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失 第6章

作者:空壳面包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人对猫过敏,不是因为猫毛,而是猫腺体分泌的Feld1蛋白质。斯芬克斯不算低敏品种,你直接接触,很可能激发过敏症状。”

  言漱礼一丝不苟,解释得认真,语气亦平常,听不出责备她无知的意味。

  李絮难得乖巧地站着。

  像很小很小的小时候,在哪里滚了一身泥巴草屑,回了家一边挨训,一边任由家长搓洗自己脏兮兮的手。

  被自己的联想弄得有点好笑,她抿了抿唇,不紧不慢地,将刚才未讲完的话续上了。

  “后来,我一个人去意大利读书。有一天生病,急性荨麻疹发作,自己去医院测过敏原,才发现我根本并没有对猫毛过敏。”

  简直疑心她是故意的。

  言漱礼的动作倏尔顿住,眼底掠过一丝生硬。

  不知道为什么,李絮很怕他会即刻甩开自己。

  幸好他没有。

  “那天突然起疹子,是因为我生日。”她低头注视彼此交叠在一处的手,轻轻勾住他一根尾指,语气怀念又厌倦,“妈妈给我买的蛋糕里面有芒果。而我一口气吃掉了半个。”

  言漱礼没有与她对视,那双冲浸在水中的手仍紧密地握着。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恢复如常,浸在流水里,帮她仔细冲净了泡沫。

  “芒果在云城是很常用的食材。不至于到初中才发现。”

  “因为我很讨厌啊。”李絮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又黏又刺嘴唇。每次假装吃了,都要偷偷吐掉。每次硬着头皮去买,都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讨厌为什么还要吃。”

  “挑食会被训。”

  日常闲聊并不适合发生在他们身上。

  言漱礼大概也很难理解普通家庭这种细枝末节的规训,看了一眼旁边的蛋糕盒,没有再问。

  “抱歉。”李絮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废话太多了。”

  答案是肯定的。

  通篇琐碎、无聊且没有重点,腔调又心不在焉,听得人隐隐恼火,像工作简报做得一塌糊涂的新手职员。

  但言漱礼没有出言责备,只静静注视她,半晌,用手指碰了碰她眼尾。

  他的手是湿的,像化雨的云,弄湿了她的腮颊,突然落下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没有风。眼睛还是很红。”

  李絮不是娇小的体型,但言漱礼比她高出太多,只略略俯身,就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揽入怀里。

  一个将吻未吻的姿势。

  从那双幽邃的琥珀色眼睛中,李絮看见了自己无所适从的一张脸,也捕捉到了对方似有若无的潮湿情绪。

  玻璃幕墙外,白噪音越发厚重,迷蒙的灰白将整座发光的建筑茧裹起来。

  雨下大了。

  李絮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跟他回家。

  她极力吞咽漫溢上喉咙的恐惧与焦躁,不自觉抓皱他腰侧的面料,湿漉漉的一双手,将他干燥的T恤又重新洇湿了。

  “言漱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单薄,漂泊无定地伏在颓云駃雨的夜。

  “我有点紧张,我能不能喝杯白兰地?”

第5章 很赶时间吗。

  暴雨如注。

  李絮坐在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前。

  象牙白饰面结合欧洲枫木,限量定制的配色,令这只静卧的庞然大物更显优雅矜贵。

  刚刚借用浴室洗过一个热水澡,李絮身上寒气被驱散,冷棕长发微湿,发尾沁凉地扫过手臂。

  Sphynx自来熟地趴在谱架上,一边用那双湛蓝眼珠观察她,一边懒洋洋地舔爪子。

  大约四十分钟之前,为了拖延事情的发生,李絮揪着它主人的衣摆,鬼使神差地提出想要一杯白兰地。

  犹如某种拙劣的把戏。

  谈不上拒绝,又不似欲拒还迎。

  言漱礼沉默片刻,没有戳穿,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我戒酒了”。随后略一思忖,捡起她搭在岛台上的冲锋衣,转身出了门。

  偌大屋室,惟余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空等几分钟,确认他真的就这么走了,且短时间内没有返回的迹象。

  李絮蹲下身来,轻轻碰了碰Sphynx湿润的鼻子,茫茫然又亲昵地,“他干嘛,就这么留我一个人在你们家,不怕我做坏事?”

  Sphynx大概早已习惯居住于此地的人类古怪作风,蹭着陌生人的柔软手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煲水声。

  “你说。”隐隐约约猜到原因,却不敢笃定,李絮虚心向小猫咪请教意见,“一句话都没有,究竟是不想让我走?还是后悔摊上了麻烦,在体面地给我机会,让我识趣些自己走?”

