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鹿
可惜,这话现在的夏知蔷不爱听。
她知道,如若季临渊回家跟叶青说起,自己肯定要面临长辈的问询,甚至是劝阻。可她满18岁了,也念完了高中,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头天还让少男少女讳莫如深的“早恋”一词便于瞬间失效。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八字都没一撇,也不行吗?
稍侧过身子,夏知蔷看向季临渊:“我不是小孩子了,再过两年,想结婚的话,也能结婚的。”
没谁打算在20岁就结婚,她只是想借此佐证自己于社会意义上的“成熟”。
她语气软绵绵的,声音不大,唯有一双眼睛理直气壮。
季临渊回望过来。
微眯眼睛,他深深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偶尔回正看看路面,再继续,那目光耐人寻味到让夏知蔷不安的程度。
“嗯,”他语气比眼神还要玩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无法言明的怪异感在夏知蔷心里升起,周身温度竟也像升高了似的,她暗自一激灵,无意识收紧握住安全带的手,人往右边挪了挪。
这时,季临渊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亮了。
“喂,妈……嗯,已经接到她了……呵,您未免想太多了,我们马上就回。”
寥寥几句结束,车厢内的温度已降到了正常体感。
车刚开进院子,夏知蔷就看到了等在楼下的叶青和季薇薇。
刚才还理直气壮说自己过两年就能结婚的她,看到真正的长辈后,还是怵到了。老老实实地走近,夏知蔷垂头打招呼:“叶阿姨。”
“玩得开心吗?”
“……还行。”
“开心就好。考试也考完了,放松放松是应该的,以后不要太晚回家就可以,”叶青显然不打算再多问什么,只说,“早点休息去吧。”
季薇薇过来牵夏知蔷的手,脸上还带着一点被人欺骗的别扭,又回头看向季临渊:“哥,你要不上来坐——”
“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你带着知知先上去。”叶青用眼神让季薇薇噤了声。
夏胜利晚餐喝了不少酒,早睡下了。
夏知蔷一进门就被季薇薇拉进房间里。
掩好门,她小声问:“你不会真的瞒着我,偷偷谈起恋爱了吧?”
“没有啦,普通朋友。”
见季薇薇皱起眉,想继续问,夏知蔷先开口:“说好谈恋爱互相不瞒,我都记着呢,真有什么,绝对绝对第一个告诉你。”
直到洗漱完躺下,夏知蔷才听见外间传来动静,是叶青上楼来了。
也不知道母子俩聊了什么,这么久,该不会是为着自己和男生单独出去玩的事吧……这个疑问在脑中稍纵即逝,夏知蔷强迫自己赶紧睡着,这样,冯殊说的“明天”就能快一些来了。
*
第二天下午,等季薇薇去找围棋班的蒋老师“求教”了,夏知蔷推开画室的门,转身便又合上。
她仍是第一个到的。
急匆匆来到镜子前,她掀开上面贴的画准备给人留言,才发现,对方先留了句话。
“出门右转,再右转,尽头有扇暗红色小门。我在,过来。”
夏知蔷寻了过去。
与画室方向完全相悖的一条路,她迷迷糊糊地按着指引走到,就看见冯殊倚在暗红色门框上,薄唇噙笑。
“还以为你会迷路。”
她看起来有那么蠢的?
没空跟人计较,夏知蔷现下稍一思量,脑子里像被开天辟地般清白了些许,侧身就从他身旁穿过,主动步入了这个小房间。
“原来是这样……”夏知蔷从这面单向透视镜的另一头,往画室里看,感慨万千,“我一开始真以为你有超能力。”
说罢瞪了眼冯殊:“骗子!”
从语气到神态,没有半点威慑力。
外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冯殊反手合上了门,动作自然。
他走近些,问:“昨天家里人有没有说你什么?”
夏知蔷笑得轻松:“没有啊。我都成年了,只要不出格,没事的。”
点点头,冯殊又问:“那个人不是你亲哥哥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眼神淡淡的,“他对你好不好?”
