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她会在每次和别人争吵完后去复盘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重了,或者觉得这样说会不会让别人很难堪,然后内耗自己,懊恼自己应该换种方式表达,或许不会伤害到别人。
她是个很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她会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前面,宁愿去伤害自己也不想去伤害别人。
回到班社后,她对晚上发生的事情挥之不去,反复在脑海里浮现。
她原以为自己会向以前那样懊恼懊悔,但很奇妙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因为他的道歉和和好的话而心软,也没有去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和丢婚纱的做法太决绝。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有能力去处理好这段执念?
这段关系和感情困扰了她将近十年,她原以为放下他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因为她也曾有想要放弃他的念头,但是仅仅只是止步于幻想里。因为光是幻想里,她就难以接受这份失去。
但是当真的做起来时,她才发现,其实并不难。
很多事情,做了才知道那些害怕恐惧,都是大脑在欺骗自己。
宁愿认真的失去,也不要糊涂的拥有。
虽然这份长大和清醒来的有点迟,但她依旧开心。开心自己终于敢直视这段执念,勇敢去为自己做的选择买单。不再是被欺负后只会缩在楼梯哭的小女孩儿。
江枝睡了个好觉,以她对周淮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再出现。
因为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他习惯了被人搞搞捧起,不可能明明知道她不待见他,还上赶着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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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江枝在戏台上练习青衣步,边走边比划数字。
陈沙在台下,默默地观察,在心里替江枝数着节奏。
班社的大门没有关,偶尔巷子里会路过隔壁的邻居,上前和陈沙寒暄两句,又问问台上的人是谁,陈沙总是会很骄傲的说:“我外孙女,跟我学唱戏了。”
老人家字里行间的语气,总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我媳妇前几天回那边带了点客家黄酒。”邻舍人说:“来喝点。”
陈沙是心动,看了眼台上的江枝,给邻舍使了使眼色。
然后说:“我不喝酒,戒了戒了。”
江枝没拆穿他,继续练习台步。
只见陈沙回答完后,就往戏台后走:“我去里面泡茶,你在这里练着。”
江枝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因为后院还有个门,可以去邻居家,她心知肚明,却没有说陈沙。他喝了一辈子,周围的人都这样,她说了,他不听,她也没办法。
只能继续练习。
周淮律提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时,就看见的是这一幕。
带着秋天味道的禅城,落叶坠下,木头支撑起来铺了红色布的戏台上。
女人头发盘起,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圆润饱满的后脑勺,露出饱满的额头,鹅蛋小脸,精致的五官,未施粉黛的脸上,天井的阳光照下来,将她的皮肤照的通透光亮。
她翘起兰花指,捏着白色的手帕,左右脚并拢,先迈出左脚,又并拢,微微屈膝,再迈出右脚,柔软的身姿屈膝,折腰,拿着手帕掩面轻笑。
偶尔做错动作时,她会嘶一声,骂自己“江枝你是不是笨”然后跺跺脚,重头再来。
周淮律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枝。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喜欢穿着白色长裙,留着长发,然后温柔的替他脱掉繁琐的西装,连笑都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模样,温温柔柔。
眼前的她也像个小女孩那样懊恼,会泄气跺脚,自言自语骂自己笨蛋。
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句话:
——我和你结婚三年,我说话不能大声,不能下厨给你做饭,不能像正常情侣那样跳到你的身上抱你,因为这都会被说成是没有规矩,这不是周太太该有的仪态。
或许她口中的压抑,拘束,就是在他身边时,总是只能体现出温柔的那一面。那份温柔是刻在脸上,却不达眼底的,但现在这种有喜有悲,才是她自己。
记忆里的她,和眼前的她,大不相同。
目光是炙热的,吸引了在戏台上练习的江枝,她脚步顿住,垂眸向下看。
只见周淮律站在木门槛外,穿着她以前买的那件藏青色亨利领薄款毛衣,搭配深灰色的休闲裤,手上的理查德腕表彰显出他的贵气,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戏台下,看着她。
江枝蹙眉,很快的走到了台下,道:“你来干什么?”
