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之遥
凌田现实里讨厌烟味,但纸片人抽烟没关系,她自己觉得这结尾还挺有味道的。
最后一话发布出去,评论里有人说:好有感觉啊,是 be 的美感。
也有人说:看标题还以为 be,突然想起来他俩压根也没真恋爱又放了心。
还有人追着问什么时候更第二卷 ,夸张地说:甜老师,没有你世界还会好吗?
凌田看着,颇有成就感。
她知道自己在过去几个月里作出的努力,为了把人物画好,找辛勤当模特,为了把故事编圆,找田嘉木问了一大堆法律和公司治理方面的问题,总算把油王和工具人画成了双强好磕的样子,也把原本离谱的脚本改得合理了一点,细节落了地。
程程应该很清楚知道这一点,第一卷 开头几话数据就挺拉的,估计要被砍,直到凌田接手之后,订阅量才开始上升,平台已经确定继续连载第二卷。
按照合同,凌田作为主笔,订阅和打赏都有分成。但经过平台和工作室两道手,这比例已经低得让人发指,数据也不透明,实际到手的钱比她预想的还要少很多。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几个人能想到她用这笔钱做了什么——她给自己买了一台胰岛素泵。
而且还是先在闲鱼上花几百收了一台坏掉的二手,然后参加网店的以旧换新活动,用满各种优惠,最低价格入手的。
那家网店提供护士上门指导使用的服务,客服问她是否需要预约时间,她说不用了,同时挺得意地想,她有更高级的私人顾问,教她怎么打埋置针,怎么设置参数,选哪种防水贴,如何护理针眼。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这件事颇有几分赛博朋克的味道,一个人拼命工作挣钱,终于买来一台续命的装备,光是这设定就能让她一下子想到好几部科幻片。
所幸,她同样有着乐天派得意忘形的成就感,看看自己账户里的结余,还够三个月的开销,便觉得活着真美好,跟程程要求了两周的休整期,准备稍事休息之后,再继续第二卷 。
也是在那段时间,辛勤正做着十一假期的计划。
按照 A 医附的惯例,一线医生国定假大多休不全,但碰到七天的小长假总还能休个一两天。他估计自己也会有两天休假,将将够一次短途旅行。
他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有段时间了。与凌田交往两个多月,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 A 医附周围这么一小块地方,她从没提起过要带他见任何朋友。
当然,这两点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存在同事这种东西。而且他们都太忙了,根本没机会参加聚会什么的。还有两人的身体状况,很多同学朋友之间的活动未必适合参加。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热衷于社交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他想主动往前走一步,哪怕踏向哪里他并不确定。
那天中午,凌田像平常一样约了他在 A 大食堂吃饭。
饭后,他陪着她往学校外面走,路上开口问:“国庆你有没有空?”
“怎么啦?”凌田反问。
她现在是网络游民,辛勤的工作也要看排班,每周单休且不一定是哪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有时候让她简直失去了对所谓日期的实感,国定假这种还需要复杂调休的东西更加没概念。
辛勤给她解释:“国庆我应该能休两天,我们几个同学准备定个周边景区的民宿聚一聚,你有空一起去吗?大概十几个人,比较随便的那种。主要还是为了李理,他喜欢他师姐很久了,我们都想给他创造个机会……”
他把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就怕断句断得不好,引起误会,她会拒绝。
凌田听着,倒是爽快答应:“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辛勤又道:“具体日子可能还得排一排,大家都在医院工作,得先确定人,再定时间,否则根本不知道谁能去谁不能去。”
凌田说:“我时间基本自由,带着电脑和手绘板哪儿都能去。”
辛勤笑了,直觉这件事其实是很简单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虽然这次聚会是拿李理当由头,却也是李理最后确定行程。
排班表出来,他发现自己今年十一居然能休三天假,才刚高兴不到一秒,紧接着就看见后面喜提十二天连班,正郁闷着,听说聚会这件事,直接拒绝:“我就不去了哈,再好的地方也是补觉。”
辛勤说:“你师姐说她去的。”
李理这下精神了,看着他问:“栗静闻?”