“还行,我们交集不多,主要他一般都是在北京忙生意,回得少。”
冯殊没往下聊。
画室里已经来了其他学生,夏知蔷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观察过他们,随着人类埋藏于心底的窥探欲升腾,兴致盎然而起。
拉开椅子跪上去,她手撑在书桌上,上半身尽力往前递,鼻尖几乎贴在了镜子上。
她边看边问冯殊:
“他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个音量听不见。”
“真神奇。你说,我要是学着你也去逗逗他们,会是什么效果……哎不行不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不,就试一次?上次那谁挖了我半盒白颜料走,我有点想吓吓他……”
夏知蔷一直盯着对面画室的动静,自言自语半天才发现,冯殊已经很久没回答自己的话了。
她侧过脸,见对方还站在原处,离自己一米左右的地方。
又是背光而立,冯殊的脸忽明忽灭,光线斑驳,影影绰绰的,阴影飞掠过的一对眸子沉静似海,却也不止是沉静。
海底总是有暗涌存在。
屋子里很暗,很静,让人无故心慌。夏知蔷止不住咽了口唾沫,张口问:“你——”说着,准备从椅子上下来。
也正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手肘碰乱了对方桌上的书,忙不迭道:“对不起啊,我现在给你还原。”
说罢开始行动。
忙着摆书的夏知蔷,并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模样落在冯殊眼里,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浅蓝发白的裙摆只到大腿中部,着鹅黄色上衣的少女跪趴在书桌上,上身往前探着,腰不自觉塌下,出神地看着一处;她不安分的小腿偶尔交叉摩挲,偶尔又调皮的往上翘一下,袜子长短不一,马尾被明黄色的毛球束起……
就像是初次化作人形的无辜小妖,对世事险恶半点不知,豪不设防。
那些枯燥的大部头医学书被夏知蔷压在肘下膝下,有几页都皱了,也许上面写着厄尔·萨瑟兰,或是乔治·帕拉德,又或是威廉·奥斯勒,可当下,没有人为此觉得可惜。
书很快整理好,夏知蔷转个身,发现冯殊又走近了些。
“弄皱的这几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原,真的很对不起。”
面前这个人,说认识也才没多久,但夏知蔷已经熟悉了他那种糅进了一笔一划,一言一语,和一呼一吸间的纵容。
然后就得意忘形了。
“没事,”冯殊手撑在桌上,不经意将人圈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言语温柔,“又不是不能用了,不怪你。”
夏知蔷展颜,笑得花一样纯真灿烂:“就知道你人好。”
冯殊笑笑。
他也没那么好。
第61章
眼前的小姑娘迟钝得有些过分了。
当下, 冯殊撑着桌面的手已经将夏知蔷的行动范围圈得十分有限, 这般压迫之下, 她竟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桌沿,小腿摆来摆去, 颇有闲心地翻看着那本被弄皱的书。
“我们老师好像教过怎么将画纸抚平,方法不难, 只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夏知蔷轻咬住下唇,似乎很懊恼, 然后在翻开某页后,恍然抬起头:
“你学医的呀?”
若不是她神情太坦然、太不在状态,眼底又清澈如许, 如今这种一人仰脸, 一人低头的架势,倒是很适合立刻吻上去。
强迫自己不去注视那两瓣近在咫尺的粉唇,冯殊站直身子:“嗯,在仁和医学院。”说话间, 聚集的火热开始消退, 眼神也已由暗转明。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外文,若不是内页上印着解剖彩图, 以夏知蔷的观察力,只怕还得花点时间才能发现。
她是真的不太聪明。
夏知蔷哇了半声,许是意识到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忙打住, 说:“你成绩肯定很好吧?”
答了句还行,冯殊转身走到一边,倒了杯凉水喝下。
丝丝凉意从喉头向下蔓延,总算将那些难掩难言的冲动浇灭了点。
夏知蔷仍小声感叹着:“我们班那个第一名貌似就是想考仁和,只是分不够,没去成。他可是考了650呢,比我高……”她顿了顿,“很多很多分。”
冯殊问:“他报的应该是临床八年制吧,不然不至于。”
“嗯嗯。听说读出来就是博士了,很难考。”
“那确实不够,”男人漫不经心地答着,“再加20分才最保险。”
夏知蔷眉间一蹙:“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就是八年制的。”
夏知蔷脸上浮现出一种震惊与崇拜交织的表情,眼里像燃着两朵小火苗似的,望向冯殊一眨不眨:“那,你高考多少分啊?”
他报了个数字。
她沉默了。
想到什么,夏知蔷又说:“我们不是一个校区呢。”
“隔两条街,不远。”
“也不近啊。那如果我想去找你,岂不是还要坐车……”说到这处,夏知蔷猛地顿住,脸微红,“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想去你们校区转转、见识一下什么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叫。