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周旋没吭声。
他们这行不是没有潜规则。在校实习和离校找工作是两码事,要么毕业即转业,要么毕业以后到基层熬资历,一点点往上爬,一步一个脚印。
能正式进到王玄队里工作,起码得先熬个两三年,更别提进那些更资深的考古队。
周旋知道白行樾的意思——白帆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挂职领导,能成为她一跃三级的敲门砖。
按理来说该高兴的,可周旋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两年,她确实通过宁夷然积攒了不少人脉。她没那么不识好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宁夷然给的,她照单全收。
可不知怎么,面对白行樾,她那股又别扭又矛盾的清高劲突然上来了。
她不想对白行樾越欠越多。
明知道不该扫他的兴,周旋还是说:“怎么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白行樾说:“没来得及。本来想等开完会再安排你们见面。我舅舅性子急,等不了,突然来了。”
周旋说:“白院长知道我是谁吗?”
白行樾说:“什么是谁?”
“……我和宁夷然的事。”
白行樾语气很淡:“知道的话,你这趟就不去了?”
周旋确实不想去,但不是因为宁夷然。
她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白帆对白行樾不满。毕竟,跟发小的前女友搞到一起,这听上去能有多光彩。
午高峰,十字路口堵车严重,鸣笛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交通没那么拥堵了,在车起步前,周旋忽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车厢里死气沉沉,把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行樾原本就有点窝火,听到这话,平静地笑出一声:“所以,只有宁夷然给你的你才要?”
第38章 小没良心
这场架刚要吵起来,一瞬间熄了火。
周旋主动退一步,和白行樾一起去见白帆。
到了茶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认出白行樾,领他们去包厢。
周旋不知道,里面不只有白帆一个人,还有白帆和王玄的老师——上一任考古研究所所长,学术造诣一般人无法企及。
周旋完全没准备,平时妥帖利落,此刻跪坐在蒲团上,一句场面话也讲不出。
黄花梨木的四方茶桌,从茶具到案台上的香炉都讲究,茶也是好茶,可惜周旋嘴里没什么味道,品不出入口回甘的香醇。
在学校的时候,白帆听周旋导师夸过周旋几次,今天见到,觉得这小姑娘在考古方面是有天赋,做人却远不如夸赞的那么圆融,但待她还算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提点。
除了白行樾,在座都是搞研究的,话题偏学术,这顿午茶吃得像开座谈会。周旋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听着,最该有目的的人反而话少得可怜。
到底心境不一样了,就算以前和现在都是为自己,她也没法像陪宁夷然应酬那样言笑晏晏。
一口气
堵在胸口,周旋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出去透气。
回来时,她看了白行樾一眼。平时他喜怒不形于色,大概被她气到,此刻脸色好不到哪去,连眼神都漠然。
两人全程没怎么交流过。
下午,周旋随白行樾将人送到下榻的酒店。
白帆心疼外甥,走前嘘寒问暖一番:“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啊?老在这屈着,也不是回事。”
白行樾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周左右吧。”
周旋不经意地抬了抬眼。
知道他年后就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帆拍拍白行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小子打小干过不少荒唐事,但舅舅知道,你一直是个知分寸的。眼看要三十了,该收心了。”
话里或许有意指的成份,周旋对号入座,盯着袖子上的纽扣,眼角发烫。
那茶楼禁烟,白行樾一直憋着,到了地库,倚车身抽烟。周旋拉不开门,没法上去,单手抱臂,背对通风口杵着。
他不想和她讲话,摆明了要晾着她。
过了会,白行樾使劲按灭烟头,淡淡道:“你这样不如不来。”
早有预感,今天这场口角避免不了。周旋无声吐出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我知道你是好意,不会不领你的情。”
白行樾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就算你不领,我也没想平白无故欠你的。”周旋顿了顿,低声说,“你在我这图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白行樾目光盯她,凉笑一声:“既然这么想跟我撇清,用不用从头开始算?”
周旋默了默:“我没这个意思。”
白行樾没给她留情面,一针见血道:“你想清高,也不该现在清高。当初口口声声说为自己活,现在饭喂到你嘴里,何必吐出来。周旋,扭捏得有度,过了就没意思了。”
周旋听完,只觉得眼角更烫了,抬头看他:“你给我的,我就一定得好生揣着?”
白行樾嗤笑:“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对你不管不顾?”
“我不是非要靠你。”
“那靠谁,宁夷然?”
