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 第7章

作者:桑文鹤 标签: 现代言情

  濛濛细雨里,一个男人抬起头,望向他们,他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可安小寒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沾着血的脸上带着怪异的笑,眼睛里都是兴奋的火。在他的脚边,躺着两具没有头的小动物的尸体,而它们的头正被那男人一边一个地握在手里。

  那个男人安小寒是认识的。

第15章 .

  齐安雅只看完了一本,就被深深吸引。只是时间线有些颠三倒四,像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有些段落是具体的事件描写,有些段落只是纯粹的抒发情绪,用不同颜色和材质的笔写出来的不同段落也没有注明具体的写作时间,但齐安雅能够看出,写这些东西的人是在通过文字倾诉,言辞间的情真意切都不像是编的。这些笔记本的扉页上都没有署名,她并不熟悉小姨的字迹,所以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写这些东西的就是小姨。但这么多本子,每一本都写满了字,就算是天天写的日记也要记好久。如果这些东西是小姨写的,那她应该是从搬来这里之前就开始写这些东西了。如果不是她写的,也必定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她翻开了那本影集,里面的照片大多都是一些风景照,有远景的山,有湖,还有一些小猫小狗的照片,看摄影水平,这不像是专业摄影师的作品,一看就是自己用照相机拍的。相册很薄,后面的很多页都没有放照片,齐安雅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她期待着自己能在这个相册里见到一张母亲少女时代的照片,最好是她和小姨的姐妹合影,她现在能够找到的所有母亲的旧相片,都是母亲结婚后照的,有一张母亲和父亲的黑白结婚照,一张自己满百天的时候被父母一起抱着的合照,一张自己大概一岁时被妈妈抱着站在牡丹花边的合照。剩下的就都是母亲和继父结婚后的照片了。至于小姨,听姥姥说,小姨的东西被妈妈烧的烧,丢的丢,一件也没有剩下。姥姥说,那个时候,爸爸刚去世,姥爷也瘫了。妈妈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每顿吃的都像小鸟一样少,吃多了就吐。不上夜班的日子里,她也不睡觉,就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一圈接一圈地走。那个时候小姨已经不知去向,姥姥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所以妈妈做什么她都只能依她。

  从第一页翻到了有照片的最后一页,齐安雅没有看见一张妈妈或者小姨的旧照片。在一张接一张的风景和小动物照里,只有一张以人类为主角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骑在一个老虎雕塑上,对着镜头咧着嘴笑。齐安雅心里一动,照片里的小女孩竟然是自己。她想了一下,这张照片应该拍摄于自己被小姨偷着带出来去河滨公园玩的那天,说实话,自己时不时会梦到那天,但都是一些模糊的碎片。她记得姥姥去世前一年的某一天曾经跟自己提起过小姨,也说到了小姨背着妈妈带自己出去玩的事。姥姥说小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小姨,如果她能天天陪在你的身边,那该有多好。齐安雅不知道是不是姥姥的这番柔美滤镜一般的言语在某种程度上增加或者虚构了自己关于那一天的记忆,以至于后来她都怀疑那一天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而这种怀疑依靠自己是无法求证的,毕竟谁会真真正正地记住二十年前的事呢?但现在的这张照片却让自己确信,那天的确是真真正正地发生过。她的指尖触摸着照片上小女孩的脸,笑的那么天真,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会明白那一天背后的悲欢离合呢?

  齐安雅把相册合上,连带着那些笔记本都装进了自己随身的书包里。最近她在一个情感公共号上刷到了一篇文章,叫《珍惜每一种缘》,文章很鸡汤,很恶俗,但她却挺喜欢那个题目。自己和妈妈的缘分,和小姨的缘分,甚至和继父以及佳卉的缘分。在这些种种缘分的牵引和羁绊下,自己才来到了这样的一个房间,看到了一张一直被小姨珍藏的自己儿时的照片。她被这种情绪淹没,眼泪决堤而出,她是真正地为自己永远痛失了小姨而感到遗憾,她觉得自己还有好多的问题想要问小姨,关于她,关于她们家族,关于自己。现在安家人全都撒手而去,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弃儿。

  齐安雅顺着床边滑到地板上,抱住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腿里。小姨明天就要火化了,这里的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办完了小姨的后事她还得赶回学校里去销假,还有于孝文那边,关于自己小姨的情况,她似乎也得做一些解释工作,但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想抱紧自己,然后好好地痛哭一场。

