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南粤班社一直在后台看电视,前面四个班社的表演,每演出完一个,江枝的心里就愈发沉重,直到陈妮演出,江枝就从沙发上起身,去了趟厕所。
她的异常周淮律看见了,他以为这只是紧张。却没想到王声看着江枝的背影,对着陈关关心询问道:“枝枝还是害怕面对陈妮吗?”
陈关看了眼江枝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道:“不看她表演,就不会再脑子里产生记忆,也就不会有压力,她在尽自己最大所能去努力演完这次。”
周淮律坐在旁边,听着这些话,稀里糊涂的,不由得问:“她是谁?”
平时他们形影不离,听见周淮律这样问,陈关有些惊讶:“枝枝没和你说吗?”
江枝站在厕所里,已经化好了帝女花里的旦角妆容,头上的首饰有些重量,她握住自己的发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记得白蛇传那天演出完,她没有拿到名次,也是站在这个厕所里,偷偷哭了好久,那时候她的眼神里是迷茫,是懵懂,是不知所措。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了棱角。
那些棱角就是这段时间长出来势必要替南粤扳回一城的决心;
也是对放下的人再次出现在身边时发生改变而永不动摇的决心。
之前的日子就是细水长流,所以稍微有碎石坠入,就能泛起涟漪,她的世界太小了。所以稍微有些变化的事情,在她心里就是翻江倒海。
直到离开原有的生活轨迹后,她发现,生活其实多样化,爱情不是必须品,事业比爱情,更有意思的多。
她现在站在镜子前,从自己的眼神里看见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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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枝第三次登台,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次主演。
演出厅里昏暗的灯光,江枝踩着步伐,跟随着梆子和粤胡的节奏走,她身临其境,将帝女花的公主角色,饰演的生动灵活,柔软的身躯,娇而不媚的神态,温婉空灵的曲调。
明明是每天同首曲子,同个人,看了半个月的排练。
他没有在后台看电视里的实时播放,而是坐在现场的台下观看,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江枝这次的发挥比以往每次的排练都好。
就连坐在后台的陈沙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江枝饰演的公主倒在陈关的怀里,代表着这出戏曲的结束。
三个小时,太累了,江枝唱的微微汗湿,她倒在陈关的怀里,耳边是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这出戏,要等二弦和梆子结束才算结束,她平息心跳,而与此同时,耳边却忽然响起清脆明亮单一的掌声。
观众席上,阴影密布却长相绝美的男人,深邃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安静,目光热忱,看向舞台上的女人,他抬起手,不由自主的为她鼓掌。
他在昏暗处,为她,送去唯一的掌声。
这个掌声,突兀却又合理,突兀的是只有他,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还未结束,他却先鼓起掌。在偌大的演出厅,显得格外诡异,合理的是,他的掌声响起后,观众和评委才忽然回神肯定这场表演——
场上传来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二弦和梆子的声音随之结束,南粤班社退下到幕后,听着主持人念出名次。
“有请第三名,阳南班社。”
江枝看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听到第三名是阳南班社时,她的心瞬间像是从悬崖高处坠下,第三名没有她,她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在舞台上的每分每秒,她都比以往排练、比之前的舞台上要煎熬、紧张许多,如果这次她再失败,那么她真的会陷入自我怀疑——
江枝的紧张大家看见了,陈关道:“你这才练了多久,蔡双当时也是练了一年左右才拿到奖的,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王声道:“对对,奖杯而已,别看的那么重要。”
小舟上前,勾住江枝的手,像个小妹妹粘着姐姐,她道:“枝枝姐,我们跟着你一起排练很开心,这就够了,不是非要用名次来证明什么。”
江枝莞尔,她提口气起来,却在这时,忽然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后台的男人,他的声音在班社里响起,道:“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别那么快否定。”
班社里的人先开始安慰江枝,这种好心的感觉,好像是认定了江枝只能拿第三名,第三名没有,那么第二名和第一名就不可能有江枝。
他看完了这么多次表演,他知道,这次的江枝,远远比之前的每次要优秀沉浸许多。
听到周淮律这么说,他们才恍然大悟:“对,这不是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吗?”
第一,江枝不敢奢望,但是第二——
主持人在电视里说:“那我们接下来,有请第二名——”
班社里的人全部看向电视,唯独周淮律看向江枝,整个后台安静到落针可闻。
主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粤班社。”
话音刚落,安静的后台忽然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陈沙笑着点点头,周淮律的视线内,江枝站在最前,那张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
露出左边脸颊的酒窝。
少见,久违,这灿烂的笑容。
南粤班社,在江枝的带领下,重回前三。
唱的还是陈妮、百花班社引以为傲的帝女花。
江枝带领着南粤班社上台领奖,她握着手中的奖杯,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动。
周淮律在台下替她鼓掌,聚光灯的闪耀下,身边人在瞳孔里黯淡了。
唯独只剩她,是鲜活,且有生命力的。
他替她开心,却又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既然在天空翱翔有片属于自己的蓝天,那他呢?
他在陆地等待她的归栖。
可是,她还会愿意回归吗?
