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61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知本宫驾到,你家公子怎未亲自迎接?”

  平彦不知他俩吵架,闻言乐呵呵道:“公子刚回?来,在盥室沐浴呢,叫我来迎接娘娘。”

  照微嗯了一声,抬脚往府中走,边走边向平彦旁敲侧击地打听祁令瞻近来的动向。

  “听说他这两天没怎么出门,看来在府里与?那?完颜准相谈甚欢啊。”

  平彦说:“那?倒没有?,那?金人小鬼白天不在府上,出去四处晃,公子只容他住在府里,并不怎么搭理他。”

  照微好奇,“那?他待在府里忙什么?”

  平彦道:“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画呢。”

  “画画?”照微竟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个爱好。

  “就最近一两个月的事,突然?就迷上丹青了,有?时也请画院画师到府上指点。”

  照微问:“那?他平时都画些什么?”

  平彦想了想说:“什么都画,一开始是?桌子凳子等死物,后来渐渐学着?画花鸟虫鱼,数石榴花画得最好,最近几天好像又?开始画人物了。”

  “谁?”

  平彦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神秘道:“是?个姑娘。”

  照微脚下的步子一滞,心头像被钩子勒住提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问平彦:“是?姚清意吗?”

  平彦摇头,“公子作画时不让任何?人看,我也只在递茶水的时候瞥了一眼,只画了个轮廓,不晓得是?谁。”

  照微想不到他还和哪个女子有?牵连,思?来想去,只有?姚清意这一个可能。

  想必他的丹青也是?为她而学,因为与?姚家退了婚,对?姚清意爱而不得,心中怅然?只能寄情笔墨,又?怕人知晓这份心思?,所以作画时不容旁人围观。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那?么连他近来这薄情的态度也有?了缘由。

  他明知她的立场主?战,却?仍要?向北金人示好,与?完颜准纠缠不清,甚至当面说出不要?做她兄长这种话来。

  照微本以为这是?有?苦衷的气话,此事才?惊觉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心不想再与?她做兄妹,要?与?她割袍断义,好转身投向姚鹤守,求得姚清意回?心转意。

  是?这样吗?

  一阵冷风吹得她脊背生寒,照微双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疼痛感?骤然?涌上心头。

  她默然?片刻后,突然?转身朝祁令瞻书房的方向走去。

第66章

  推开书?房的门, 入目是一座鹤屏,两侧立着瓜瓣琉璃灯。

  照微拾起火折子点燃灯盏,秀目缓缓从书?架上扫过, 落在黄梨木条案后卷缸上。

  她三两步走过去,将卷缸里的画轴抱出来堆在案上,一幅幅展开, 确如平彦所言,多是些花鸟松鹤等习笔之作?,只有零星几副人?物画像, 临摹的是前朝画圣的《女史箴图》。

  她抖了抖手中的画轴,问平彦:“就这?”

  平彦踟蹰道:“公?子的私作?,您不好就这样随意翻看吧?”

  照微冷笑:“都是自家?兄妹, 何必藏着掖着, 他有什么心事, 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卷缸中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又起身去书?架上翻找。平彦跟在她身后收拾,却是只敢劝不敢拦,见她目光四顾, 最终缓缓落在做成壁画样式的密室门上, 平彦擦了擦头上的汗,忙说道:“公?子说了,决不能让您到密室去!”

  照微含笑一偏头,“密室?”

  “不是不是。”

  “你家?公?子常说, 君子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照微走到壁画前, 附耳敲了敲,果然听见空荡荡的回音。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却并非高兴的模样,莹白如玉的手指微微曲起,被粗粝的墙面硌得?生疼。

  她低声喃喃,似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谁能令他做出金屋藏娇这种事。”

  她会一点机关术,也是祁令瞻从前教她的,所以她轻易就找到了打开密室的关窍,试着转动博古架上的狴犴摆件,隐藏在壁画后的密室门便徐徐打开。

  黑洞洞的密室出现在照微面前,她朝平彦扬了扬手,说:“提盏灯给我。”

  平彦坚决摇头,“我不能背叛公?子。”

  照微也不勉强他,转身出门,从廊下摘下一盏画纱灯,拔下发间珠钗,将灯芯又挑亮了些。

  她提着画纱灯往密室走,平彦焦急地跺了跺脚,转身往外寻他家?公?子去了。

  密室不算宽敞,画纱灯往里间一递,暖金色的灯光就照见了四方墙壁。

  照微垂眼看着脚下木板,手里捏着画纱灯的铁钩,掌心里出了许多冷汗。她听见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密室里震震如擂鼓。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如今答案在眼前,她却不敢抬头细看。

  仿佛画里是摄魂夺魄的妖怪,是斩她幽暗情思的断头台,她想象着祁令瞻作?画时细致的笔触、温柔的神色,心头涌上难以平息的妒忌和失落。

  倘真?是姚清意,该怎么办?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照微颤颤将画纱灯举起,照见墙上挂着一副画轴,自下而上,缓缓露出一双绣履、月白色的洒金裙摆、榴花红的霞帔。