“和他没关系。”
白行樾暂时不予计较,耐着性子说:“不止考古,任何行业都有头部,那些人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人情社会,哪个不是踩着一堆人的肩膀往上爬,到你这儿也不会变。”
白行樾越理性,周旋越觉得不好收场,心里波涛汹涌:“我要是不明白这道理,根本走不到今天。”
能来王玄这实习的,哪个不是私底下运作,要么砸钱要么走关系,都为了给简历添上一笔,方便以后求职。
周旋当初的确沾过宁夷然的光,但这次的机会,是她自己得来的。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说:“知道你都明白。”就是知道,他才气得慌,“宁夷然为你打算可以,我随便给你铺个路,就成洪水猛兽了?”
周旋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说了,这和他没关系,而且我现在可以靠自己。”
“行,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干涉。”白行樾平声静气地说,“以后你的事,我不会轻易插手。”
周旋喉咙干涩,有股无名火憋在里头,想发泄却发不出。
她知道自己理亏。说到底,白行樾这次连插手都谈不上,他不过是帮她拓宽一条路径,让她自行选择以后走哪条。
是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可已经到这份上,周旋撩不下面子再退一步,也不想这么做。她抬起手,试图去拉车门,不死心地拽了好几下。
白行樾冷眼旁观,等她什么时候拽够了,什么时候解锁。
回去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如死寂。
中途,周纳联系白行樾,主动汇报联考成绩,又话了几句男人间的家常。白行樾面不改色,照常同他闲聊。
周旋坐在一旁,脊背挺得僵直,不出一声。
到了营地,白行樾没把车开进去,直接停在了门口,冷淡地对她说:“回吧。”
周旋没问他要去哪,拎包下了车。
她站在道边的土坡上,看着那辆车走远。路面尘土飞扬,被风卷成一个漩涡,两道车印笔直平行,一眼看不到尽头。
-
隔天早晨,周旋到了考古现场,撞见迎面过来的白行樾。
白行樾睨她一眼,不闻不问,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找王玄聊公事。
开工前,白帆和总台的记者来了。走完一遍形式,等媒体离开,王玄和白帆到帐篷里叙旧,把白行樾也叫上了。
快到中午,柏叔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来送餐,不好进去打扰,问周旋怎么办。
周旋说:“我送吧柏叔,你去忙别的。”
柏叔“诶”一声,应下了,转头和小徒弟给队里其他人递盒饭。
周旋从保温箱里拿出三盒饭菜,把水果洗净切盒,又备了点酸奶。她端着托盘,轻掀开帐篷的挡帘,进得不突兀,没什么闯入感。
王玄跟白帆正聊得热火朝天,白行樾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一个打火机,听见动静,寡淡地扫向她。
周旋将东西放到折叠桌上,用眼神示意一下王玄,正准备走,被叫住。
王玄让她过来,给白帆介绍:“我每回去你们学校招人都能被气个半死!一个个纸上谈兵,真要让他们下地干活,都懵逼了。要都像小周这样,我能省不少心。”
白帆笑道:“用着顺手你就留着,多调教调教。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收个关门弟子。”
“我倒想留啊,可我总想着,这孩子能再走远点儿。”王玄一拍大腿,“不管了啊,人我交给你了,以后你得帮忙照看着。年轻人脑子灵,该给机会给机会,该锻炼锻炼。”
王玄重面子,从没引荐过谁。抛开白行樾那层关系,白帆不由高看了周旋一眼,问问题比昨天深。
周旋没给王玄丢脸,不卑不亢,接住了问话。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打断:“先吃饭吧。”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打声招呼,先出去了。
白帆明早还有会,不能久留。吃过午饭,白行樾送舅舅去机场。
他们出来时,外头已经没几个人,都睡午觉去了。周旋一个人待着,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着啃一半的苹果。
白帆被王玄送上车,白行樾没急着过去,经过周旋身旁,脚步没停,不温不火说了句:“除了我,别人都可以?”
周旋眼皮一跳,听懂了,想说点什么,白行樾已经走远。
下午,周旋状态极差,反应总是慢半拍。瞧出她的不对劲,林立静忍着好奇,包揽了一部分工作,让她去休息。
周旋说不用,拎着工具箱,和林立静一起下到地底。
墓主人生前奢靡,给自己的墓地修缮了四座宫殿,东西南北四角齐全。每座宫殿放了大量陪葬品,出土的那几十个陶瓮上面都刻了篆文印戳,和汉高祖墓里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的研究价值比金器银器都高,林立静馋得不行,想近距离看看。王玄嫌她手笨脚笨,抻脖子喊一声,把隔壁的丁斯奇叫来了,让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