辛勤说:“你还有其他师姐?”脸上带着“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表情。
李理却又问:“为啥你约她她就去了?”回以一种“她果然更喜欢你”的眼神。
辛勤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告诉她你也去,她才答应的。”
李理即刻问:“真的假的?”
辛勤说:“假的。”
李理说:“草。”
辛勤说:“那你别去了。”
李理说:“我去我去,我当然去,我凭什么不去啊?”
辛勤又笑了,有些人就是更麻烦一点。
江南的秋天一向来得迟迟疑疑,十月份才刚有丁点意思,桂花开了,空气干爽了些,早晚有了凉意。
这次聚会地点是在市郊的一个田园小院,两天一夜,住包栋的别墅。一行十几个人开了几辆车,从市区过去,放下行李之后,烧烤的烧烤,打牌的打牌。
凌田和辛勤出去散步,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柔软铺陈,空气里隐着青草香,难得这么无所事事的一天。两人爬上一片缓坡,坡上有树,树下草坪细细密密。凌田躺下,四肢舒展,让辛勤躺在她身边,手拉着手,闭上眼睛。阳光慷慨地照下来,穿透树冠,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吹来,耳边是树林和草叶的沙沙声。
经历兵荒马乱的三个月,疲于奔命的三个月,凌田忽然又发现了生活悠然的美好,记起放假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初秋是这么好的季节。甚至比从前更美好,原来还是会有这样一天,她跟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没关系的,她记得他曾经这样对她说。她那时候还觉得这只是一句局外人轻飘飘的安慰的话,直到此刻,她发现还真是这样,一切都还是很好的,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科技增强人而已。
“你俩干嘛呢这是?”李理远远朝他们喊。
“晒太阳,补充维 D。”辛勤回答。
凌田闭着眼睛笑起来。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又慢慢落下去,天色暗下来,十几个人围坐一张长桌,在院子里吃晚饭。
来的大多都是 A 大临床医学专业的人,也有几个带了男女朋友,但凌田是其中最新的面孔。大家都很照顾她,同时拿辛勤打趣,说他这个人在学校里的时候佛得好似要出家,没想到竟然也是会谈恋爱的。
李理作为好朋友,自觉总得帮辛勤说几句话,隔着桌子对凌田道:“当然也不是说咱们勤子没人要哈,勤子还是很优秀的,我们那一届的第一名。像我们这种外地生,又没什么门路,选外科出路更好,他动手能力其实也挺强,非不干外科,要去卷内分泌。我那时候还劝他别想不开,结果还是他聪明,大家一样值夜班,他们病房几乎没啥紧急情况,我劝架、抬病人、溅一身血……”
这到底是夸别人还是倒自己的苦水?辛勤拍拍李理,打断他说:“可以了,我谢谢你。”
凌田听得要笑,在心里说,也不是,晴子有时候半夜还是需要起来找不见了的病人,然后给她做思想工作的。
继续吃饭,继续聊,有人提起大善人组里的那个谁。
“啊,那个谁。”在座 A 医附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李理为辛勤不平,说:“人家自己的论文,数据出来不理想,让你帮忙做统计分析,全套做成他想要的样子,还得把他教会了,搞得好像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样。这种事要是落我头上,我可受不了。还是外科爽气,除了留院、评职称非要不可的文章,其他我干脆放弃,专攻手术,手艺活儿力气活儿总归没人能抢走。要是哪个医二代也有本事像我一样天天值完夜班手术室门口趴活儿,那我也认了。”
凌田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谁”到底是谁,却是记得这件事的,辛勤为此加了不少班。她听得心里有点不是味道,看向辛勤,辛勤倒只是笑笑,云淡风轻的。
旁边有人说李理:“你醒醒吧,哪个有关系的来急诊跟你抢?”
