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猫
慎年很近地看着她,一说话,气息就拂过脸庞。他说:“要亲一亲你吗?”
令年浑身一僵,“我,”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慎年是在逗她,把她当四五岁的孩子那样哄,她猛地摇头,“不要。”忙跑回床上,面冲里不动了,可一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慎年也有一阵没动,然后,她听见他躺下了,呼吸也平缓了。
令年紧紧闭上眼,酝酿睡意。可不一会,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来是很轻微的动静,慎年却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令年窘得一时不敢动,半晌,她忍不住掀起纱帐,声如蚊蝇,“我想解手。”
慎年有些意外,“哦”一声。
令年脸上滚烫,绞着手指,又难堪,又懊恼,“这里都是旱厕,没有家里的马桶,我不想去。”
慎年有些无奈,说:“那里有盆,你就在房里用好了,我出去一会。”
“不用,”令年憋得难受,窘也顾不得了,忙摸黑把草拖鞋套在脚上,追出门,“我还是去外面吧,你陪我去。”
慎年又把油灯点亮,手护着那点小小的火苗,亮光扫过来,见令年一张脸都红透了,低垂在胸前,慎年忍着笑,叮嘱道:“你看着脚底下。”令年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茅厕外,令年要把油灯接过来,又想自己一只手没法解裤子,就说:“你在外面帮我照着。”一边往里探头,还对慎年摇手,“你走远一点。”
慎年道:“你小心掉进茅坑里。”
令年摸黑在里头探索,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害羞了,忙说:“那你走近一点。”
光亮又移近了,慎年站在茅厕外,脸往衙署的墙外望着。令年解开腰带,尽量快速地解完手,忙不迭跑出来。慎年替她照着路,说:“你多上几次就习惯了,别为了不解手,连水都不喝。”见令年窘得不理人,一个劲往前走,慎年笑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令年一进门,突然转身,凑过油灯前,“噗”地吹灭了。
“小心。”慎年及时把她的刘海拂到一边,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他好像很自然的,顺势在她眉心亲了亲,说:“别把头发燎了,太丑了。”然后把油灯放在桌上,推了令年一把,“去睡吧,天快亮了。”
第30章
杨金奎窝在红河甸,除了琢磨他的宏图伟业,也没别的事可做。他是铁了心,要把慎年拉上他的贼船。翌日,杨金奎睡到日上三竿,绸衫也懒得套了,照旧是一身短打,摇着大蒲扇,来邀慎年去寨子外转一转。
慎年是客随主便。杨金奎见娇俏可人的三小姐跟在大舅子身后寸步不离,他心里就要作痒。昨夜听了半宿的红拂夜奔,杨金奎看令年的眼神别添几分热切:“三小姐,会骑马吗?”
杨金奎一张嘴,令年立即全神戒备。开口之前,先瞥慎年一眼,见他的表情,似乎也没反对的意思,令年话到嘴边,又改了,“会。”
“好。”杨金奎兴致勃勃,叫彝兵牵马来。令年一出门,杨金奎又站住了脚,用眼神挑剔令年那身乡下老婆的打扮——他简直怀疑令年是诚心要在红河甸乡民面前丢他的脸。上海来的于家三小姐,就这么个尊容?他把眉头一皱,骂彝女们脑袋笨,不会伺候人,“这不是乡下人的衣裳吗?谁给预备的?”听说是如夫人,杨金奎骂声混蛋,“简直是辱没三小姐。”
令年忙请杨金奎息怒,又夸他的如夫人细心周到,“将军这一身打扮,就一点也不辱没你。”
“过奖过奖。”这话听着像恭维,杨金奎下意识地就要谦虚,可转眼一看,自己穿的一身土布短打,胳膊裤腿挽得老高,当场就能下田插秧——这哪里是恭维,分明是笑话他乡下人穷酸么!杨金奎鼻子里出气,哼一声,抄起鞭子请他们两位上马,“请。”
慎年看不惯杨金奎,又懒得和他打口角官司,见令年嘴下不留情,他倒乐呵了。作为上海来的肥羊,于家兄妹便被杨金奎陪着,一群扛枪的彝兵半为开道,半为押送,离开土司府。
红河南岸的思陀甸也是坝子,被河水浸透的红土散发的热气,一阵阵往人脸上扑。幸好是骑在马上,幔帐般的密草刚够上马腹,在令年的草鞋底轻轻刷着。马蹄踩着紫红色的三角梅,翻过山坡,往坝子里俯视,梯田里零零散散栽着几杆青玉米,红河岸上有灰白色的鸽子跳来跳去,在泥地里啄食。
杨金奎来了精神,拿起枪就往鸽子堆里瞄准了。谁知令年的马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鸽子扑棱棱都惊散了,杨金奎很扫兴,说:“得了,今晚的鸽子汤飞了。”
令年看着鸽子掠过密林,问:“将军,这里的人养鸽子吗?”