  安小寒的后事一切从简,继父没有为亡妻恨过的妹妹购买墓地,他似乎也没有这个义务。齐安雅也出不起买墓地的钱。小姨的骨灰果真如继父所说过的那样,被寄存在殡仪馆。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是个大晴天,齐安雅觉得小姨的这个后事真的是很寒酸,没有瞻仰遗容的追悼会,没有哭天抹泪的爱人和朋友,没有写着挽联的花圈,没有遗像,就连配合情绪的下着雨的阴天也没有。继父和佳卉一出殡仪馆就打车离开了。她愣了好半天的神,才缓缓地走向等在马路对面的于孝文的车。

  “你还好吗?”于孝文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齐安雅点点头。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齐安雅小声说好。

  原本今天于孝文也想来,可是被齐安雅给拒绝了。于孝文没再坚持,就说自己会在殡仪馆外面等着她。看着穿着黑衣面色憔悴的她像个纸片一样地从大门里滑出来,于孝文心疼极了。

  到了齐安雅租住的公寓,于孝文以为她疲倦地会直接想睡觉。谁知道她说自己不困,又开始削苹果。于孝文陪她吃苹果的时候,她聊起了童年。于孝文尽力地配合着她,讲了一些其实并没有多有趣的童年趣事,像是感激他的捧场似的,齐安雅突然问:“你想不想看看我童年的照片?”于孝文说:“好啊,上次你在我爸那看过我的照片,我还没有看过你儿时的样子呢。”

  齐安雅找出那本相册,翻到了有自己照片的那一页,然后把相册递给于孝文。“看吧,这就是我四五岁时候的样子,是不是挺可爱的?”

  “哇,真的很可爱。”于孝文掏出手机问齐安雅:“我可以翻拍一张吗?”

  “可以啊。”齐安雅点点头。

  于孝文担心齐安雅的情绪,那天晚上就留在了齐安雅的公寓里。他把手机里翻拍的那张齐安雅的童年照放大,对比着身边熟睡的女孩的脸,她从小就美,只是还是幼童的她,在那张笑着的照片里就似乎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他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把那张照片发在了分组可见的朋友圈里,那个小组里都是自己最好的哥们还有自己的老爹于建新。他在朋友圈里写到:“我的女朋友从小就是最可爱的女孩”。不一会他就收到了好几个赞。

  点赞的人里也有于建新。

第16章 .

  王睿明回到川江以后跟队里汇报了一下自己在白胜和家人那里得到的情况,虽然这是多年以来这个案子的第一个突破口,但目前看来,除了能确定他在九八年去过川江以外,就没有别的收获了。这几年省里开始了“克难攻艰”以及“清网行动”,需要被调查的旧案不止这一件,但队里还是根据目前的这个情况,再次为姜家灭门案开了一次案情研讨会。很多之前没有参与过这起案件的年轻侦查员也被邀请参与讨论。大家根据现有的情况和证据各抒己见,所有的分析后来都归属到了两个大的思路,第一,重新盘查姜家人的人际关系情况,这项工作虽然当年也做过,但绝对有必要再做一遍,四名死者姜运阳,魏欣,姜鹏,苏芳娟以及失踪的姜绪柔,他们之前接触最多的人是谁,跟谁有过矛盾发生过口角,有没有什么情感纠葛,都要尽可能再走访,同时要再梳理当年的卷宗和调查笔记,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第二,追查姜绪柔的下落,如果她活着,那她要不然就是依旧受人控制不敢或者无法说出当年命案实情,要不然就是她自己也跟这件事有关,所以即使活着也只能隐姓埋名或者换一个身份生活。如果她死了,那么她的尸体或是被当做无人认领的无名尸被存放在某个地方,要不然就是被凶手埋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要在全国范围内调查与姜绪柔身高体型年龄和失踪时间都相匹配的无名尸,这是一个大工程,恐怕光是这一个项目下来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可不这样做也不行,毕竟这么多年来各地的无名尸有很多,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能力有资金为每具无名尸提取 DNA 入数据库的,其实有不少地方已经这样做了,可 DNA 入了库,却没有寻找他(她)的家人提供 DNA 用来对比,一样是毫无结果。

  至于白胜和口香糖的那条线索,也还是要继续追下去,白胜和的家人一直挺配合调查。他的姐姐在得知事情的重要性了以后又想起了一件事,她通过片警小许联系上了王睿明,她说记得他们去川江的那天天气不错,方晓燕从她外婆家借了一部相机,两个人拍了不少照片,给白胜和也照了几张。后来那些照片一直到她们实习结束正式毕业的一个月后才被寄给了白胜男。因为当初借用的相机是方晓燕舅舅的,胶卷还没有照完,所以只能等到整卷胶卷照完才能送去冲洗。王睿明问她那些照片还在不在,白胜男说以前在一个相册里,但是后来自己搬了几次家,那本相册就被遗失了,不过有一张白胜和的照片,因为是他的单人照,所以她把照片给了她妈,那张照片应该还在。白胜男又拜托白妈找那张照片,老太太翻箱倒柜,在一本相册里翻到了那张照片,她用手机翻拍了那张照片发给了白胜男,白胜男又把照片发给了王睿明。

