裴明彻扯上什么关系。再者,恒仲平这件事情,她也想要自己来料理,哪怕是费些周折费些功夫也认了。
裴明彻想了想,倒也没有跟沈琼相争,只是叮嘱道:“今后还是要小心些,别再伤着了。”
沈琼垂眼看着他,动了动唇,但最终也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只是扶着车厢站起身来,低声道:“走了。”
裴明彻没有再拦,只是先一步下车,而后直接将沈琼给抱了下来,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一旁忐忑不安的桃酥连忙上前来扶住了沈琼:“姑娘……”
“没什么事,回去吧。”沈琼头也不抬地离开了。
直到沈琼登车离开,裴明彻方才折返得月楼,又去见了恒仲平。
今日这宴席原是好友设来给恒仲平接风洗尘的,被这事一搅和,恒仲平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也没什么再续的心思,便寻了个借口散了。
将人都给赶了之后,恒仲平强行拉着华清年留了下来,同小厮要了壶茶来,开始追问裴明彻与沈琼的事情。
华清年自是不肯随便讲的,支支吾吾地敷衍着,一直到裴明彻回来,如蒙大赦道:“这事儿你们两个商量,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这件事情跟华清年着实没多大干系,无论是沈琼还是江云晴,他也就是帮忙看过病罢了。
然而恒仲平却不依不饶地将他给拖了回来,认真道:“我总觉着你瞒了我什么事情。”说完,他又向着裴明彻道,“殿下,你这是要见色忘义,胳膊肘往外拐不成?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总不会要帮这个外人吧?”
华清年翻了个白眼,续了杯茶。
裴明彻则是平静地答道:“她不是外人,是内人。”
“噗……”恒仲平一口茶吐了出来,呛得咳嗽个不停,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些年,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当年在锦城发生过的事情,裴明彻只同华清年一人提过,如今也懒得再同恒仲平细讲,寥寥几句带过,最后说道:“你的那些风流债我不管,但若是欺负了她,那我就要同你算账了。”
恒仲平压根不知道背后还有这许多隐情,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等到听了裴明彻这句,无奈道:“殿下你得讲道理,明明是她要同我过不去的,撺掇着云晴闹着要离开。若不是因着这事儿,接风宴也不会拖到今日。”
华清年忍不住道:“恒二,你就真觉着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纵然我做得有不妥的地方,她们就能这么闹了吗?”恒仲平莫名其妙道,“更何况,我也从未苛待过云晴,较之旁的人家不知好了多少。”
华清年原是不想掺和这破事的,如今却是又忍不住反驳道:“怎么,你要同那些好色的纨绔子弟比不成?没有动辄打骂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恒仲平这个人在情|事上或许荒唐了些,但是大事上从不含糊,这些年的功绩都是自己拼下来,是个很有本事的。好友之间并不会过问对方后宅之事,华清年先前倒也不觉得如何,如今真将事情挑了出来,才发现压根说不通。
恒仲平觉察出他话里的嫌弃之意,倒是也气笑了:“今日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为着个女人同我过不去?”
他这个人,向来是把兄弟情谊看得更重一些,如今接连被挑剔,便也按捺不住了。
“你既然不怎么在乎,为何不肯放她走?”裴明彻倒是并没指责什么,直截了当地问道。
恒仲平噎了下,没有回答裴明彻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我看你对沈姑娘倒是旧情难忘,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留在自己身边?还要由着她带着云晴回江南去?”
“因为她不愿。”裴明彻神色自若,坦然地很,仿佛并不觉着这是件扫颜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