  小猫咪不理解人类弯弯绕绕的心思,佗佻眯着眼,自得其乐地追着她的手指玩。

  李絮忍俊不禁。

  远眺一眼窗外霓虹失焦的夜,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不管了。”她摊开手,让Sphynx将脑袋钻进来,好声好气同它打商量,“雨下这么大,避一避不为过吧。”

  原本尚存些许边界感,不想贸贸然闯入主卧。结果花时间走了一圈,才发现这房子有健身区、有影音室、有猫咪玩具房、有恒温泳池,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客卧和客浴。

  从装修伊始,就完完全全没有接待他人的打算。

  主卧卫生间是半开放布局,双卫双浴双岛台设计,空间极阔,但物件极简,不见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李絮潦草冲了个澡,湿涔涔走出来,身上裹着淡淡的皂感焚香。

  嗅了嗅手腕,她暗忖,原来他的香水和沐浴油是同一个气味。

  Sphynx很乖地蹲坐在门口等待,昂首挺胸,像一只长着ET脸的小骑士。

  一见她出来,即刻长长“喵——”一声,尾巴柔软地拍了几下空气。

  有个臆测成分很重的观点:认为猫咪天性怕水,对水声尤为敏感,守在浴室门口是怕人类溺死在里面。

  之前读到还嗤之以鼻,实际面临,又格外愿意相信这种充满主观浪漫色彩的说法。

  Sphynx尽到可有可无的职责,收到人类软意绵绵一顿撸,昂着下巴,翘着光秃秃的尾巴,一脸骄傲地在前面引路。

  可惜方向走反了,误将她带到了言漱礼的琴房来。

  琴房与书房是连通的设计,蔚为壮观的巨型书墙下,由柚木与原石砌高一处不规则的梯台,居中静卧一架象牙白三角钢琴。

  灯光淡弱。

  这只庞大而优雅的怪物,兀自在夜里熠熠发光。

  李絮站在过道,没有移开视线,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闪耀。

  大约八岁左右,她正式开始接触钢琴。

  因为潘盈盈的女儿钢琴学得好,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登台拿奖,很得李兆霖宠爱。罗跃青听说了,就也逼着李絮去学,想要以此攀比,以此讨好。

  可是李絮好讨厌钢琴。

  越深入学,就越讨厌。

  艺术是一道窄门。她根本没有所谓的音乐天赋,又错过了最理想的启蒙年龄,需要额外花费好几倍力气,才能勉勉强强跟上进度,显得不那么笨拙。

  她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倾注到了练琴这件事上。然而距离达到罗跃青的期望,得到李兆霖的赞赏,还有好远好远的一段路。

  她总是做不到令人满意。

  那时候常常躲在被窝里掉眼泪。难以接受努力却没有回报。难以接受自己的平庸。更难接受妈妈对自己的爱,是有条件的爱。

  为什么自己不是那种游刃有余的天才呢?

  为什么自己无法像老师教导的那样,理解巴赫的线条与逻辑,共鸣贝多芬的激越与悲怆,从李斯特的炫技与抒情之中得到乐趣,在莫扎特的灵动与明亮中得到慰藉?

  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讨人喜欢的笨小孩?

  有一次暑假实在想出去玩,不肯练琴,和罗跃青大吵了一架。罗跃青因为李兆霖那天没来看她,白白装扮了一番,伤心又怨怼,直接就进了房间,没有再理她。她哭着踩制音踏板练了一个多小时的C大调小奏鸣曲,然后跑进房间和妈妈认错,流着眼泪说“我练琴了”。

  记忆中与钢琴有关的,好像都是这种委屈而不甘的片段。

  除了高一那年的音乐选修课。

  期末考试抽签,她抽到和言漱礼一起合作表演,四手联弹巴赫的GottesZeitistdieallerbesteZeit,一首为葬礼而作的康塔塔。

  当时他们在皮亚佐拉的Libertango和这支小奏鸣曲之间做选择,没有过多犹豫就选定了这首。理由很简单。因为它只有20个小节,技巧浅易,对称简洁,不需要堆砌大量时间去练习。

  每逢周三、周五的夏日清晨,他们都会默契地出现在无人的钢琴教室。坐在同一张琴凳上,读着同一本曲谱,无言地练习一二声部的协作。

  “曲谱速度标的MoltoAdagio,弹这么快,我们很赶时间吗。”

  这是互相交换姓名以后,两人第一次排练,言漱礼听完她演奏,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悬铃木底下,冷淡而倨傲的一张脸。

  李絮记到现在。

  如今时过境迁,曲谱早已记不确切了,惟有他讲这句话时的神态还记得清晰。

  然而长期训练会遗留副作用,被音符刻在身体的本能隐约还在。李絮没打开施坦威的SPIRIO自动演奏系统,在脑海中静静回溯,拼凑记忆,慢慢慢慢在琴键上敲出了音符黏连的一个小节。

  好久没弹琴。

  手腕僵硬,有几处错音,歪得李絮自己都笑了。调子也立不稳,轻飘飘浮在空中,虚得不像话。

  因为她控制不好速度,所以当年负责的是高声部,由言漱礼首先引领节奏,她再缓速切入进来。她的部分将近全程都是两手交叉的交错演奏,前一音慢起键,后一音慢落键,轻缓地提腕、压落。这么磕磕绊绊地回忆,好像也勉勉强强将整支旋律弹了下来。

  “喵呜!”

  临近收尾,乐章陡然被Sphynx打断。小猫咪警觉地抖了抖耳朵,翘起尾巴,踩着琴键从谱架上跳了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李絮惊了惊,视线下意识跟着它走。

  转过去才发现,门边倚着一抹高大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目光一瞬不瞬,不知倚在那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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