“人都吃不起饭了,还养鸽子?它们是在那里刨盐吃呢。”杨金奎把枪往旁边一丢,下马抓了把红泥巴给慎年两人看,明晃晃的日头照得泥里晶莹闪烁,“前些年马帮还从芒康贩盐过来,都是沿河走的,这泥里不知道洒了多少盐,不长庄稼,光养野鸽子了。你看,这盐粒也是红的,芒康人都叫桃花盐。这几年马帮不来了,思陀甸也穷了。”
山坡上忽高忽低,几人下马走着,杨金奎把周遭那些绵延起伏的红丘陵指给慎年看,“地无三分平,人无三分银,说的就是这红河甸。彝人伺候不了庄稼,不像汉人会点窝埋种,你看那玉米,种子也撒下去不少,稀稀拉拉的,还没半尺高,就被牛啃光了。到处都是山洼子,本来地就少,七八个县,连个田税都凑不齐一百两,临安府都懒得治理这啦,也成了个三不管。”杨金奎这几年当官,对这苦哈哈的彝寨有了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唉,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慎年心想:你就是头一号的刁民。他问杨金奎:“不是有锡矿吗?”
杨金奎狠狠吐口唾沫,“几个大矿,都让洋人买断了,哪有咱们的份?”他现在满脑子琢磨的就是一个字:钱。顾不得抱怨了,杨金奎挽着裤腿进了梯田,把几杆玉米踩倒,他请慎年坐在地头,青纱帐似的玉米遮住大太阳,正好谈生意。杨金奎一双眼睛贼亮,亲亲热热叫着大舅子,“玉米种不活,鸦片还怕种不活?那简直跟猪没两样了。你不知道吧,贵州的烟,四川的烟,都赶不及云烟。好的云烟,入口芬芳,抽一口,神清气爽,不比波斯烟差。这样一亩玉米地,能熬三斤烟,就是十二两银子。我一斤抽三分银,要是整个红河甸都种上鸦片,能抽多少?有了钱,有了兵,在整个云南都设上厘卡,你知道能抽多少厘金吗?”他凑到慎年面前,想卖关子,又按捺不住兴奋,“贵州的烟还不如云烟好,一年光厘金,是八百万两雪花银!”杨金奎冲慎年笑,“二公子,一年有这八百万两,我在云南站稳脚跟,你呢,别说上海,全中国的钱,洋人的钱,都往你兜里来了,你说美不美?”
慎年这人,心里打定主意了,脸上半点不透风。他点头道:“我看你想得是挺美。”
杨金奎不高兴了,“怎么是我想的?”见慎年迟迟不上钩,他急了,“我跟你说,红河甸现在临安府也不管了,是我自己的地盘。你先出一百万两,不,只要五十万两,我去安南囤几火车的米回来,立马叫他们把玉米全拔了,种上鸦片,不到半年,五十万两的本就回来了,世上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慎年故意气他似的,“有啊,买股票。”
杨金奎脸阴下来了,“二公子,我跟你说正经事,你拿我开心是不是?”
