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大雪一下就是一整天,无论昼夜,世界都没有太多的光线,陷入一种陈旧闷沉的色彩里。
万物失去了生命力,一切都静寂而破败。
病初时,许小姐拒绝吃饭吃药。
直到谢斯止在某夜进入了她的房间,他离开之后,许小姐就开始进食了。
吃饭吃药,意味着她的病情会好转,丽桦因此感到开心。
但许小姐自己看起来并不开心。
那晚以后,谢斯止再没出现过,而许小姐也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丽桦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她发现,即使正常地吃饭用药,许鸢的身体仍在一天天消瘦。
就好像,消耗她的东西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来源于精神。
她从前偶尔还会坐在窗边的书桌上看书,现在除了吃药和必要的清理自己,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也不动,安静得像是死掉了。
……
老式建筑里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壁炉。
冬夜寒冷,丽桦和几个佣人坐在一起烤火。
世界风雪呜嚎,谢铎满身披雪走进来,拎着两个牛皮纸袋。
他看了眼楼梯的方向:“许鸢睡了吗?”
“刚刚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您要去许小姐房间吗?现在已经九点了。”丽桦犹豫着说,“要是小少爷知道,恐怕……”
谢铎笑笑:“别担心。”
房门没锁,谢铎按开灯的按钮,一室明亮。
他把袋子放在小桌上,打开后,飘出甜香的味道:“回来路上正好看到有卖糖炒栗子。”
有外人在这,继续躺在床上是很失礼的。
许鸢靠在床头,用薄被盖住了半身:“晚上好。”
她嗓音和神情都很淡,即使被光照着,也驱散不掉身上的孱弱,如同一块透明的白瓷,轻轻一碰,就有碎裂的危险。
谢铎:“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机会摆在眼前,想跑也没有力气。”
“跑?”许鸢抬眸望向他。
谢铎摸了摸鼻尖:“确实有点难。”
她居住的地方一直有保镖守着。
不久前,谢斯止把保镖人数增加了三倍,在层层“保护”下,就连苍蝇都飞不出这幢楼。
谢铎戴上塑料手套,剥了一颗金黄色的板栗仁递给她。
“谢谢,我不吃。”她的神情和寒冷的冬日一样冷清。
“丽桦说,你晚饭只喝了一碗蔬菜汤。”谢铎没有勉强,摘掉手套放在一边。
“您要去和谢斯止说吗?”许鸢垂下眼睫。
“当然不会。”谢铎问她,“不过,你就打算这样僵持下去?”
许鸢沉默了很久,反问他:“您认为,我该怎么办呢?装作一无所知,在谢盈朝之后,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笼子里的一只鸟吗?”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可以说服自己。”女孩脸颊皮肤很薄,在窗外雪光的映射下,泛着冷淡的颜色,“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我会怕他,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恐惧,也许我很懦弱吧。”
以前人人都跟她说,谢斯止是个疯子,但许鸢从没有对他产生怕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谢斯止爱她。
那炙热的爱意给了许鸢足够的安全感,至少他对她,不会太坏。
但真相坦露后,一切都被打碎了。
他对她的感情,充满了谎言和利用。
她无法再去相信他的爱意,和他嘴里的每一句话。
父母没有不负责任地抛弃她,是谢斯止把她送到了青木帮。
一想到这几年间发生的一切,她就没有办法不去怨恨——是他毁了她的一生。
谢铎温和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女孩了。”
单看外表,许鸢和强大这两个字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她的内心却有着超远常人的坚韧。
“你和暮姐很像,如果她能有你一半坚强,也许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
“暮姐?”
谢铎笑笑,眼底带着苦涩:“谢盈朝的姐姐。她嫁人的时候我还很小,谢盈朝为了稳固地位,让他亲姐姐与菲茨罗伊家族联姻,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被送到了一个残暴的老人身边,”
许鸢凝视着谢铎的眼睛:“你喜欢她?”
