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江枝明知道他误会,但偏偏就不去解释。
她为什么、凭什么要去自证清白?
他又不是她的谁。他们还是合法夫妻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又给她交代了吗?
她抬起头看他,不惧怕他,四目相对,他眼神里是不解,是匪夷所思,亦是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她江枝会说出口的。
对周淮律而言,他们相处七年,江枝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包括事业,从不会和他唱反调,十年,她没有任何言语不得当的时候,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的人,眉头蹙起。
怎么短短时间,天地差别。
江枝感觉到周淮律的眼神变化,但那又如何呢?这段感情,她在其中挣扎了近十年,眼前的人也是变幻莫测,对她在意却又不在意的错觉。
这种不被在意,揪心、压抑的滋味,她尝过太多遍了。
所以她敢与他对视,目光没有半分躲闪。她没了好脾气,道:“我觉得你可能忘记了刚刚在楼梯间,我和你说了什么,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你无权干涉我做任何事情——”
“离婚,离婚。”周淮律沉声打断她的话,喉结咽动,他深吸口气,将手摁在江枝的肩膀上,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离婚两个字,他心里有火往上燃起,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从小到大事事顺心,没有尝过这种被人激怒、被人忤逆的滋味,自然也没有学会去克制,脱口而出道:“找你三次,你口口声声都是离婚,你就真这么想离?”
她蹙眉,肩膀被他握住有些痛,但她不说,就这么生生忍着,这种疼痛刺激着她,警醒着她,告诫着她,“只有你以为我在闹脾气,我说了多少遍离婚,说了多少遍我是认真的。”
周淮律那张俊美的脸庞上,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那是不可控地、即将失控的猛兽,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顶风作案,道:“如果你非要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们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
她把话堵死了,甚至都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连理由都想好了,不容许他问为什么。
看着她对离婚如此执着,周淮律真的不理解,眼下听她这么说,又想起她在楼梯间说的——我最近过得很开心。
他一字一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是吗?”
“那不然呢?”
她干脆到周淮律还准备等她的答案,她却不带一秒犹豫,直接告诉他。
周淮律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但是那脊骨让他挺直,蹙眉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会忽然变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枝不去理他,也不去与他争。
只是挣扎掉他的手,面色冷冷的,道:“你走吧,我会和我外公说你有工作要忙,你不用来和我外公打招呼。”
这是逐客令,周淮律何时被人下过逐客令?
谁见了他,都得将他捧起,高高的又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懈怠,生怕得罪。
但江枝不怕,不但不怕,逐客令是她下的,她自己先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回到了病房,* 她随手把房门关上。
她不去看周淮律,也不理他走不走,只是对陈关道了歉,“关哥,不好意思。”
许特助出现的时候,就看见周淮律站在医院的走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道:“少爷,太太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用。”
周淮律转身离开,恰好电梯开了,里面一群人。
他黑着脸进去,转身背对着人群站在最前面。
黑色西服质感昂贵,面容冷峻气场强大,单手插在西服裤的口袋里,身材高大,长腿修长。
身后还跟着个夹着公文包的秘书。
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今天也是见到了。
电梯门打开,周淮律长腿迈开走出去,从始至终,面色肃冷。
他们往外走,门口停了辆劳斯劳斯,吸引了路人的视线。
劳斯莱斯常见,但三种车牌,搭配司机的劳斯莱斯就不常见了。许特助快两步打开车门,周淮律弯腰进了后排,车子在众人的视线里滑行离开。
禅城去香山澳的路程是两个小时,路途不算远。
期间,周淮律始终都黑着脸。
许特助也不敢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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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陈妮走了,班社怎么办?”
医院的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在鼻息间挥之不去。
江枝还是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据她所知,粤剧里旦角很重要,也就相当于一部戏里的女主,但又不像电视剧、电影那样,觉得你不行就换人。粤剧的旦角是需要反复打磨,光是兰花指比数字就需要学一阵子,再到甩水袖这些,需要有丰富经验的人,才能胜任。
陈妮这一走,的确是给南粤班社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只能看沙叔之后的安排,”陈关就事论事道:“不过我自己认为,南粤班社是沙叔的心血,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应该是会继续招兵买马。”
陈关说完,催促她回去休息明天来接班,江枝犹豫片刻,推辞道:“还是我来值守夜班吧,明天你再来。”她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照顾。
“晚上男的守着安全点,而且沙叔和我的关系,也不用这么客气。你先养好精神,明天来接班就好了。”陈关坚持,江枝犹豫片刻,也觉得推来推去没意思。
她起身道谢,出了医院后,在手机上打了网约车。
回到班社的时候,没了平时那种戏乐的声音,安安静静像无人居住的老宅。
她推门而入,几个女生在戏台上练着步伐,另外几个杂角,也在各自练习,没有陈沙监督,他们也没有浑水摸鱼,见了江枝,小舟先道:“枝枝姐,沙叔怎么样了?”