陈妮握着冠军奖杯,心里却不是滋味,别人不知道江枝,但是她知道。距离上次比赛不过一个半月,江枝就在这简短的一个半月里,拿到了第二名。
从大学毕业开始,她就练习,几年的时间。
虽然她还是冠军,但是她却隐隐觉得,这个第一,也会在不久后消失,她根本笑不出来。
下后台的时候要走楼梯,百花和南粤走在一起。
南粤的人一起相约今晚去哪里聚餐,江枝捧着奖杯,正常聊天,正常前行,却忽然被人撞了下胳膊,江枝重心不稳,险些摔跤,好在一直跟在身后的周淮律及时扶住江枝。
“没事吧?”他低声问。
江枝摇摇头,从他手里抽回手。
看向捧着冠军奖杯的陈妮,道:“陈妮,你做人就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吗?”
“你自己没站稳,你赖我头上干什么?”陈妮看着百花班社的人,语气蛮横道:“运气好拿了个第二名,还真以为是自己实力问题,阳南今天出师不利,不然第二肯定没问题。就是可怜了竹海,走了蔡双之后,连前三都没有,要是蔡双还在,轮得到南粤?”
周淮律站在江枝身侧,目光看向陈妮,比赛前江枝离开时,陈关他们就跟他说了关于陈妮的事迹,也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人之间存在恩怨。
面对这种冷嘲热讽,他好像回到了还在老宅的时候,那时候简丽对着江枝这般冷嘲热讽时,他听见了,但是他当时为何没有开口,他以为减少去的次数,念叨几句就没事。
可是爱不应该是视而不见,而是应该挺身而出,应该是把她维护。
江枝正欲开口,身体就被人往后拉,她被迫躲在他的身后,想被他保护的小孩儿,而他身材高大,挡住她的视线,她只听得见他说:“他们顾及你的面子,一直没说,但是我觉得这个面子,给不给都无所谓。”
周淮律道:“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你是孤儿,四岁的时候被沙叔收养,从小打大,吃的都是南粤的饭吧?”
说外公无人知道外公是谁,周淮律只能换种称呼:“应该也不知道你把沙叔气到住进医院,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连过问都没有吧?”
这边闹闹哄哄的,已经吸引了负责人和主办方。
他们全都闻声赶来。
百花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以为陈妮只是陈沙的班社成员,正常的雇佣关系,但是没想到是养父女的关系,这下,其他几个班社的人,目光也有些诧异,看向陈妮。
有审判,有吃瓜,有不悦。
陈妮握着奖杯的手指泛白,急的脸都红了,道:“你是谁,轮得到你管。”
主办方和负责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听见陈妮的这句话,他们顺势看去,当看见是前不久出现在这里的周淮律,负责人顿时哎哟了声,弓着腰,姿态谦卑道:“周总,您怎么来了?”
他站在这,无需开口,不需要他自己介绍他是谁,旁人会替他说。
负责人平日里最是狗仗人势,能让他弓腰点头的人,少之又少,其余班社负责人立刻拽着自己的班社就走,生怕被负责人惦记上,下次搞小动作。
百花班社的人也拽着陈妮走,“快走啊,没看见负责人来了吗,别害百花下次都拿不到名次。”
陈妮被拽走了,负责人还在对着周淮律介绍来介绍去。
江枝站在他的身后,其实把陈妮这层伪善的皮撕下来,也是件好事,但是陈沙心善还是不想让陈妮在百花难立足,她就算想也不能做,南粤的其他人就更没胆子去惹陈沙不开心。
现在周淮律主动说出来,她倒是心里乐。
毕竟再过两天周淮律也要走了,陈沙就算想发火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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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江枝请班社的人去聚餐。
是惯例,也是庆祝这次拿到了第二名。
禅城这边聚餐多数以大排档为主,大圆圈的桌子,配上塑胶凳子,又是烧烤配啤酒,吃不腻的搭配。江枝和小舟去给点菜,老板送上来两箱啤酒和椰汁饮料。
江枝特意叫老师傅们带上自己的小孩儿和妻子。
原本二十人的桌子,瞬间扩大成三十人。
后来干脆分成两张桌子,有孩子的带着孩子去那桌吃。但是不敢怎么分,周淮律就死死的坐在江枝的身边,半点儿不挪动,班社里的人也自觉,江枝坐在哪里,班社的人就立刻起来,对着周淮律道:“淮律,坐这。”
许特助也跟着来吃,他穿着西服坐在塑胶凳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看着桌子上黑乎乎的东西,又冒着热气,这些年同周淮律闯南走北,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哪里有像现在这样随便,但是许特助看过去,他发现周淮律是习惯了。
他坐在塑胶凳上,手上拿着啤酒,吃着烧烤,还不忘给江枝夹菜。
只是许特助心里感慨或许这份关心,要是来的早些年,或许结局会不同吧。
聚餐的目的就是聚餐,不是废话连篇的开会和总结,江枝也懒得总结,大家伙儿谈天说地。
身边的男人拿着筷子给她夹菜。
江枝看着碗里满满的烧烤,面无表情,平静淡然,道:“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
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筷子。
“明天——”
周淮律打断她,“我知道的,不要再说。”
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让他能够平静的安静的度过今晚。
只是人越要平静,越不可能平静,话音刚落,江枝的手机就响起,她没有顾忌打开来,周淮律余光看见她的手机页面,探出的是视频通话,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备注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出现邵均那张可恨的脸庞。
视频里的邵均笑着,道:“姐姐,听关哥说你拿了第二名,恭喜恭喜!”
“谢谢。”江枝笑着,不忘打趣他:“不是说要来吗,怎么今天没见到你?”
她是在损他,周淮律都听出来了,邵均在那边笑着道:“本来要去的,但是我爸爸说最近走不开,太忙了,等过阵子我去找你,到时候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