“她是像云一样温柔的女人。”谢铎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眸,“从前,她很喜欢教我读书识字,可我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只在她的尸体被运回庄园时见过一面,腐败得不成样子。”
许鸢忽然明白,谢铎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帮助谢斯止了,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全然散漫的花花公子。
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白色康乃馨,花瓣如云朵般柔软。
谢铎撷出一枝花,拿在指尖端详:“不管你是否怨恨谢斯止,都得承认,这个世界上,许多事,事出有因。”
“生在优渥美满家庭里的你,和从小流浪,每晚都要听自己的母亲被人侵犯的小孩,绝对无法拥有一样的善良人格。”
许鸢抬头,与他对视。
“谢斯止他很恶劣,但也很简单。”
“就像一个哭闹的小孩,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就会安静下来。”
谢铎:“面对谢盈朝时,你明明很清楚该怎样做,怎么现在,反而当局者迷了?”
许鸢偏过头,糖炒栗子还在纸袋里冒着热气,是这冬夜中最温暖的味道。
她很怀念读书时的冬天。
下了晚课,校外的小摊上就飘来食物的香气。
关东煮、鸡蛋仔、糖葫芦……冬天必不可少的是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香味融荡在寒冷的冬夜,让人沉浸在人间的烟火里,有种简单的美好。
来到庄园之后,她没有机会像从前那样逛街。
身边冷酷的保镖总会吓退很多人,许鸢不喜欢张扬,所以很少外出。
可即使这样,也会偶尔有温暖的时候。
去年冬天,许鸢去尹荔家做客。
尹家父母带着尹荔和尹宸在庭院打雪仗。
没有谢氏勾心斗角的血腥,只有一家人幸福温馨的场面。
许鸢羡慕地站在走廊下看着他们。
其实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的自由和温暖,就够了。
可即使只是一点点,也是她世界之外的东西,用尽全力,也无法触碰。
沧城连下了十几天的雪,庄园被积雪覆盖。
佣人把道路清理了出来,铲起的雪堆在失去了玫瑰的花田里,原本就冷的冬天,更添了一抹不会融化的寒意。
许鸢灰暗的眸子并没有因为谢铎的话而明亮起来。
“谢谢您的好意。”她客气道,“从前,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像您曾说的那样,前方或许是脱离苦海的岸,或许是地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会负责到底,但此刻脚下的这条路,我不愿意踏足。”
“路途上遍布着,令我讨厌的荆棘。”
“就像一株含羞草,尽管在很努力地收敛叶片了,可还是会被扎疼。”
扎疼。
许鸢的形容很克制。
实则谁都清楚,不仅仅是被扎疼那样简单。
她的爱意被欺骗利用,她的身体被禁锢笼中,她的灵魂因束缚而破损,她的理想因失去自由,终此一生无法实现,而她的人生,则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轨道。
在经历这些之后,她无法面对谢斯止,即使是装模作样欺骗他,也不行。
“我没有办法,用您所希望的方式来接受这一切。”
“可你已经开始好好吃饭了,不是吗?”
谢铎平日里总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可当他站在许鸢面前,散漫的模样总会不自觉收起来。
在这纯粹干净的女孩面前,他不愿意流露出太多的恶习。
想起自己好好吃饭的原因,许鸢低下目光:
“所以我说,自己是个很懦弱的人,受到一点来自外界的压迫,就很容易屈服。”
“您可以让谢斯止再用粗暴手段勒令我去对他好。”
她嗓音平静,很轻,很淡:“或许在感知到新的痛苦之后,我会乖乖就范,并且如他所愿。”
谢铎哑然。
……
谢斯止靠在病床,手中的飞镖,一道道掷向病床正对面的镖靶。
镇压反对者的手段过于狠辣,会引起反噬。
不久前,他前往家族大厦时,被一辆携带炸.药的汽车自杀式袭击了。
好在他乘坐的车子从前是谢盈朝的座驾,安全性能很高,他受了重伤,却没有危及生命。
他在手术室躺了十几个小时,清醒之后,用雷霆手腕处理了这场车祸的策划人——他的一个远房姑姑。
那晚之后,谢斯止没有出现在许鸢面前,也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通知许鸢,因为女孩根本不会为他难过。
比起她知道后毫不关切的凉薄目光,还不如不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