李理前面还在吐苦水,一会儿又爱上了,点头道:“对啊对啊,所以还是咱们急诊好。”
说他的是个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被他的大个子反衬得挺娇小,话不多,却显得气场很强。凌田听其他人介绍,才知道这位就是久仰大名的急诊科师姐栗静闻。她第一次见本尊,竟觉得有点眼熟,想了想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栗静闻察觉她的目光,对她笑笑,又看看辛勤,这一晃而过的念头就这么过去了。
只听桌上有人提起医院里的八卦,某教授又换了一任新妻子,打趣说着男医生的四段婚姻。
栗静闻开口笑说:“大可不必跟男人学,我宁愿到五十还单着,到时候天天都有白大褂小鲜肉向我表白,求我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理忽然感觉被点名,转头看向她。
栗静闻也看他,提醒:“到时候你也快五十了。”
李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白大褂小鲜肉。
第36章
那顿饭吃到后来,李理一直在跟其他同学喝酒聊天,没再和栗静闻讲话,好像已经把此行的目的彻底忘记了。
只有辛勤最了解他,知道这人挺大个子,平常粗枝大叶,偏就在师姐这件事上别扭得很,八成又是故意的,若即若离刷存在感,最好人家主动跟他搭话。
可惜栗静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光顾着吃饭了,还跟旁边人聊得挺开心。
等到一顿饭吃完,民宿的服务员过来收拾杯盘。他们一帮人再次分成几波,有的坐在院子里继续喝酒聊天,有的搬了两张小圆桌又开始打牌,也有的进客厅开了电视打游戏。
凌田和辛勤一起玩了好一会儿“胡闹搬家”,直到一局结束,凌田走开去上洗手间。
栗静闻便是趁着这功夫起身走到辛勤身后,拍拍他肩膀。辛勤回头,只见她做了个手势,让他跟她走。他没问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热闹的客厅,走到房子的另一边,出了大门,站在前院的一片阴影中。
栗静闻关上门,客厅里热闹的人声远了,她直接开口道:“我就几句话,很快说完。”
辛勤点点头,回应:“师姐你说。”
栗静闻看着他,顿了顿才道:“你女朋友凌田,就是那天检验科报危急值,你送到抢救室来的那个病人吧?”
是个问句,但显然她有自己的判断。
她叫他过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有预感。
栗静闻比他们高三届,辛勤跟李理开始规培那会儿,她刚进编聘上了主治。内科规培也要在急诊轮转,他跟她不过一个月的短暂交集,后来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李理,那一声师姐也是跟着李理叫的。她突然单独找他谈话,自然是有原因的,此刻听见她说出来,并不算太意外。
“对。”他点点头,佩服她的记忆力,紧接着解释,“我跟她,是在她出院之后几个月才开始交往的,她当时已经不是我负责的病人了。”
栗静闻笑了笑,说:“我不是来审判你的,医学伦理大家都学过,但现实什么情况也都看得到。有人你情我愿修成正果,也有人因为这种事闹得很难看,被举报到医务科,或者被写成 pdf 发网上。你是李理最好的朋友,你也很聪明,是块当医生的材料,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这件事影响留院,也不希望看到对方受到伤害。而且,这两个愿望其实并不矛盾,你说对吗?”
“对,”辛勤点头,这才理解了她的用意,他很诚恳地说,“我跟凌田,我们是认真交往的。”
栗静闻看看他,似乎持保留态度,但说出来的却还是一句:“我相信你。”
顿了顿,她才又继续,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选择相信:“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你知道现在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吗?他老婆就是他过去的病人,每个星期来做血透谈上的。他从前在本院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加班从来没怨言,就为了多挣钱给老婆治病、换肾、买抗排异的药。两人现在四十多了也没要孩子。都说男医生群体又乱又渣,但我一直觉得这事还是得分人,倒不是说一定要怎样的结果,做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辛勤再次郑重点头。
栗静闻也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走进房子里。
辛勤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和人声,想着方才的对话,
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
被爱。
被。
凌田被放到了那样一个位置上,而他成了好男人的代表,如果他也能像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一样不离不弃。
他想说不是的,他和凌田之间完全不是那样一种单向付出的关系,他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又回到聚会上。
凌田早已经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问:“你去哪儿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随手指了指门外,她也没在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夜渐深,只剩一桌打牌的还在楼下客厅里,其他人渐渐散了,回各自房间睡觉。
凌田和辛勤住三楼一间斜屋顶的小屋,房间面积不大,有扇落地窗,对着个小阳台。
两人才刚准备洗漱,外面有人哐哐敲门。辛勤开门一看,是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