班社里的其他人也都看着她,江枝道:“醒了又睡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
大家松了口气,小舟对着江枝使了使眼色,指了指东厢房那边的位置。
东厢房那边是班社里的女生住的,江枝心里瞬间明白,于是抬脚就往东厢房那边走去。
东厢房这边有四个房间,每个女生都有自己独立的休息空间,看的出来陈沙是尽自己最大的用心对待班社里的每个人,无论男女。
她走到了最大的那间房门口,木门没关,映入眼帘的就是陈妮在收拾东西忙碌的身影,她收拾的干净利落,好像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江枝站在门口,单手扶着木门的门框,开口道:“你这样,对得起我外公吗?”
陈妮收拾东西的手顿住,她一点都不意外江枝会这么问,好像做足了准备,蹲在地上把衣服一折塞进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面不改色道:“我是对不起他老人家,但是人往高处走,南粤给不了我想要的,为什么我不能去更好的地方?”
江枝道:“我不想拿收养之恩来绑架你,但是收养是事实。我们的确不能阻止你往高处走,但你至少要和我外公先交代,而且再怎么样,也不能去百花班社,你又不是不知道,百花一直和我们南粤争第一,而且,在走之前还要在南粤演出的舞台上摔一跤,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陈妮应该是没想到江枝会把这些摆在明面上说,她面露尴尬,道:“百花给我的薪资,是南粤的十倍不止,就算是我对不起南粤。对不起沙叔。”
“对不起没用。”江枝抬手打断陈妮的片面话,她道:“从四岁开始,我外公就收养了你,现在被你气晕过去,你也没有去看一眼过问一句,还在这里收拾衣服,你欠我外公的,拿什么还?”
陈妮故意曲解她的话:“你是在问我要钱?”
“钱?”江枝道:“这是钱的事情吗?我外公养你24年,其中的心血可以用钱估算吗?况且你欠的不是钱,是命,如果不是外公,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冬天了。”
江枝在谴责陈妮的良心,可陈妮满脑子就是钱,或许是去意已决,听不懂那样,继续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会还钱的,十万,我把我的积蓄都给你,够买断了吗?”
江枝看着陈妮这幅无耻的样子,她就费事和她说这么多,陈妮这种人怎么会想这些,她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可能做出背叛陈沙的事情。
“十万,你打发叫花子呢?”她既然要买断,江枝也不可能再继续对她客气,她实话实说道:“从幼儿园再到高中,你读的都是最好的学校,加上大学,光是学费你就花了大概五十万。”
外公早年唱戏演出比赛奖金不少,加上他老人家没有任何赌博抽烟的不良嗜好,单独养陈妮,培养班社,完全没有压力。他对陈妮,什么都是想着给最好的。
陈妮心知肚明她自己花了多少学费,陈沙对她的确是教育资源没欠缺过,说五十万都是往少数说的,但她没想到,江枝居然会真的跟她算这笔账。
是她先说钱的,现在又不服气,道:“沙叔知道吗?”
陈妮是拿捏了陈沙的心软,她知道陈沙肯定不会找她要这些钱,也不会要她付出任何背叛他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才这么大胆,说走就走。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是你说要买断,你应该庆幸我没找你要生活费。”
陈妮见江枝是认真的,语气软了下来,道:“枝枝,我真的没那么多钱,能不能不要这样?”
她既然决心要走,肯定要付出点代价。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养条狗,至少还能看家门。
来到这里一个月,江枝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
按照兰双的话而言,她是一个心软的人。
明明裴子舒对她不好,但是高三的时候,看见裴子舒被男生围住的时候,她还是想去帮她。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面对陈妮,面对她的道歉,面对这个背叛者,她的心里就是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过她庆幸自己不会心软。
她不想再当傻子,也不想让外公当。
所有的背叛者都这样,不管是陈妮还是周淮律,都是认为自己能够完美收场,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她庆幸自己找陈妮开了这个口,也庆幸自己离开了周淮律。
江枝不为所动,陈妮只能立下欠条,承诺会在半年内还清。江枝这会儿才探出她的口风,知道了百花给她的薪资。
半年能有五十万保本薪资,难怪那么想离开。
陈妮拖着行李走,离开前江枝告诉她:“如果你没背叛外公。这个班社肯定是你来继承,包括外公的遗产,他老人家勤俭节约一辈子,虽然不多,但是你读大学时住的那套颐德公馆,你只知道是我妈买的,你不知道外公曾经说过这套房子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颐德公馆的房子,最低价格也要两千万起步,这是陈妮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陈妮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草率,且目光短浅。
看着陈妮拖着行李离开时的沉重和犹豫,江枝猜测,陈妮肯定后悔了。
但她不会再给机会。
就像她不会再给周淮律伤害自己的机会。
伤害和出轨一样,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这是她十年来悟出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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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香山内湾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
周淮律面无表情的下了车,不等佣人换鞋,直接自己走到了玄关处,踩下后脚跟的鞋子,他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沙发处,往常,江枝会坐在沙发,看见他回来,立刻起身,道:“你回来啦?”
现在,整个家静悄悄的,只剩几个佣人在忙碌。
周淮律的心里有种无名火在燃烧,江枝的话在耳边绕来绕去,像剪不断的丝线,他少有的烦躁,因为一些小事,他真的是想不通。
他脱掉鞋子就往楼梯走,再也不去看沙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