  照片里还是小小少年的白胜和正骑在一个老虎的雕塑上,右手比耶。王睿明手下的小刘和小孔也根据白胜男提供的信息联系上了她的老同学方晓燕,九九年命案发生的那天他们都在炜南市自己的家里过年,直到大年初三才回到川江市去看外婆,压根没有做案的时间,而且她没有长期在川江市生活过,对于姜家灭门案她也没有听说过。关于照相那天到底是几号,她倒是提供了挺重要的一个信息。她说自己的小舅那个时候在文化馆工作,那个相机是他工作时用的相机,结果自己趁他没在家没经他的同意就带出去用了,等她回到外婆家就被舅舅骂了一顿,说相机自己第二天要用,文化馆组织了一场作家的笔会,要到附近郊县的一个景区去采风,自己是随行的记者兼摄影师。也是因为自己惹了小舅不高兴,所以过了大半个月才敢打电话问小舅照片是不是洗出来了。她说有不少自己和白胜男的合影她都洗出来了两份,一份随信寄给了白胜男,另一份自己还保留着。离开学校后没几年她就很快结婚生了孩子,成了少妇,那些照片对她来说很珍贵,算是少女时代最后的留念吧。

  而且关于口香糖,方晓燕说,那其实是她出钱买的,是那种纸质包装一条五片的薄荷味的口香糖。她记得她和白胜男一人一片,剩下了三片,白胜和嚷嚷说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口香糖,所以剩下的三片就都给了他,他一次性地就都放进嘴里了。原本进公园大门以前,白胜男已经在外面的小摊上给弟弟买了雪糕,一进门他又嚼了三片口香糖,结果还没走几步,他看到有人在卖糖稀做的十二生肖形状的糖,而且是现做现卖,又开始缠着姐姐买,然后白胜男就骂他,还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白胜和就开始哭,一个半大小子了还躺在地上耍赖,后来白胜男还是拗不过他,给他买了。当时自己还在心里怪白胜男怎么非得带这么一个累赘出来玩,又肥又没有礼貌。自己给了他三片口香糖的时候,他连谢谢都没说一声,而且一接过那龙形状的糖,马上就把还没嚼一会的口香糖给吐到一边了。

  跟着王睿明去了趟旗城,又去了趟笠县,回到川江以后于建新就感冒了,嗓子疼,咳嗽,全身肌肉疼,好像还有点发烧。他自己去小区外面的门诊挂了点滴,大夫给他开了药让他多休息,路过超市的时候他本想着进去买点菜,可还是浑身难受,于是又提着药回到了家在沙发里躺了大半天。于孝文直到下班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听出来他声音有点不对,挂了电话就奔回来,买了肉买了菜,还给他熬了鱼汤,怕他不吃,就坐在他跟前看他把饭吃完。

  望着于孝文忧心忡忡的眼神,于建新知道于孝文怕是又要跟自己提找老伴的事,可是如果只是抱着能有人照顾自己的想法去找老伴,那找老伴和找保姆又有什么区别。但即便是保姆他也不愿意找,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冷不丁这屋里多个陌生女人,自己得时刻注意言行举止衣着打扮,想想就不自在。再说,自己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有找保姆的钱还不如省下来给儿子还房贷。

  “小雅怎么样了?你去看她了没?”于建新问。

  “嗯,刚跟她视频了,今天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于建新点点头,“亲人去世,要走出来也得有一段时间。对了,她小姨是做什么工作的?以前怎么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我也不太清楚,我感觉小雅和她好像也不是特别的亲近,好像说这个小姨的脾气有点怪,早年间和家里人闹了别扭就离家出走了,好多年也不和家里人联系,父母亲去世也没露面,她姐姐去世以后才突然回来,说是之前的那些年都在国外……反正小雅也是最近才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过一点。”

  “那得是多大的矛盾,自己父母去世那么大的事都不回来看看?”于建新感慨地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也属于人家家里的隐私,小雅如果愿意跟你说,你就听,如果人家暂时还不想跟你说,你也别追着人家问。”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很多具体的细节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等过了这一段,她心情平复一点了如果愿意跟我说这事,我再跟她谈谈。对了,爸,过年的时候咱仨去海岛度假吧?”

