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沈铭玉让出过?道位置,伸手往里?指。
刻在记忆里?的低沉嗓音入耳,刺得耳膜嗡嗡作响。
付迦宜瞬间反应过?来,面色凝滞,一口气堵在心?里?,迟迟没能疏通。
2016年?,北京人口高达两千多万,她曾盲目乐观地想过?,人海熙攘,比肩接踵,两个有过?一段逸闻轶事的人,再?遇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会逢其?适的巧合,荒唐蹊跷,福祸有命。
室内热气给得足,她脸色潮红得不太自然,嘴唇有些泛白。
程知阙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嘴角凝起?浅淡笑意,平静说:“好久不见。”
第42章
是真的太久没见, 久到她甚至一度忘了,自己以互联网热点事件为时间计点,其实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黄粱一梦, 一个人又有几个四年可供挥霍。
她可以放任自己偶尔拿潜意识去缅怀, 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再见,场面?不乏惊心?动魄。
程知阙跟过往相比不是没有变化, 身?上穿驼色双排扣大衣,深色毛衣打底,搭纯黑西?裤, 注视她的眼神沉静, 面?不改色,深不见底。
更成?熟,也更内敛。
付迦宜尽量维持重?逢后的体面?, 原想回应些什?么, 喉咙突然发痒,止不住咳嗽两?声,脸色比刚刚还要红, 反倒显得几分狼狈。
一旁的沈铭玉睁大眼睛,视线黏在两?人身?上,支支吾吾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小叔……原来你们认识啊?”
程知阙没搭腔,略过主语问:“生病了?”
无形中?被点名, 付迦宜一顿, 避重?就轻地答:“也还好,只是有点着凉。”
沈铭玉这才?反应过来, 凑过去,拿手背碰了下她额头, 惊呼:“小宜,你没发现自己在发烧吗?烫得都能煮熟一只鸭子了!”
付迦宜有意忽略余光那道颀长身?影,虚弱笑笑,“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我正要去医院。”
“我陪你一起去。”沈铭玉作势往里走,“你等我几分钟,我回房换个衣服,很快的。”
“不用,我自己可以。”付迦宜及时拦住她,“我叫了车,就在楼下等,一来一回很方便。”
玄关局促,付迦宜鼻子不太通气,仍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触及神经?,眼皮猛地跳了两?下。
她不打算多待,低头检查包里证件是否齐全,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径直出了门。
一道房门隔绝内外空气,营造出化险为夷的假象。
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和程知阙骤然巧遇,没有任何折中?铺垫,于彼此而言都是意外。
她演技的确不佳,但不至于就此失了分寸。
付迦宜走到小区门口,没发现有车在等,掏出手机一看?,可能因为她出来得太晚,司机直接把订单取消了。
她裹紧外套,忍着头重?脚轻的不适,站在寒风中?重?新下单,工作日交通拥堵,不过相隔一条街,对方赶过来起码要十五分钟。
回国这么久,她第一次怀念巴黎温吞的生活节奏。
等到最后,等得她耐心?尽失。
有辆车缓缓停在路边,京A的牌子,车牌是数字0开?头的连号,过目难忘。
车窗下降后一秒,付迦宜恍惚在想,这世上无巧不成?书的事何止旧情人相逢这一件。
国庆假期,沈铭玉约上三五好友去郊区自驾游,开?的就是这辆车,说是问小叔借来充面?子的。
她当时就坐在后座,是现下程知阙坐的这位置。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混着车载熏香的水生调。
她听见他?说:“上车,送你过去。”
程知阙没讲多余的话,似乎不打算问她,明明出去这么久,叫的那辆车怎么还没来。
他?话锋惯是如此,不加修饰词,不做赘述,用温和口吻点明扼要。
付迦宜点亮手机屏幕,看?滴滴软件上显示和司机的定位距离,犹豫一霎,还是拉开?了车门。
身?体要紧,这时候再矫情,保不齐要多住几天院。
寒冬腊月,车厢和外面?冷热交叠,她坐在边缘,背部微微挺直,抖落满身?寒气。
车子穿过岔路口,开?往附近一家?私立医院,沉默蔓延,谁都没主动道出那句生涩的开?场白?。
他?们并排而坐,看?似触手可及,实际隔一条路远山遥的分水岭,隔阂和生份显而易见。
车里流窜一股阒寂的低气压,苍白?得诡异。
片刻,程知阙率先开?口:“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付迦宜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轻声回答:“七八月份。”
他?问她来上学还是来工作。
付迦宜如实说:“没继续往下读,直接工作了。”
程知阙了然,没再说什?么。
对话戛然而止,付迦宜也没多言,稍微调整一下坐姿,身?体往旁边倾斜,脑袋贴着窗框,一呼一吸在玻璃表面?形成?浅薄雾气。
车里温度增高,头昏沉得厉害,困意一阵胜过一阵。
孤身?在外这几个月,她比以往多出不少警惕性,或许是生病的缘故,容易使人卸下一贯秉持的防线,她不自觉阖上眼,昏昏欲睡。
意识涣散间,握在手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付迦宜被惊醒,看?一眼来电显示,生生顿了下,指腹划向接听键,接了这通电话。