慎年见他恼羞成怒,便思忖了一下,说:“五十万没有,五万兴许能凑得出来。”
杨金奎不干,“这也差得太多了。”
杨金奎在红河甸憋得要发疯,迫切地要招兵买马,慎年不急,反正他是杨金奎的大舅子,也没人敢省他的吃穿。他冲杨金奎一笑,“天上要价地上还。将军,等你什么时候不漫天要价了,兴许我砸锅卖铁,还能多凑几块钱出来。“
当初在溪口说一百万就一百万,半点也不犹豫,才半年,就抠成这样。杨金奎腹诽,正想着要不要拿枪出来吓唬吓唬慎年,两个彝兵跑了来,说大烟田里打起来了,杨金奎忙去看究竟。原来是他在山坳里给自己圈了几十亩好田,才把烟苗种下,还派了几个彝兵日夜巡逻,谁知放牛的人偷懒,把牛赶去田里,啃了一大片的嫩苗。
杨金奎朝天放了一枪,打架的人被吓愣了。他上去就给了放牛人几个嘴巴,叫彝兵把牛捆起来,要宰了吃。放牛人苦苦哀求,杨金奎才眼睛一瞪,叫彝兵把牛缰绳还给他,还骂道:“滚滚滚,下回再来,老子把你宰了。“
杨金奎领着彝兵去巡视他的大烟田。令年见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在地头漫步,怕要被杨金奎捉了泄愤,忙轻声驱赶它:“走呀。”
野鸽子不怕人,反而在令年掌心啄了啄,柔软的翎羽在红泥地里扑打着。
令年重新把草鞋套上。彝女的褂子宽又短,她露在外头的洁白手臂被太阳晒得发红。令年站起来,用手在眼前遮个凉棚,见大烟田外,是扑落满坝子的紫红三角梅,被乱脚踩倒的草还散发着微涩的味道。从河滩,到山丘,是一望无际,彩云般的红河甸。
她问慎年:“出了红河口,一直走,就到河内了吧?”
慎年说是,别过脸看令年。她的眼珠在大太阳底下显露本色,是清浅透亮的琥珀色,要比旁人多些冷淡,所以常被以为傲慢。慎年脑海里是她沉浸在夜色里那双幽幽的眸子,他说:“你想去河内吗?”
令年摇头,“安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谁都不认识。”虽然这么说,却专注地看着野鸽子往南飞的痕迹。
慎年看了她一会,没有追问,他说:“安南女人就穿这样白布做的褂子。”
令年咦一声,有些微欣喜,“就像我这样吗?”
“就像你这样。”
“打道回府。”杨金奎吆喝着上了马,甩着小马鞭,他的红拂夜奔唱得荒腔走板,又极其的情真意切,“寂寞春风锁深院,我困局府内待何年?劈破彩笼双翼展,似水东流永不还……唉!天下何日能定!哪有心肠来想此事?”
慎年竟然听得入了神,没有找借口打断他。
回到土司府,杨金奎盛情款待贵客,叫人烧了只肥鸡来,随手往里头薅了把大烟叶,锅一掀开,异香扑鼻,令年还没领教过这种吃法,正在犹豫,杨金奎忙招呼她:“三小姐快尝一尝,这一碗汤喝了,保你疲惫全消,这里百姓都不怕的,牛窜稀,猪发瘟,给吃两片大烟叶,立马好了!”
他这么一说,令年和慎年两个齐齐放下了筷子。
杨金奎倒是胃口很好,吃了饭,又吃西瓜,主客三人在廊檐下,正围着那一笸箩黄澄澄的小芒果啃,金波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还拉了车,把上头蒙的被子一掀,里头竟然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冰棍。彝兵们一哄而上抢冰棍吃,金波把一只放在碗里,端来给杨金奎。
杨金奎哪吃过冰棍,端起碗来左看右看,冰棍已经融成了半碗冒泡的黄汤。
“这是什么稀奇玩意?”杨金奎把碗凑到嘴边,问金波。
“好像是马尿。”慎年忽然说。
杨金奎一口冰棍水喷了出来,听见令年扑哧一笑,他不乐意了,“二公子,我知道我是乡下人,你就不要笑话我了行不行?”嘴里一砸吧,凉凉的,甜甜的,可惜半碗都被他喷了出来。连令年也有些惋惜的样子。
金波跟杨金奎说:“这叫马鸡儿冰棍,法国人在哈尔滨的糕饼房里卖的。”
令年忍着笑,听见杨金奎骂金波放屁,“马鸡儿?马的鸡儿你叫我往嘴里放?哈尔滨的冰棍拉到了云南卖?是你傻还是法国人傻?”