  “去什么海岛,不要钱啊?而且我这边还一堆事……”

  “又是案子,是不是?那刑警大队又不是没别人,你都退休了你还操什么心,爸,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得上点心,我老是上班,有的时候还得出差,不能总是在你跟前,你既然决定要自己一个人过日子,那你就得自己负起责任,你看你今天,如果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还不准备告诉我你身体不好?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别去,非得跟王睿明跑一趟,他那壮如牛的身体,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你能跟的上他……”

  于建新敷衍地点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他摸起旁边的手机想看一看时间,却看到了王睿明发来的视频邀请。

  他接了起来,王睿明看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有点感冒,又让他赶紧有事说事。王睿明把这几天队里开会的情况还有小刘小孔从白家得到的信息都简单的跟于建新说了一下,于建新问:“那白胜和具体去川江的那一天确定了没有?”

  王睿明说:“跟市文化馆联系了,二十年前的文化馆和现在的文化馆早就不是同一个单位了,以前的那个归文化局管,后来在 2003 年的时候就关闭了,现在的这个文化馆就是个类似于社区文化中心的地方。文化局也说二零零三年之前的资料早就销毁了,文化馆撤了以后笔会也不再办了。不过有人知道那个一年一度的笔会,应该是在七月中旬。”

  他又发过来一张照片,是白胜和骑着老虎雕塑的那张。于建新把照片点开,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又点开于孝文发的朋友圈,点开那张齐安雅童年的照片一看,虽然拍摄的角度略有不同,但那个老虎雕塑确实是同一个。真的挺巧,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当年川江城里就只有两个公园,一个人民公园,一个河滨公园,人民公园在城南,票价也贵,而且卖点主要是里面的假山,人工湖和大片的花卉,仅有的几个游艺机也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老款。而河滨公园没有门票,游艺机又都是新买的,小火车,海盗船,摩天轮,升降机这些都有,自然更受有小孩子的家庭的欢迎。那个老虎雕像在当年估计也算得上是个热门的打卡地了,想必很多孩子都骑在这个老虎背上照过相。

  于建新不记得于孝文有没有和这个老虎照过相,至少他在影集里没有见过于孝文这样的童年照。不过于孝文应该也是去过河滨公园的,即使自己没有带他去过,杨秋红也一定带他去玩过。

  “睿明啊,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和这个老虎照过相啊?”

  “没有。”王睿明说,“说起来我的小时候还经常去河滨公园里玩海盗船,我怎么不记得这公园里有这个老虎呢?”视频的背景里走过了一个做文职的女同事,比王睿明小几岁。王睿明叫住她:“小苗,你是川江本地人吧,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和河滨公园里的老虎照过相?”

  姓苗的女警察摇摇头:“什么河滨公园里的老虎,河滨公园里有动物园吗?”她注意到了王睿明在和于建新视频,凑过来挥了挥手说:“于师傅好!”

  于建新笑着跟小苗打了个招呼,这个时候于孝文端着刚从洗衣机里取出来的湿衣服过来晾,见他还和王睿明聊,有点不高兴,他吊着脸的样子让于建新看见了。他找了一个借口挂了视频电话。

  于孝文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件地抖开,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于建新有点没话找话地说:“孝文,你小的时候去过河滨公园吧?”

  “去过啊,我妈领我去过,我几个姨也领着我和表哥表姐表妹去过。”

  “那你有没有在一个老虎雕塑前照过相?”

  “老虎雕塑?”于孝文问:“什么老虎雕塑?”

  “就是河滨公园里的,很多小孩都骑在上面照过相。”

  于孝文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怎么不记得那有什么老虎雕塑?”

  “那你问问你表哥表姐。”

  “问这干嘛?”于孝文说:“不会又是和什么案子有关吧?”

  “哎呀,你就帮我问问,你和他们走得近。”于建新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于孝文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到微信里他们表姊妹建的微信群,发了一条消息,等了好半天,大姨家的表哥和二姨家的表姐还有小姨家的表妹都回复了,都说没有,并且他们都跟于孝文一样,压根不记得河滨公园里有什么老虎雕像。

  于建新皱起了眉头,原本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现在却问出了一点问题。如果没有那两张照片,他肯定会相信河滨公园里压根就没有过那个老虎,可白胜男还有方晓燕都说的清清楚楚,照片就是在河滨公园照的。

  他的脑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给王睿明发了条语音信息,让他跟公园方面的人联系一下,确认一下那个老虎雕塑在公园里的时间。

  王睿明照做,一个星期以后,公园方面现在的负责人终于辗转找到了退休多年的老园长,老园长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曾经给公园带来一场风波的老虎雕塑。他说当年有个老人被家里人扶着上了那个雕塑,结果摆姿势摆到一半,就从光滑的老虎背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是崴了脚,可老人的儿女因此就讹上了公园,还差点要打官司。后来因为担心这样的事再发生,公园方就把那个老虎塑像拆了,那个塑像其实也不大,制作也算不上巧夺天工,老虎看起来不够威风,而且竟然还被画匠画上了两条眉毛,实在是很可笑。后来即使没了那个塑像,公园的客流量也没有因此而减少。那个老虎总共在公园里的时间也不过五天。

  五天。

第17章 .

