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再抽几回就差不多了吧。”安小寒说。
姜绪柔摇摇头,“还是不够。”
针管渐渐被厚重的的血填满。两个人都不说话。安小寒把血推进提前准备好的小塑料袋里,外面再套上一层黑色的袋子,然后用皮筋扎紧,把血放进冰柜的最底层。
“这个办法行得通吗?”安小寒问过姜绪柔。
姜绪柔说,“行得通,这是唯一脱身的办法了。”
“那之后,你准备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我妈妈的家乡看一看。我也想试着找一找我的爸爸。”姜绪柔说。
“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姜绪柔笑着摇了摇头,“妈妈从没跟我说过真话。一会说我爸爸是大学教授,一会说我爸爸是水手,后来又骗我说我爸爸就是姜运阳。我只希望我的存在是跟爱情有关,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爱情也行,可别是男人欺诈和玩弄的副作用,那就太没劲了。”
她的话让安小寒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她才口气幽幽地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时空吗?在那个时空里,有另外的一个你,和另外的一个我。如果有,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安小寒说:“我想我可能在上大学,我可能在学医,然后当医生或者老师,成为一个自己活得好,可以照顾家人,还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你呢?”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就是想离开这里,自己生活,晚上能踏实睡觉,不用每时每刻都察言观色。也许等我过上那样的生活,我就能明白我真正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她递给安小寒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安小寒皱着眉头看着它们。有一张让她睁大了眼睛,照片里是人竟然是赵海亮。
“其实当年确实是拍到这张照片的,但我当时故意骗他,就是想让他生气。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姜绪柔说,“当时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安小寒点点头。她看着姜绪柔穿好外套,把用过的针管和棉球都收好。她说:“再过一个月,我就去找赵海明。”
她和姜绪柔在橘色的灯光里对视。她明白她们在准备着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她的心里不是不害怕,也不是没有疑惑。她也明白,一旦那样做了,自己就彻彻底底地再无归途,有可能进入另一个层面的悲惨,但想要沦落那个地步的念头却又是那么诱人又叫人心惊胆战,就像俯卧在高高的屋顶上,迎着让人兴奋和清醒的风,意识到自己内心其实在颤抖。
第52章 .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车一路向城外驶去,渐渐的,街景被树木取代,空气也湿润清新了不少,他们像是开进了一个自然风景区,她望向窗外,看到高速公路出口的指示牌上,“落云山”三个字让她心跳加速。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有点不敢想,但心里是期待的。从家里出门前她特意洗了澡精心打扮了一番,在上他的车前,她才悄悄地吐出了嘴里的口香糖。
车子一路向密林开去,路上没有再见到别的行人和车,头顶的树郁郁葱葱,这里面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静谧无声,只能听得见鸟叫的声音。
车子停在一栋三层高的别墅前,姜鹏下了车,然后绕过来,替她开了车门。她抬眼望了一下,这栋房子不像是最新盖的,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才显得脱俗,有种古典沉静的美。
她跟着姜鹏进了屋子。虽然一看就是不经常有人来住的样子,但空气里并无浮尘,家具陈设也都很干净,看样子是有人定期来打扫。
“快坐。”姜鹏口气温柔地说,“想喝点什么?”
她还是觉得有点拘谨,她说,“什么都好。”
姜鹏笑了。他离开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葡萄酒和两只高脚杯。
她从来没有喝过酒,就连啤酒也没有,但是现在,她不想扫兴。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就是她正式迈向成人世界的第一天。
她慢悠悠地喝下了两口酒,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优雅一点。也许是酒精,也许是心里暗示,她觉得自己放松了不少,舒展了不少。这样很好,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已经做好了要当一个女人的觉悟。
“小寒。”姜鹏叫她,脸上还是带着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分的。”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我以前去过你们高中,说不定咱们两个还曾经擦肩而过呢。”
唐美静点点头,她很庆幸自己是现在才认识他的,高中的那个时候自己比现在胖了很多,也不注意防晒,整天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看起来又憨又傻。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突然听见姜鹏这么问。
她的心砰砰直跳,脸上却故意做出一副平和淡定的神情,“你很好啊。”
“就只有这样?没有别的?”姜鹏脸上有点失望的神情快让唐美静醉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话出口去她又觉得这听起来不对,像是要拒绝某人时才会说的话,她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说,你很好,什么都好。”
姜鹏望着她,眼睛里是真诚的痴情。
这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她喝完杯子最后一口酒,然后说,“其实,其实我喜欢你。”
她不敢看他,眼睛注视着大理石的地面。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这已经不再是女生的羞涩的暗示,这根本就是青春勇者的真情告白。她在心底期望着,下一秒她就被他拥进怀里,然后他吻她,抱紧她,占有她。
谁知道他却笑了,那笑里并没有轻佻,只有动容。
她听见他问,“谁喜欢我?”