她站在面前,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这让许特助心里咯噔了声,今天凌晨三点多,少爷依然拿着ipad研究,ipad都提示没电了,他就拿插了充电线,还在网上研究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害怕他们又会吵起来,许特助立刻道:“太太,先生昨天整夜没睡——”
他还想说,却被周淮律抬手打断。
昨晚回去后,他就记住了江枝说的话,她说这段婚姻给她的伤害,远不止是片面的。他记在心上,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像是闯入了迷宫,弯弯绕绕走不出来。
就像昨天他明明是想道歉,但是说到最后又不欢而散。
他想知道是什么伤害,但是他找不到人问。
他只能查询资料去了解她的想法。
当他看了一圈时发现,自己是有些地方不对,他也才明白原来男人和女人对婚礼的看法是不同的,婚礼对女人而言,是人生中最重要,最浪漫的事情。
所以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去了解到想离婚的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昨天资料里说,男人要道歉,就要拿出态度来。
首先,礼物必不可少,其次,要说很多好话。
“我昨天听说你贫血,我去查了资料,车厘子补血没用。”他提了提手上的东西,像是做出了成绩等待邀功的人,道:“这里是阿胶还有高丽参红参,燕窝、花胶。”
“你不要吃他的车厘子,你吃我买的补品。”他自以为体贴的让许特助提了进去,然后看着江枝,道:“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然后投其所好。
周淮律已经在脑海里打好草稿才来的,他从未说过这些腻歪的话,读出来跟背稿子似的:“你喜欢唱戏,到时候回去,我给你请个戏班子,天天唱给你听。你不用那么辛苦在戏台上练习。”
最后适当给出对方思考空间。
话术如下:
——我知道要你原谅我很难,但是我会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你会看见不一样的我。
“我知道,要你现在立刻跟我和好很难。”
周淮律低声道:“我们再好好谈谈。”
江枝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口,然后又擦了擦汗,最后听完他的大段发言,才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手里提着矿泉水,面无表情道:“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听见她这么问,而不是和昨晚那样决绝,周淮律松了口气,他心情稍微好些,嗓音温润道:“没多少。”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枝枝,我赚钱给你花,天经地义,这些东西,你吃完告诉我,我继续买。”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把矿泉水放在戏台上,道:“等我一下。”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周淮律在原地。
周淮律看着她的背影,难得露出笑意,心里彻底放松——
不一会儿,江枝走了下来,手上拿着包包。
她站在周淮律的面前,就在他以为是愿意再出去谈谈的时候,她却面无表情,从包包里面抽出了一叠钱,直接抓起他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周淮律愣在原地,任由钱散落,他蹙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现金就这么多,不够的话你告诉我,我转到你的卡上。”江枝把包丢在了戏台上,也不去管那些钱是不是掉在了地上,沉默片刻,道:“你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吧,我要比赛。”
她说完就拿起包包转身去了二楼。
留下周淮律独自在戏台旁边愣神。
许特助在戏台后将全部看在眼里,他明白这是少爷一夜没睡,悟出来的道歉方式,但奈何,太太根本不给机会,他上前道:“少爷,您给太太点时间,她可能还没想明白。”
这已经不是想不想的明白,是她连他对她的好都不愿意接受——
周淮律喉结咽动,站了会儿后,只能转身离开。
许特助把散落在地上的人民币拾起来,他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话柄,拾起来后,他便追上周淮律的步伐,但是刚追上,就听见了巷子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循声望去,邵均和江枝并肩而走,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有说有笑的,但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许特助心里咯噔声,糟了——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周淮律已经黑着脸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又是这个人,昨天他就和江枝一起回来的,他们一起去顺德旅游,他不说不代表他忘记了,而是他以为那只是偶然,没想到今天又一起出门。
他们为什么那么合拍。
为什么她又笑的那么开心?
明明刚刚和他讲话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现在又和另外一个男人谈天说地。
周淮律喉结咽动,不由得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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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石的巷子口就有一个药店,这里中药居多。
邵均开的药,江枝都会在这里抓,他们往前走。
邵均忽然噗嗤声笑了,笑的江枝莫名其妙,她诧异的看了他眼,道:“怎么了?”
“不瞒你说,我昨天见完他之后,有去了解他,我才发现,原来你夫家那么厉害,”邵均的话,让江枝感到莫名其妙,随后又听见他说:“他看上去很沉稳,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吵架了,对吗?”
江枝没应他道:“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肯定很想看,但是别回头。”
邵均忍着笑,把手盖在江枝头顶上,然后道:“他在偷偷跟着我们。”
周淮律偷偷跟着她?
她只觉得很荒谬。
而且邵均猜错了,他跟着,她压根没有好奇的想法去回头看。
江枝把邵均搭在她头顶上的手挥开说了句:“没大没小。”
说完,他们就进了药店。
不止邵均觉得奇怪,许特助也觉得很惊讶。
他原本以为刚才少爷会直接上前去质问太太,按照太太现在的性格,肯定会引起大吵。但好在,少爷心里还是有点数的,选择了不紧不慢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