  姜运阳一九四九年生人,一九九九年的时候他五十岁。他出身赤贫,二十四岁那年和小他一岁的魏欣结婚。俩人是一个乡里的,都是吃苦耐劳的性子。小两口做过不少小买卖,赚过钱,也赔过钱,相抵下来,也就仅仅能维持日常生活而已,直到姜运阳过了三十,他跑去南方倒腾凉鞋和文化衫才算真正发了一笔。他带着那笔钱回到川江,开办了一家小的服装厂,姜运阳是个实干家,外出交际维系人脉的事基本上都是魏欣在做,她伶牙俐齿很会察言观色,两口子珠联璧合,服装厂经历了两次扩张,后来又在自己老家的乡里开了分厂,一下子为很多当地青年解决了就业的问题。姜运阳夫妻被竖立成了发达后不忘故乡的有良心的商人,成了乡长和县长的座上宾,以后的事业更是顺风顺水,没几年运阳服装厂就成了运阳服装集团。

  姜运阳这个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平常也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人到中年以后他发了福,胖胖的身体再加上总是带着微笑的脸,威严又慈祥,像尊佛。

  但是他这样的人一路走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敌人,第一个是一个叫沈剑的人,这人曾经是姜运阳的发小,姜运阳创业初期,他陪着他们两夫妻吃过不少苦,尤其是魏欣怀姜鹏生姜鹏带孩子那几年,生意上的事都是沈剑陪在姜运阳身边。魏欣还让小姜鹏认他当了干爸。后来他和姜运阳做的水果生意赔了一大笔钱,沈剑犯了怯,他终于听了他媳妇的话,去了他老丈人为他安排的单位上班。他和姜运阳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日复一日的,关系还是淡了不少。直到姜运阳把服装厂开起来,生意越来越大,他才又找到姜运阳,问自己能不能再跟着他一起干,他本来是在粮店里做文职工作,后来粮店改制,国企改成了私人,上头精简了人手,做文职的也得搬米扛面,他年纪大了,闪了一次腰以后,有点干不动了。他请姜运阳出去吃饭,再续兄弟情,俩人不停地碰杯,痛说革命家史,有笑有泪,姜运阳对于兄弟的请求一口答应,沈剑第二天就从粮店辞了职。结果在家里等了一个星期,也没等来姜运阳那边要他去公司里上班的通知。他打电话过去问,姜运阳的秘书总是说姜总在开会,在忙。他自己去姜运阳办公的地方等了他好几次,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后来终于撞上一回,姜运阳一见他就一拍脑门说自己真是忙糊涂了,又是赔笑又是道歉,说这周之内一定安排。一周后姜运阳的秘书给了沈剑一个地址,让他去那里找一个叫蔡东方的人,沈剑满心欢喜,找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穿上,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他在心里自信地认为,凭着自己和姜运阳的关系,即使不是给他安排个副经理,也得是个车间主任之类的活,谁知道却是门卫,说白了就是打更老头,这比他在粮店里扛米扛面还不如。他的顶头上司是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毛头小伙子,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他的心里翻江倒海,那个工作他只去了三天就不去了,他又回到粮店,去求领导,可他一辞职,那个工作就很快被别人顶上,他就这样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失了业。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心里恨上了姜家人。沈剑家的闺女跟姜运阳家的姜鹏差不多大,有一回下着雨,沈剑骑着自行车去接女儿放学,他让女儿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自己用塑料雨衣罩住女儿,可雨衣不够长,女儿露在雨衣外面的裤子很快被雨打湿,更糟糕的是,等红灯的时候旁边的轿车的后车窗被慢悠悠地摇了下来,里面的一个握着游戏机正在玩的男孩看也没看就对着车窗外面吐出了嘴里的泡泡糖,泡泡糖像发子弹,射在了沈剑的雨衣上,又落在了女孩的腿上,女儿的头被雨衣罩住,她没看见吐泡泡糖的人是谁,但沈剑却看到了,那正是姜运阳的儿子姜鹏,那个曾经叫自己干爸的小屁孩。不等他发火,车窗又被摇了上去。车里那个温暖干燥舒适的世界已经彻底与他无关了。他丧气地把那个落在女儿裤子上的泡泡糖打掉。