金波只能承认,马鸡儿的确是法国人在哈尔滨造的冰棍,但这一车是他在县上买的,大概是冒牌货。杨金奎噢一声,眼瞅着三小姐又成了他大舅子的小尾巴,没精打采地往房里去了,杨金奎便背着手,往外头空车上瞟了几眼,问金波:“没啦?”
金波说:“没了。”
杨金奎又借机骂骂咧咧几句,摸进如夫人房里。没过一会儿,又溜溜达达地来到令年房外,把门哐哐敲开,往里把头一探。
慎年不在。杨金奎窃喜,作出关切的样子走了进去,询问三小姐是不是身体不适,饭菜不合胃口。客气完了,他自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很得意地放在令年面前,柔声说:“三小姐,你瞧瞧这是什么?”
令年一看,瓶身上写着摩尔登糖,不禁咦一声。
杨金奎见她总算有了兴趣,趁机把屁股往椅子里牢牢一坐,套起了近乎:“我有个朋友,最近专爱吃这个,还要特地从上海买,一瓶就得几角钱。我还想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跟他讨了一个尝,嗳,这不是我在溪口三小姐家吃的糖渍栗子嘛,原来你们上海人管它叫摩尔登糖。”他因为那马鸡儿冰棍丢了面子,特意要在令年面前卖弄卖弄,“三小姐,你们上海人也太崇洋媚外了,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好吃的,甜的粘牙。可我看三小姐胃口不好,兴许想吃颗糖?”
令年彻底明白了,把糖罐子推回给杨金奎,笑道:“将军,这是你偷的你家如夫人的吧?我不敢收,怕她要生气的。”
杨金奎腾的脸红了,辩解道:“她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养活?怎么能叫偷?”
令年不跟他扯这些没用的,话题一转,问道:“将军,我家那几个随从,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将军能不能放他们出来?寨子里到处是哨岗,跑也跑不远。”
杨金奎见令年又要和他谈判,便把脸色端正了,糖罐子一收,他毫不客气道:“三小姐,你把我当狗呢?给块肉就得咬?我说了,有一百万,什么都好谈,你们二公子呢,穷得只出得起五万块,你连看都不肯给我看一眼……”
令年见他愤愤不平,忙笑道:“将军,你这一会,已经看了我不下十几眼了呀?”
杨金奎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你让我亲一口。”
第31章
令年被杨金奎毫不避讳的一句话闹得面红耳赤,忙要把他轰出去。杨金奎索性也不要脸了,非要让三小姐给他亲一口,算是提前印个戳。令年正恨他无赖,忽见慎年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立在门口,仿佛在冷眼旁观一出蹩脚戏。
“二哥。”令年嗫嚅一声,对杨金奎就有了那么点迁怒的意思,还不至于大发雷霆,她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将军别闹了。”趁机离杨金奎远了几步。
杨金奎讪讪地,也转过身来招呼慎年。他倒不是怕,只是觉得自己这举动落在慎年眼里,正好印证了他昨天的话,显得自己很猥琐似的。他便把胸一挺,顶着慎年一张冷脸,将他肩膀一揽,哥俩好地往外走了,“二公子,我有事找你,走,咱们去外面说。”
慎年被请到杨金奎的书房——所谓书房,叫着像回事,其实笔墨纸砚都没影,是他平日里吃烟、消遣、听土行掌柜来禀事的侧厢。
杨金奎把慎年请上烟榻,绝口不提刚才调戏三小姐的亏心事,一张嘴就是叹气:“二公子,这几天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我衙门里快穷得揭不开锅啦。”
慎年叫他不要客气,“没有鸡鸭鱼肉,粗茶淡饭也吃得的。”
杨金奎软磨硬泡,打的还是那五十万囤米钱的主意。奈何慎年不接话,杨金奎便把嘴闭上了,踢了鞋,歪在烟榻上琢磨了一会,正好金波来问他要不要吃烟,杨金奎问慎年:“二公子吃没吃过云烟?”听慎年说没有,杨金奎好说歹说,非要让他尝一尝,“你连云烟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咱们还怎么做生意?”