她不明所以,说,“我啊。”
“那你是谁?”他问,他还是那样深情地望着她。他也许只是想要让这一刻有种仪式感。唐美静这样想着,望着眼前的他又觉得他可爱了不少。他的眼神,姿势,那么真诚,那么热切,像是个等待初吻的青涩少年。
“我是安小寒。”唐美静温柔地说。
他的眼底闪过一缕疏忽而过的失望,然后被一种亢奋的神情取代。
他站起来,过来拉她的手,他说:“你跟我来。”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两个膝盖直发软,手还是被他牵着,人也顺从地跟着他,朝着她不熟悉的大房子的深处走去。离楼梯越来越近了。他是要带自己去二楼的卧室吗?
两个人却在一扇门之前停了下来,姜鹏打开门,再打开一个开关,门里面的灯亮了,可里面不是一个有着白色床单大床的房间,而是通往楼下的台阶。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我从来没有带人来过。”姜鹏先下去几节台阶,然后又伸手拉她,“来,下来看看。”
她有点害怕,但他温暖的大手和平和的语气让她安心了不少。她一级一级地走下去,当眼睛适应了这昏暗的灯光后,她才惊奇地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地下室,墙壁很旧,没有装修,脚下的地是粗糙的水泥地。她转过身,寻找刚才还牵着她手的姜鹏。
“姜鹏。”她叫他,她看到他站在台阶下,只是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走过去,正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可还不等她开口,她就觉得有道影子从左至右地挥了过来,她的左脸被击中,她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姜鹏一直在喊着为什么,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她已经听不见了,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会懂得那其中的意思。
姜运阳一接电话就赶了过来。一进门他就问呆若木鸡坐在沙发里的姜鹏,“人在哪里?”
姜鹏木然地说:“下面。”
姜运阳小跑到楼梯口,姜鹏听见他噔噔噔噔下楼的声音。过了一会,他又跑上来,什么话也没说,掏出手机来给市三医院的贾主任打电话。挂了电话以后,他叮嘱姜鹏,让他先到二楼上去,他没叫,就不要下来。
姜鹏懒洋洋地起身,慢悠悠地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卧室,然后倒进了大床里。他累了,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自然知道那女孩压根不是安小寒,也自然知道那女孩愿意跟他来这里的意图。
“你不就是想让我干你吗?”他对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女孩怒吼,“你这个婊子,贱人!你们女的是不是都是这样,看见有钱的男的就愿意跟人家睡?表面装的清清纯纯的,心里却是一肚子坏水,说谎也是张口就来。”他握紧手里的刀,“想让我睡你,你想得美。我今天就剁了你,让你一辈子也不能出去勾引男人。”
他不记得捅了多少刀,只知道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扔下刀,带着一身血回到客厅,然后给姜运阳打电话。
“这次有点过了啊。”过了几天,姜运阳对姜鹏说。姜鹏知道这个女孩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他什么善后工作也不用做,姜运阳会替自己打点好一切。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女孩的真名叫唐美静。
他回到地下室,水泥地面已经被人用水刷洗过,姜运阳说这个周末就会有工人过来搞装修,到时候地面会铺上地板砖,墙壁也会重新粉刷。那女孩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点怅然所失。如果人的心,人的记忆也能如同装修一样被覆盖被粉刷就好了。他的心底有自己无论如何也想要忘却的记忆,可那画面直到现在依旧是那样的栩栩如生。他用过好多方法想要杀掉它们,抹去它们,离经叛道的,光怪陆离的,可都没有用。它们就在那里,像怎么也除不尽的癌细胞,一点一点地爬满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把这里重新妆点一新,抹去别人的痕迹,他还是要把她带回到这里来,不断地重现当年的那个画面吗?而她,也会乖乖的,温顺地像个动物幼崽,用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抬起小鹿一般的小腿接纳他,发出小羊一样的声音鼓励他……
姜鹏抱着自己的脑袋,捶打着,期盼着自己能够失忆,但他知道那不可能,他也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经彻底崩坏,再也回不去了。
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他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第53章 .