  姜家灭门案发生后,警方很快就找到了沈剑,那个时候他已经自己支了一个摊子,卖起了煎饼,他说他是恨姜家人,但这恨意还没有大到让他杀掉姜家所有人也毁灭自己生活的程度。况且大年初一那天,他们一家三口都回了老家过年,村里很多人都见过他,他没有作案时间。

  第二个被怀疑过的就是姜运阳的竞争对手张裕杰。张裕杰也是做服装生意的,一开始的摊子比姜运阳的要大很多,姜运阳刚开始办厂的时候还总是请张裕杰吃饭,颇有种拜码头的意思,后来姜运阳两口子对着张裕杰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了好几年,见了面也是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吃饭的时候不停地敬酒,张裕杰听惯了奉承话,有点放松了警惕,开始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没过几年自己的生意就出现了问题,手底下一个特别能干的车间主任也被姜运阳挖到他那边去了。这个时候的姜家终于不再韬光养晦,“张大哥”变成了“张哥”,“张哥”又变成了“老张”,最后成了“裕杰”。那个时候因为产品积压,资金链已经断了,领不到工钱的工人们在厂门口拉起横幅,自己的车子也被人砸了,张裕杰拉下脸,求姜运阳拉自己一把,可得到的却是拒绝。后来厂子倒了,房子和车子都被卖了去还银行的贷款,他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搬回了娘家,张裕杰从此一蹶不振。

  姜家的事一出,就有人说有可能是张裕杰干的。厂子倒闭了以后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就往路边一躺,回回都是被人扛回来,有一次还不得不报了警。每次一喝多他就耍酒疯开始骂人,谁都骂,但骂的最多的就是姜运阳两口子,说他们是小人得势,自己迟早得找人做掉他们。虽然他事业的衰落看起来和姜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从前不如自己的人现在不仅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反而做得更大更好,这是让他无法容忍的事。嫉妒是人世间最强的一种恨意。这样看来,他想要杀害姜家全家的动机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不过九九年的大年初一,他在自己的父母家里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了急诊。在姜家人出事的那个时间段,他正躺在医院里,所以他也没有作案时间。

  看不惯姜运阳的人自然也看不惯魏欣,毕竟他们俩是患难夫妻共为一体。但就魏欣个人而言,她得罪的人也不少,她性格泼辣,嘴不饶人,很多制衣车间里的年轻女工都被她骂哭过。她虽然是刀子嘴,但倒还不至于是刀子心,对于别人的伤害也顶多就是言语上进行羞辱。虽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因为被骂了几句就灭人全家,这也有点太夸张。况且后来那些被魏欣骂哭过的女工们有的还能说出些魏欣的好来。她们说老板娘虽然嘴上厉害,但从不拖欠工资,过年过节的时候厂里的福利也不错,米面油,还有时令蔬果还有带鱼都是成箱成箱地在厂里发。

  到了姜鹏这里,因为他被砍得最惨,所以当时重点调查了他的人际关系,他是富家子弟,跟父母亲的关系很亲密,家人对他很娇惯,但是却也没有把他宠坏。他毕业于重点大学,学的是当时最热门的国际金融。他长相帅气,待人彬彬有礼,在学校里还是学生会的骨干。像他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自然受女生欢迎。他在大学里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一个交往过一个学期,关系没有发展到多深就分了手,原因是女方的家长不同意两个人搞对象,两人来自地理距离比较遥远的不同省份,不光饮食习惯,就连方言都有很大的差异。第二个女生家倒是离川江市不远,但是家里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弟弟,所以魏欣坚决不同意,怕姜鹏做了冤大头。姜鹏把那姑娘带回家里给父母见过,虽然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可一毕业魏欣就命令姜鹏和那个姑娘分了手。

  到了九九年的时候,那两个姜鹏的前女友早就嫁为人妇,自然也不会再和姜鹏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嫉妒他看不惯他的人肯定是有不少的。长得帅,家境好,学习也好的男生,走到哪里都耀眼,走到哪里都招人恨。除了嫉妒之外,最可能恨他的就是赵海明了。毕竟他曾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打了赵海明。