慎年拗不过杨金奎,也就默许了。彝兵用托盘送了两个烟枪上来,烟泡也都烧好了。杨金奎把烟枪擎起来,眼尾直去瞥慎年。原本以为他头次抽,保不准要犯恶心头晕,谁知慎年若无其事——显然是老手了。杨金奎顾自一笑,心里头有数了。
这半晌午,后衙里很清静,两人索性把门一关,在书房里吞云吐雾,消磨了个把时辰。杨金奎打个哈欠,叫人把烟枪收下去,问慎年:“二公子,怎么样?”
慎年不是吃烟的行家,但也觉得不错,说:“四两银子一斤,应该销得出去。”
杨金奎立马盘腿坐了起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想赚这个钱,也不用跑来云南了。你到底能拿得出来多少本钱?少我也认了。”他好似能猜中慎年的心思,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先借童秀生一把力,等生意做大了,就把他撇了,咱们两个自己干。”
慎年不跟他绕弯子了,说,“二十万我能凑得出来。”见杨金奎还要张嘴,慎年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在上海时,童秀生就交底了,只要二十万本钱,你还想多捞三十万,放在自己口袋里?”
杨金奎被他戳破心事,脸也不红,只是叫屈,“二公子,你不会还为溪口那事耿耿于怀吧?这心眼为免太小了。”一百万从于家到了他的口袋,还没捂热,又飞了,杨金奎提起来就恨,“你亏了一百万,我未尝不也亏了一百万?”
慎年提醒杨金奎:“将军,我这二十万,投的不是云烟,是你。我来红河甸这段时间,看你也是个人物,所以愿意花二十万跟你交个朋友。”
杨金奎一愣,竟然有些感动。二十万交个朋友,算是情深义重了,“真的?”
慎年没理会杨金奎的感动,只是冷笑,:“我投你一次,亏一次,这次再亏了……”
“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杨金奎当场拍胸脯了。他说不上真喜欢这个大舅子,但相信慎年言出必行,有了这二十万,登时如同吃了定心丸,杨金奎笑容满面,说话也随意了,“我当初还怕二公子一个斯文的洋学生,不肯干贩烟这种买卖呢,可你敢干,我敬佩你。”他哼笑一声,憧憬起来,“等咱们的云烟也卖去英国,法国,狠狠赚他们几个亿,多少也算报了那些年的仇,你说是不是?”
慎年没有杨金奎那么多的愤慨,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在彝寨这些天,大概受了杨金奎的感染,仪容也懒得打理了,衬衫不往裤子里掖,松垮垮、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像个精神恹恹的废物。
杨金奎以为他这么快就有了烟瘾,让彝兵再烧几个烟泡,慎年说:“不要了。”倒是把他罐子里的摩尔登糖吃了大半。
杨金奎对慎年在外洋的经历还颇有些好奇,问他在美国有没有烟吃,平日打不打牌。他们两个人,从上海勾心斗角到云南,饭一起吃了,烟一起抽了,还要一起做生意,杨金奎自认交情到了,便笑笑的,冲慎年挤眼睛,“二公子,你读书时嫖不嫖|妓?西洋有没有中国妓|女?”
慎年对自己的嫖史守口如瓶,只说,“西洋当然还是西洋妓|女多。”
杨金奎对洋人深恶痛绝,却对西洋妓|女充满兴趣,“洋人女人什么滋味?”
慎年笑了笑,“你自己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杨金奎便说:蒙自城里有咸水妹,常和洋人打交道的,可惜他不会说广东话,更不会洋话,跟她们扯不到一起去。因此诚邀慎年一起去蒙自嫖广东妓|女,顺便替他当个翻译。
慎年没有和他一起嫖|妓的打算,便说:“我不会说广东话,洋话也忘得差不多了。”
见他又换上了那副一本正经的脸,杨金奎就把嘴一撇,他手指着慎年,笑道:“二公子,你这个人,哪里都好,也蛮爽快。就是一点不行,太能装样子。像我这种人嘛,虽然粗俗,但有话直说,你呢,蔫坏,太虚伪了。”他谈兴上来了,一连说了好几声虚伪,见慎年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杨金奎忙把闲话打住,提起正事:“二十万我去哪里取?”
慎年道:“昆明的润通、泰来两家分号早就歇业了,叫宝菊拿总行的庄票,去外国银行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