周怀净的声音传进听筒里,混着嘈杂风声,问她在哪。
付迦宜面?向窗外,盯着快速轮换的建筑物看?几秒,“快到医院了。”
周怀净说:“你把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
“你住的酒店离我这不近,今天要下雪,别过来了。”
“我已经?出来了——你想吃什?么,我去打包。”
“……嗓子疼,没什?么胃口。你看?着办吧。”
“那行。先挂了,晚点医院见。”
挂断电话,付迦宜一时无所事事,抬了抬眼,下意识看?向程知阙。
他?靠坐在那,正闭眼假寐,皮肤在昏暗环境映衬下显得更加素白?,眼底淡淡乌青,趋近于清癯的一种病态,像是近期熬夜所致。
皮囊这东西?聊胜于无,在他?那本不是最主要的加分项,可不得不承认,男人一旦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沉稳气质加持,比以往更有吸睛的资本。
他?既是从前?的程知阙,又不一定完全是从前?的程知阙。
一别经?年,变数实在太多,他?大概也和她一样,不断被时间推着往前?走,只有偶尔停下来,才?堪堪回头望。
医院离住处不算远,在路上堵了会,油门踩得断断续续,过两?三个红绿灯,总算到了地方。
在她下车前?,程知阙缓缓睁眼。
付迦宜强忍住因高烧忽冷忽热的那股难受劲,对他?说:“……今天谢谢你。”
程知阙唇边挑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北京天冷,以后出门多穿点。”
一如既往的关心?,掺杂了若即若离的客套。
付迦宜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场面?话,却也无暇顾及,点点头,仓促迈下车。
她单手掌住车门,没再往里面?看?一眼,施力把门关上。
程知阙坐在车里,不急离开?,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拨通好友杨自霖的电话,扫一眼医院名,跳过简单寒暄,直奔主题。
杨自霖关切问:“你家?老爷子生病了?不对啊,要是真出什?么事,也该送到军区医院,去那种小地方做什?么?”
程知阙说:“你别管这些,先帮我把事办了。”
“好好好,就安排一个vip休息室,然后把人照顾得妥帖点是吧?我这就打电话叫人去办。”
跟杨自霖聊完,程知阙面?无表情掀开?储物格盖子,摸到打火机和没拆封的烟盒,想到已经?戒了,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窗外,她单薄背影消失在医院正门,无踪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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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付迦宜没在医院的vip休息室过夜,被周怀净送回来,刚进家?门,被等候多时的沈铭玉拉到客厅,追问她和程知阙是怎么认识的。
付迦宜不太想顺势回忆一遍当初那些细节,避开?隐私部分,只说在巴黎那会,他?给她当过一段时间家?教,于她有传道授业的恩情。
沈铭玉听了,感慨说,那你们还真是有缘,跨国都能相遇。
付迦宜笑笑不说话。
这段插曲匆匆过去。
她和程知阙有过短暂交集,又迅速相离,形成?两?条背道而驰的虚线。
生活照常在过,连续去医院打了三天吊针,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终于有所好转。
来不及喘口气,付迦宜很快埋进工作中?,分批处理这几天堆积下来的一摊事。
研发部是院里核心?部门,有不少人整装待命,梁思觉作为负责人,正常往下委派任务,但有些精细活会指定给她做,从不假借别人的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思觉对她有种超脱寻常的信任,付迦宜不是感受不到这份倚重?,在工作中?精益求精,尽量把所有事做到最好,也算回报他?的知遇之恩。
这种高强度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周四。
项目部主任亲自上门,同梁思觉商讨起拓展引资渠道一事,说已经?寻到目标,对方是法国人,做医疗器械进出口贸易,有意向和院里合作,等合同签完,到时会直接投注资金供研发部研发。
话只说到一半,聪明人一点即透,付迦宜不用细品便能猜到这主任过来的目的——硬骨头难啃,需要帮手帮他?们完善自己部门的分内事。
梁思觉至今还在愁资金供不上研发进度这事,秉着一荣俱荣的原则,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没浪费口水劝说。一方面?,她级别不高,没资格掺和两?个领导之间的事;另一方面?,她了解梁思觉的为人,知道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周五晚上,法国人受邀到南长街一家?预约制的高端私房菜馆用餐。
席间缺个实时翻译,付迦宜看?梁思觉面?子,主动补了这空缺,随行入座。
酒过三巡,包厢里谈笑风生,有梁思觉帮忙挡酒,付迦宜实际没喝多少,可瞧着项目部主任虚与委蛇的嘴脸,还是有些犯恶心?。
跟梁思觉说了声,她带上外套,起身?离席,想出去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