  姜鹏很宠自己的妹妹,姜绪柔上中学的时候,哪个男生给姜绪柔写情书写得太勤都会被大舅哥姜鹏找茬。他其实完全不用担心,姜绪柔冷傲的性子早就让她成了没人敢靠近的绝缘体。那些不愿放弃的小男生们后来只能把她当成是一个只可远观膜拜而不可走近亵玩的女神。他们自愿为女神奉献,这种奉献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尽量对姜绪柔情绪上的变化心领神会,比如他们感知到了她也许讨厌谁,他们就会主动去奚落甚至欺负那个人。被欺负的那些人自然会恨上姜绪柔,但这些都是中学时代的把戏,姜绪柔上了大学以后,依然独来独往,但身边已经没有了围绕着她的跟班。而那些恨过她的人在多年后突然上门杀人并且掳走她似乎也不太现实。

  保姆苏芳娟刚来川江还不到一年,她通过职业介绍所进入姜家做工,她为人朴实,干活麻利,话也不多。她老公走得早,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嫁到了外地。她在川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社交就是在小区的院子里和偶然碰到的其他保姆聊一会天。在老家的时候她也没有跟任何人结过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妇女。

  这些就是对当年所有受害人人际关系调查的结果。所有确认到姓名的有嫌疑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一些只是口口相传的听说却没有落实到人名的人,重启调查后,负责二次调查姜绪柔社会关系的侦查员小孔通过社交网站联系到了姜绪柔大学时代的一些同学。不过他们的追忆与二十年前调查手记里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出入,对于姜绪柔的评价,他们说的最多的依旧是“不爱说话”“不合群”“成绩一般”“家庭条件好”“漂亮”。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有一个曾经和姜绪柔同寝室的女生说有一次姜绪柔的妈妈来学校里看她,给她带了很多吃的还有新衣服和新化妆品。姜妈妈走后,自己忍不住赞叹,你妈妈对你真好。结果姜绪柔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小声说了句什么就钻回了自己的床铺还拉上了床帘。她被姜绪柔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姜绪柔说的可能是,她不是我妈。

  “但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啊。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她当时的那个脸色真的是很难看,眼睛里是隐藏不了的厌恶。” 女人发来这样的一条微信。当年这条信息没被发现是因为这个同学在 98 年的年底就出了国,她也是 14 年的时候才通过微信跟以前的同学取得联系的。

  以前围绕着姜家怎么会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这件事也有过一些讨论,毕竟姜鹏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了,但后来姜运阳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企业也是纳税大户,所以某些议论也只能是在私底下。有人说魏欣是躲去了外地生产,又把女儿寄养在别人家养到八岁才正式带回了姜家,但还是没能躲过罚款。又有的人说因为姜运阳上面有人,所以一毛钱的罚款也没交。众说纷纭中,也有人议论,姜绪柔胳膊长腿长杨柳细腰,而姜运阳两口子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弄不好姜绪柔是姜运阳的哪个小老婆生的。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这些也都只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第18章 .

  你告诉过我,在你还不明白男人是什么的时候,你的妈妈就对你说过,男人喜欢温顺的,爱笑的,美丽的,有些男人也许会喜欢某个坏脾气的女人,听她的号令,那是因为那个女人可以为自己带来想要的东西。但像你们那样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来说,你们能做的就是每天都用温柔美丽的笑容迎接男人,并且每时每刻都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

  那个时候,你只有四岁,四岁的你,对于“男人”这个词的全部理解,就是幼儿园里那些喜欢挖鼻屎也喜欢揪自己辫子的讨厌男生。他们上蹿下跳,不听老师的话,有的还臭臭的脏脏的,妈妈怎么会喜欢他们?可是你是那么喜欢妈妈,婷婷的妈妈每天都要上班,莎莎的妈妈也要看着小卖店,她们看起来都好累,脾气也不好,可是只有你的妈妈永远都陪在你的身边,永远都那么温柔,你给洋娃娃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娃娃的衣服,妈妈不但没有怪你,反而帮你缝好了衣服,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你。妈妈都是笑眯眯的,你记得妈妈告诉过你,笑眯眯的女孩最漂亮。妈妈的身上总是好香。你好爱你的妈妈,妈妈喜欢“男人”,那“男人”一定是个好东西。

  你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躲在妈妈的背后,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拥抱妈妈的他手里的鲜花。没过多久妈妈就让你叫那个男人爸爸,你照做了,你是多么听话的孩子。爸爸抱着你,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露露,他问大名是什么,你说你叫骆白露,他说这个名字好特别。妈妈在他的旁边用小女孩一样的声音说,因为她出生那天的节气是白露。妈妈看起来好快乐,每次爸爸来,妈妈都会很快乐。她穿着花裙子,像蝴蝶一样在屋里飞舞。

