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谢盈朝的眼眸一丝丝沉了下去,但很快,视线又落到她的肩膀。
那个“谢”字暗红、刺眼,却与他无关。
就像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倔强、坚韧,从前却只在他面前流露出乖顺的一面。
谢盈朝不会去问为什么背叛。
原因如何,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那只想要飞回天空的鸟,此刻,又重新落回他的手掌。
他可以将她折断翅翼,肆意地、以他喜欢的形状揉捏在掌心。
从前,因为怜惜,床事上他压抑了自己很多癖好,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必要。
“报复是很低级的事。”
他声音很淡,“对于背叛,需要的是惩戒。”
“这一点,在你与谢斯止苟且时,就该想到。”
他拿起床头柜的小瓶子,递给许鸢:“身上的字洗掉,今晚我放过你。”
许鸢并没有因为他的“放过”而感到轻松,反而愈发寒冷了。
她抬头,凝视谢盈朝。
他眼眸漆邃,深不见底。
……
浴室里。
蒸汽朦胧。
透过雾蒙蒙的镜子,许鸢看着镜中的自己。
女孩的身体犹如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工艺品,完美无瑕。
只在腰线处有道陈年的伤疤,上面烙着一个凹凸不平的“止”字。
肩上的颜料洗去了。
与谢斯止开车穿越沙漠时,她曾问过:为什么这颜料洗不掉?
谢斯止坐在副驾驶,看着沙漠的景色,散漫道:“就是要永远留在你身上,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许鸢没有说话,谢斯止察觉出她不开心了:“就非要纠结那点字眼吗?”
“‘你是我的人’——总在心里过分赋予这些话其他含义,总认为,这是不尊重,可我只是在表达爱意。”他淡淡地说,“我从没有把你当成什么物件,你是我的人,我也可以是你的人,不是吗?”
“才不要你。”许鸢盯着路的前方,不看他。
“真无情。”谢斯止眼眸一黯,但随即又扬起一抹雀跃。
他回头,盯着她肩胛骨处的痕迹:“就算你不喜欢,它也照样存在,并且会一直存在下去。”
许鸢也曾担忧。
——谢斯止或许真的给她用了一些无法洗去的颜料。
以他的性格,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但今晚,当那道字迹缓缓消失,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斯止留下的痕迹消失了。
——说不定,他这个人也会消失在世界上。
无论好的、坏的、天真的、残忍的、阴郁的、疯癫的,会像小狗一样温柔抱住她的、又或发疯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她逃离的。一想到,她所认识的谢斯止,会永远地消失,不再回来,她的灵魂就像空了一块。
——麻木,沉钝,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平静只是暂时的,水面之下早晚会掀起狂涛。
许鸢清楚——谢盈朝,不会放过他们。
……
第一天夜里,谢盈朝让她洗去了肩上的颜料。
第二天夜里,他在床前的轮椅上,静坐了一夜。
被他凝视着,让许鸢有种被黑夜里的怪物纳入了私域的窒息感。
她一宿没睡。
谢盈朝卧房的墙上挂了一张她的相片。
寂静的夜里,她盯着那张相片,翻来覆去地思索,他究竟要把她怎样。
第三天夜里,谢盈朝照例来到房间,他问:“想见谢斯止吗?”
就算白天,许鸢也没有睡好。
只要闭上眼睛,浅眠的梦里就会出现无数血色的画面。
她梦见谢斯止背对她,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许鸢叫他,他没有回应,于是许鸢只能朝他跑去。
可无论怎样,永远与他隔着一道天堑,她触碰不到。
谢静秋让她不要在谢盈朝面前提起谢斯止。
就算她不说,许鸢也知道。
这样做了,只会惹怒谢盈朝。
沙漠的夜晚,冷意裹在每一粒风沙中。
许鸢被谢盈朝带到黑牢。
听过这座囚牢,也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
当真的踏足之后,许鸢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过于薄弱。
在距离门口十几米外,血腥气就飘进了鼻子。
鞋子踏在地砖上,触感滑腻。
许鸢低头看,石铺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血浆一层叠着一层,叠出了厚重而粘稠的脚感。
阴暗的囚牢里,囚犯痛苦的嘶吼从四方传来,潮湿的墙上挂满许鸢从未见过的刑具。
一个男人被倒吊在半空,绳子只系住了他脚趾。
在体重的拉扯下,他的脚趾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旁边的人随手将抽完的烟蒂按在他赤.裸的躯体上。
在他不远处,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堵在角落,衣服破碎不堪。
她哭得满脸是泪,不停求饶,可在这种地方,只有凶狠的野兽,没有人性。
一路走下去,类似的景象越来越多。
一个人质的家属正通过电话苦苦哀求,想要降低一点赎金的价格。
结果,人质直接被砍断了一只手,发出野兽濒死般痛苦的声音。而站在一旁,金斯莱家族的人,将他那只断手丢在地上,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像是看了什么有趣的戏剧,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那人的血溅在了许鸢的衣摆,她停下脚步。
谢盈朝的轮椅也随之停下。
他仰头,女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您不该是这样的人。”她说。
谢盈朝是很残酷没错。
但许鸢所认识的谢盈朝,不会低劣到以折磨人为乐。
她此刻眼前所见的一切,不像人间,而是一场地狱里,劣质群鬼的盛宴。
“人在高处,俯视脚下,对蝼蚁自然会悲悯。但实际上,那不是心软,只是不屑。当跌落尘埃里,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世界,这种时候,谁又会在乎尘埃里的别人?”
他嗓音淡淡的:“许鸢,你并不了解我。”
许鸢平静地说:“只有一无是处的懦夫,才会看重世俗加诸在人身上的负累。”
谢盈朝眉梢一挑——他曾说过的话,许鸢竟记得。
入眼的景象惨烈。
她仍站得挺拔,只是似乎被周围的景象刺痛了,睫毛轻垂,不愿意再看。
换成别人,谢盈朝或许会厌恶。
他蔑视一切懦弱的东西——心软的人、善良的情绪,低泣的哀求。
但许鸢——她安静地站着,安静地开口,有种天然的、让人心里宁静的慈悲。
换作从前,谢盈朝或许会为了让她开心而制止。
但此刻,他没有说话,继续带她朝前。
黑牢最下方,有一间独立的囚室。
在那里,许鸢看见了谢斯止。
他被拷在一张铁椅上。
囚室内温度很低。
他双唇惨白,脸颊失去血色,蓝白色的病服单薄地贴在身上。
听见声音,谢斯止抬头,当看见许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漆黑碎发遮住的眼眸,一抹情绪飞快地闪过。
但稍纵即逝后,就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哥今天来晚了。”
谢盈朝自然地牵起许鸢的手:“你的颜料很牢固,抹去它,花费了我很多精力。”
许鸢肩上的那个“谢”字已经消失了。
谢盈朝只说“抹去”,没有细节的言语,留下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想象空间。
谢斯止深邃的眼底浮起了几道血丝:“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