  她屏住了呼吸,踮脚将灯笼继续举高,看见了画中女郎的脸。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皓齿,明眸顾盼。

  这不是姚清意,这好像是——

  照微的心跳陡然悬空,倾斜的画纱灯里,火舌舔上鎏金提首,烫得?她猛然一缩手。

  画纱灯跌落,却没有摔在地上。

  有人?自她身后伸手接住了灯,悄无声息靠近,新沐后的冷香缭绕着缠住了她。

  仿佛雨洗新竹,幽寂而浩荡。

  一只覆着鸦色手衣的手拢在她轻颤的肩头,祁令瞻的声音低沉徐缓,唇齿间仿佛含着冰雪。

  他说:“我时常告诫你,要适可而止,知进退。我不让你做的事,不允你去的地方,你该听在心里,否则如眼下这般,真?是半分周折的余地都没有了。”

  照微僵立在原地,许久才从齿间挤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

  祁令瞻将画纱灯扶正?,举高照亮这间方寸之地,让她抬头往四周看。

  照微这才惊觉,除了正?对着密室门的这幅画之外,四周墙上还挂着许多裱好的字轴。

  有她仿他的字摹成的习作?,还有他自己?的字轴,上书?“道心惟微”。

  惟微……是哪个微?

  如同坠入幽暗的梦境里,耳畔轰然,脑中昏昏,就连脚下也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塌陷。照微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努力克制着心中澎湃混乱的情感,转头望向祁令瞻。

  他确实是刚沐浴完,身上松松披着一件素白鹤氅,被发间的水痕洇出层层霜花,贴在他颀长的身上,显出几分伶仃的冷寂。

  他的脸色,在青丝的映衬下莹白如玉,而他沉如积雨黑云的双眸,也愈发令人?心神俱颤。

  他向她迈了一步,照微下意识喊了一声:“哥哥!”

  祁令瞻垂目浅笑,轻声道:“今夜宴席上,你不是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么?”

  “所以你就故意做这些东西,来讽刺我,奚落我?”

  照微指着墙上的东西,脸上烧得?通红,为自己?心中难以克制的悸动而感到羞耻。

  祁令瞻淡淡道:“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鱼咬钩,鸟扑网,在你眼里都是活该,是不是?”

  照微紧紧盯着他,“是你教平彦在府门口等我,教他故意引我来此,你猜我的举动,就像探囊取物那?样简单。凡有什么东西,你若不想让我找到,我便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不可见人?的心思,若是不主动引导我去猜,我便一辈子都猜不透。”

  她轻轻喘了口气,“你是故意要让我找到这里,看见这些东西……故意要让我猜你的心思。”

  祁令瞻并未否认,“是又如何?”

  “卑劣。”照微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与他想象中的反应并无差别,祁令瞻浅浅阖目,掩盖住眼中苦笑的意味。他说:“你倒也没骂错,恋慕自己?的妹妹,确实很?卑劣。”

  “恋慕?”

  听见这个词,照微心中并未觉得?欢喜,反倒如同浸了满腔的冷水。她质问祁令瞻:“你说你恋慕我,是想让我靠近你,还是想让我远离你?”

  祁令瞻说:“你是一国太后,是我妹妹,你我之间有君臣之别,兄妹之伦。”

  “所以你想叫我离你远一些,是不是?你不是恋慕我,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想将我赶走,祁令瞻……为了去北金,你连自己?的感情也能肆无忌惮的利用,我从未想过你会是这样的混账东西。”

  照微喉间梗得?难受,一阵酸涩充斥眼眶,她长睫颤了颤,两行泪珠沿着秀颊滑落。

  看到墙上的画像时,有一瞬间,她的心里是庆幸的,是欣喜的。可是当祁令瞻出现在她身后,对眼前的一切露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态度,她渐渐想通了他的意图。

  方才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难过。

  这很?残忍。

  祁令瞻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伤心。

  他以为她会嫌恶、会害怕,会从此与他割席,独独没想到她会剖开他的心迹,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他走近她,温柔地捧起她的下颌,用指腹轻轻蹭干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倘若我说,我对你的心思是真?的,你心里是否会好过一些?”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在乎吗?”照微冷冷别开脸,说道:“如今一切如你所愿,我讨厌你,恶心你,这就够了。”

  这两句话对他的冲击力,并不因?他早有准备而有所削弱。

  他默默垂下手,轻声说:“这样也好。”

  照微取过立在墙角的细竹竿,走到墙边擎起,将那?几副字画摘下,又摘了画纱灯的灯罩,就这灯烛的火焰点燃。

  火光倏然窜起,火舌卷着纸帛跌落在地,将这方狭窄的密室映得?煌煌如白昼,她脸上的泪痕与他眼中的怅然皆清晰可见。

  照微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东西若被别人?瞧见,难免授人?话柄,有损本?宫的清誉,不如烧了。”

  祁令瞻颔首道:“你考虑得?是。”

  墙壁上映着两人?的影子,直到卷轴里的美人?化作?一层灰烬,火焰渐渐低暗,照微呼了口气,转身往密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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