  直到你上了小学的某一天,你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妈妈不用上班,同桌蓓蓓的妈妈在做辣酱罐头的厂里上班,蓓蓓老说妈妈的手被辣椒泡得又红又肿,可她的妈妈那么辛苦,蓓蓓还是没有什么零用钱。而你的妈妈不用工作,却每天都会给自己零用钱。蓓蓓把她期盼了好久才得到的一块水果橡皮不小心弄丢了,蓓蓓哭的好伤心,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可你却什么样的香橡皮都有,一天用一块也不会重样。你把自己三十六色的水彩笔借给蓓蓓用,美术课上蓓蓓不敢用掉太多的墨水,只是用笔沿着叶子的轮廓勾画了一圈,你有点怜悯蓓蓓小心翼翼的样子,你告诉蓓蓓把所有的色彩都涂满,因为你要把这套水彩笔送给她。你觉得没有钱的蓓蓓好可怜。

  你的妈妈不用去工厂里剁辣椒,但渐渐的,她不再每天都练习微笑,有的时候她也会哭。她半卧在沙发里,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茶几上的电话,你知道妈妈在等电话。你走近妈妈,你说,妈妈,我饿了。妈妈说,你爸爸不来看我们,我们就只能饿着了。妈妈的大眼睛里闪着泪,美得像是挂历里的人,后来,爸爸来了,妈妈不哭了,她又成了飞舞的花蝴蝶。但以后的日子妈妈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你知道不要去打扰妈妈,妈妈只是需要爸爸。可是妈妈越来越难过了,她没有朋友,只能对着你倾诉苦恼,什么也帮不上的你让妈妈生厌,有一次,她终于打了你,她说,都是你,都是你不够好,你爸爸才不来看我的。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老,不会胖,你爸爸一定是嫌弃我了。妈妈像个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起来。哭过后,又逼着你给爸爸打电话,她说,你打,你快点打,听见电话里有人说话你就说你的妈妈快要死了。可一旦爸爸回家来,妈妈又会立刻好起来。爸爸像是一剂灵丹妙药,他治好了妈妈,他还不止这个,他像个外出觅食的猛兽一样带回来大量的战利品,妈妈什么也不用发愁了。

  有的时候妈妈会跟你讲一点她自己的事。她有两个姐姐,三个姐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她总是那个半夜被挤到床下的人。冬天的时候三个姐妹共用一个脸盆里的热水洗脸,两个恶毒的姐姐嫉妒她的美丽,想要毁了她,所以每次轮到她用的水上总是已经漂着一层肮脏的泡沫。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十八岁一过,她就离开家,要去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讨生活。离开家的那天,她的两个姐姐就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望着她,没有一句叮咛嘱咐的话,有的只是脸上的讥笑。她们压根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更别提活得好了。可现在,她却是她们三姐妹里过得最好的那一个。她每次坐着小汽车,带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都会带着讨好的笑围上来,想要从她的大包小包里尽量多翻到一些可以据为己有的东西。

  是爸爸让妈妈扬眉吐气的。妈妈这样对你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要帮妈妈留住爸爸。

  你有一点点懂了,你的爸爸是需要被留住的,因为他有应该回去的地方。你是个敏感的女孩,你隐隐猜到了那个让你感到不安的答案,你的爸爸爱你的妈妈,但你的爸爸却不是你妈妈的丈夫。

  你的妈妈在你八岁的那年死掉了,后来的有一天,爸爸告诉你,妈妈本来是想吓一吓他,就吞下了一瓶药,可他没能及时赶到,等到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天,你在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楼道里有消毒水的味道。你在两室一厅的家里来回地走,每个房间都有妈妈香水的味道,妈妈常常躺的沙发里好像还存有妈妈的体温。爸爸站在你的身后,从背后抱了抱你,他对你说,宝贝,跟爸爸回家。

  爸爸的家更大,只是爸爸的家里还有另一个妈妈,你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审时度势,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很自然地对着那个女人叫“妈妈”。爸爸说他帮你办理了转学,你会去一家更好的学校念书,只是你不能再叫骆白露这个名字,你得正式改姓爸爸的姓,并且名字也得改,爸爸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帮你取了一个新名字。

  在新学校里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没人知道你以前的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姜绪柔。

  姜绪柔,这是一个挺特别的名字,齐安雅想,然后她翻开了下一页。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我想你也不会忘,在我弄清楚他是谁了以后,我再一次在心底确认了一件我早就明白的事,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个疯狂的地方。

  他握起那把美工刀慢慢起身然后朝我们走来的样子像是地府来的厉鬼。雨越下越大,他用手接了一捧雨水洗了一把脸,被稀释了的动物的血被他揉得满脸都是,看起来更是怪异。他说他只是在做生物实验,叫我们不用害怕,也不用声张。趁我们愣在原地的时候,他从我们中间走过去,然后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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