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靳凡拉她胳膊,一把扛起,放到床上,吻住了。
“干什么……”
“我也戒。”
林羌不给,双手捂他的脸:“套用完了。”
靳凡停了,拉开她的手,看着她:“有,那么多次?”
林羌假笑:“大哥觉得呢?”
“你记错了。”
林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占完便宜就失忆,你倒是精得很。”
“我怎么记得都是你主动。”
“你记错了。”
靳凡点头:“最好是这样。”
林羌不会拒绝他,但她知道靳凡今天不会来了。果然靳凡说:“明天要去医院。”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再看向彼此,真的就变透明了。林羌答应:“嗯。”
“晚饭想吃什么。”
林羌笑了:“你这两句连在一起问特别像是送行饭。”
“我说明天晚上。”
林羌笑容慢慢减去一些,眼神渐渐柔和更多,手不安分地摆弄他的领子:“只是见主任,看什么时候手术合适,交钱,预约。”
“嗯,想吃什么。”
“啧。”林羌说:“你这样问也像我明天要上战场。”
“我昨天也问了。”
林羌闻言看向他的眼,是吗?那她还真没注意:“哦,那我说了会怎么样。”
好蠢的问题,但靳凡还是耐心答了:“我会给你做。”
“哦。”林羌慢慢弯起唇。
她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戈昔璇,门外随即传来:“洗衣服!洗衣服!呵呵呵!”
听着是一位老人,林羌想起前几天引发吵架的那个痴呆老人,靳凡去询问、开门。
果不其然。
第二十八章
靳凡刚打开门,电梯门也开了,穿着毛衣的男人,戴着围裙的女人一脸焦急地冲到门口,熟练地一人搀扶住老人一只胳膊,道歉:“我们老人得了痴呆,您见谅。”
老人的唾沫都黏糊在脖子,手攥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轮廓上看里边装的应该是衣服。
他不走,靳凡关门时还扑上去挡住门:“丫丫你洗衣服,爸爸给你晒嘛,爸爸不打牌了,你别到坡上去,会掉下去的,你就死了……”
两人上来再拽老人,女人眼已经肿成核桃:“好好好,爸我们回家晒,我们不要一层一层打扰人家了。”
老人甩开她的手:“你哪是丫丫,你是他二姨啊,二姨你家的鸡蛋现在多少钱一斤了啊。”
女人抿着的嘴抖了抖,低头时自然抹去眼泪:“四块了……”
男人也来拉他,互相拉扯中,他脚一别,咣一声摔倒了,继续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什么。
林羌已经来到玄关,靠在入户柜前,透过靳凡握着门边形成的空隙看向地上的老人,他絮叨着尿了裤子,很快湿了他们门口地毯。
男人和女人见状立刻呵斥他,又强行拽他,还不忘曲着腰跟靳凡、林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赔,我等下拿下去扔了,明天来给你们换一块新的……”
她哭得话都说不清了,男人愁得眉头就没舒展过,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蹲下来,背对着老人,对女人说:“来你把爸搬我背上……”
女人点头,却搬不动。
靳凡上前帮了一把,男人和女人又一个劲儿鞠躬、点头、道谢。
他们上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声音传来,靳凡家的门也关上了。
客厅只开了灯带,似乎年代久远,堆了成山的蚊虫尸体,光弱得让老家具更显陈旧,仿若暌违了一个世纪。
林羌走到茶几,低头看着曹荭送给她的香薰蜡烛。
站在桌前的靳凡没等她问,给她找出一只打火机。她接过去,擦了火石七八遍,都打不着,抬头求助地看靳凡。
靳凡把电视柜那束假花拆了,拿了一只到厨房,开火点着了,返回茶几递给她。
烛体托着的小火苗扑扑烧着,至少茶几前这一块,突然明亮了。
她手又在抖了,不自觉背到身后。
靳凡走过去,坐在旁边,拉来她的双手,握住了。
外头雪还在下,她想去看看,拉拉靳凡小指,装出懵懂、纯真。
靳凡皱眉:“不要装。”
“我想下楼看雪。”
“太冷了。”
“你搂着我。”
“我也太冷了。”
“那我搂着你呗。”
“好。”
两人出了门,林羌要到露天地,靳凡没松手,还把她的手揣到了自己大衣口袋:“就这儿,要不然就回去。”
“什么人,我前男友从来依着我。”
“所以是前男友。”
“你意思是我贱得慌,就喜欢你这种耍横的?”
靳凡给她重新压了棉线帽,围巾掖得更严实,看朝南倾斜的雪:“不是我喜欢你吗?”
林羌一怔。
这一无言历时有点久,林羌忽说:“你知道吗?也许有一天我会像那老人一样,口水胡流,甚至尿在地毯。”
“可能有一天早上你醒来发现躺在你旁边的我已经硬了。”靳凡那么平静:“会不会害怕?”