安小寒到了那家夜总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十分,白天的时候,她故意在吴淑玲面前抱怨了好几次,说自己头很晕,脖子和肩膀酸疼,鼻子也不通气,怕是有点感冒。一整天的生意都很好,吴淑玲看着她努力硬撑的样子也很是感激,最后一拨客人走的时候是差一刻钟十点,吴淑玲立刻关了门,和安小寒一起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就嘱咐她早点休息,说明天十一点再开门,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看着吴淑玲离开,安小寒立刻关了灯,从后门出来。她低下头,快步地走过三条街,黑车司机见她过来,咧着黑牙对她一笑。她拉开车门,坐进那辆白色的小面包车。
今天是第三次来这个夜总会了。第一次来是上周的周末,她勉强过了门童那一关,可还是被前台的工作人员拦住。她什么都还没说,那些人就带着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她的穿着打扮,惶恐怯懦的气质,只要是人就能感觉出她和这种地方的格格不入。
“您好。”安小寒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我想找一下赵海明。”
“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前台的人冷淡地说。
“可是,可是我去过别家找,他们都说赵海明在这里当公关经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前台的人换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找公关经理干什么?应聘吗?”
安小寒低下头,那人吃吃地笑了,然后一挥手,“赶紧走吧,赶紧回家。”
安小寒没走,她出了大厅,在离正门足够远的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她坐了很久,倒也并不无聊,身后右边的黑暗阴影里,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声,还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循声转身,看到的情景吓了她一跳。三个男的抬着一个神志不清鼻青脸肿的女的靠近一辆车子,还有另外一个男的看样子应该是司机,他手里握着车钥匙,在旁边帮忙开门。
安小寒的心里一震,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只是这一次自己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她望着那个女生,她看不清她的脸,但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她应该是在这家夜总会工作的,她的一只手托在了地上,手腕上有蝴蝶的刺青。她不知道这些人要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在她身上还将会发生什么。她无力顾及,只能在心里希望她能度过此劫以待来日。而自己,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有几个男的从大厅里出来,打量了她一番。其中一个还出来了两次,但是他们也只是远远地望了几眼,没有过来跟她搭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他们进进出出的,看起来都挺忙。
再等下去也是无益,腿麻了,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离开了。
第二次来,是在第一次的两天后,她没有进大门,只是从门童眼前走过,然后又坐在第一次来时坐过的水泥台阶上。大概过了四十分钟,夜总会里出来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他看了看安小寒,搓着下巴考虑了一阵,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诶。”那人叫她,又用脚碰了碰她的脚,见安小寒抬头,他说,“是你找赵海明?”
安小寒站起来,怯生生地点点头。
“你谁啊?找赵哥有什么事?”
“我有,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你先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传个话。”
安小寒咬着嘴唇摇摇头,“不行,真的只能当面跟赵哥说。”
那人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要走,安小寒着急地抓着他的胳膊,又被他用力地一把甩开。
“大哥,求你了,麻烦你告诉赵哥,我是金泰中学毕业的,我叫安小寒。”
他上下扫了一下安小寒,然后说,“等着吧。”然后又转身进了夜总会。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那人出来,告诉安小寒,“今天赵哥没空,你明天晚上十一点来这里找他。”
安小寒说了声谢谢,还朝那人鞠了一个躬,然后抱着怀里的布包小跑着离开了。她跑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径,然后在月色里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黑车。师傅问她去哪,她说去履县。她说要包车,所以请师傅沿途不要再拉人拼车。师傅好奇地转过身来看她。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大半夜的竟然要一个人出城。
安小寒的脸上半分惧色也无,她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师傅,又耐心地等着师傅在车灯下反反复复摸索来摸索去地检验那张钞票的真伪。等到师傅把钱收好,准备开始发动车子的时候,安小寒又说,“如果可以,明天可以去履县接我来这里吗?”
小面包车的车速实在堪忧,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十分钟。安小寒交待师傅在同样的地方等她,她大概不超过半个小时就会出来,自己还是要回履县去。如果超过四十五分钟还不出来的话,那师傅就不用再等了。
一步步走近夜总会的霓虹灯能照到的地方时,安小寒已经恢复了怯懦的神态。虽然接连两天都这么折腾,白天在餐馆里忙活一天,晚上还得走夜路,但此时此刻的她丝毫不觉得累,心里反而却有一种别样的踏实。她现在要做的,是一件艰难的,巨大的事,也是她和姜绪柔都坚定不移地想要完成的事,越是累,越是有困难,她反而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进步,就像是一点一点地把悬崖峭壁凿成石阶。如果太顺利她反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前台,“对不起,我来找赵海明经理,我们约好了十一点,可是路上有点塞车,所以我来晚……”
话还没说完,她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前一晚跟她搭话的大哥。
“对不起我迟到了。”安小寒赶紧解释,“有一个车蹭了另一个车一下,然后两个司机就把车停在路中间吵起来了……”
那大哥什么都没说,做了一个闭嘴跟我来的手势,然后他领着安小寒上了二楼,七拐八拐之后,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