林羌摇头。
“那你问我什么?你再疯,至少还呼吸,我还能看到你两只眼。”我每天都会感激。
林羌站在他左边,仰头看雪光把他的侧脸一笔勾勒出来,真漂亮的线条,真喜欢这个人啊。
靳凡扭头:“我在三院检验区外,已经看过你这病后期的样子。”
那个坐在轮椅、胸怀奖章的老人,不管过去多么意气风发,今时今日都自以为沦为了子女的“累赘”。
他突然弯了腰,迁就了比他矮的女孩子,看着她的眼睛。
林羌跟他对视,想着他也许会说他不会介意,但好像不太像他,也许会说……
“我愿意。”
林羌的想法一瞬清空。她没想过是这句。
靳凡不是温情的,林羌还没清醒,他又接了句:“还有问题吗?”
林羌醒了过来,好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进行坦白局了:“你爸靳序知是我国驻利比亚大使馆的外交官。”
靳凡反应平淡,只渐渐直起了身。
“当年利比亚内战爆发,靳序知接受组织安排,统领撤侨行动。”林羌也很平淡:“我当年也参与了撤侨行动,我想,可能就是这一点,比起其他劝你治病的人,我被你关注更多。”
林羌没告诉靳凡,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她才被戈彦选中雇佣。
靳凡没透露过,他电脑那份林羌的简历更不会被她所知,却不惊讶她知晓这一点,她很聪明。
林羌闭上眼,回忆靳凡素描本那张人像:“你素描本里有幅素描画了一个憨傻的兵,那兵是我,绘画者是你爸靳序知,他画完给我看过。”
原来如此,泄密者竟然是那人像。靳凡明了。
他不置可否,又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前两天给我打十几通电话我没接,就是在烈士陵园。”
“嗯,还有呢。”
“他脾气很倔,但他是一个好人。”林羌抬起头来:“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我们一直感到抱歉。他是为了我们,所以没回来。”
当时群众里感染脑型登革热这种传染性病毒的很多,中利友好医院医护人员早没了影,本就稀薄的资源也被抢夺一空。昌盛公司跟项医疗队的水平仅限于换药、包扎,林羌这样的医学生就被迫担起大任。
靳序知当时除了领导大局,就是在感染区当林羌的助理。
林羌和一对到利比亚做药品生意的夫妻是抗疫主力,不仅要保住这些感染者的命,更要防止传染更多的人。
援建工程的员工宿舍楼里,几百号人等待救援的十几个日夜里,大家每天吃喝少,睡得也少,好不容易睡了,外头炮火连天,鬼哭狼嚎。林羌和靳序知,加上几个年轻人,每天都要顶着日出出去找资源,她每次心里都打鼓,不怕偶然遇到的枪林弹雨,是对友好医院的那幕心有余悸。
他们以为早早逃走的医护人员,其实是被暴力组织绑架,被逼着每天从尸体、伤者,甚至是活人身上摘取器官。
大堂、走廊,堆积的残肢、肉泥已经发黑,发黄,腐烂的恶臭充斥在整个医院。当时她就站在二楼的台阶,突然感到瞳孔紧涩,随即而来的一阵反胃让她差点把胃都吐出来。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器官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财富,这世上的人太多了,需要移植器官才能活命的人太多了,器官太值钱了。
撤离利比亚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喜欢太明亮的灯,走在路上突然射来的远光灯总会引起她犯病。她也不喜欢血的味道,她见过它们最恐怖丑陋的样子,她似乎不能再只作为一个医生去看待它们。
靳序知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担心林羌的精神状态,毕竟那时的她还很年轻,承受能力也许没那么强,就在她照顾感染者时给她画了张画。他说她五官长得标致,等回去了一定要把五官露出来,让它们见太阳。
林羌不爱说话,他就总逗她乐,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他并不幽默,他给每个人讲的笑话都不好笑。
他好像也不知道,他在短短几天暴瘦,嘴唇脸颊干裂却不出血,眼球突出,肤色发青,脖子上的挫伤也一直不好,比起他人,他更需要被关心。
撤离当天,他从大部队中悄悄离开了,所有人都在因为可以回家而兴奋,谁也想不到这种时候他会离开,包括林羌。
没有戏剧里煽情道别的场面,就这么悄悄跟他们分开了。
林羌下飞机后才从两个年轻人嘴里知道,他们遇到两拨人火拼的那天早晨,几人被冲散,各自回了员工楼,其实并没有顺利逃脱,靳序知肩膀中弹了,但他没说。当时没有药品了,他不想引起恐慌,也做了打算,以为他能在帮助群众撤离后,退到前线外最近的阿布萨利姆市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